《百年家書》第24章 站臺援手

嘉駿一直堅定的覺得,事發之後,離開東三省是必然的事,雖然沒想到因為家庭原因會需要留一個人殿後,但是還是覺得,家裏決定極早離開真心不錯。

為此還開始了積極的準備,翻出一張大大的牛皮紙,那是當初生日拆禮的時候別人包包裹用的,看著實在喜歡,就很土鱉的把紙收了起來,當時裏麵包的什麼禮反而不記得了。

從二哥那兒拿來一支炭筆,憑著記憶畫了一個中國地圖的草圖,當然,是現在的版本,然後在遼寧省大概是瀋的地方畫了個點,標記了一下,隨後四面看看,覺得好像肚子那兒都不安全,就在大概是重慶四川的地方標了一下,意味著目標就在那兒了。

看著空曠的地圖上隔了差不多一個中國的起點和終點,黎嘉駿一陣心塞……

老爹的下一個目標是北平,長城抗戰的時候應該會選擇南京或者上海,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遷到大後方……如果能勸他早早到大後方去紮的話就再好不過了。

結果這話不提還好,一提老爹都飈了:「閨啊!雖說隔著個中國,但那兒什麼樣爹還是知道的!那兒工廠都沒有!電都沒有!去那兒幹嘛?!」

黎嘉駿聽得目瞪口呆,不說四川天府之國吧,重慶在印象里就是個重工業基地,怎的現在居然還是個原始社會?莫非是在抗戰後期作為大後方才被生拉扯大的?

這讓怎麼勸!

只能掙扎:「可現在北平,上海,哪有我們進去的地方,不如早做準備,越早去佔地兒,越有發展前途嘛!」

黎老爹擺手:「這些事兒不是你心的,東西理好沒,理好了就準備準備可以走了。」

黎嘉駿沒辦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從黎老爺那兒出來路過黎二的房間,卻見他剛雙手握槍向前瞄了一下,然後把槍關上保險栓放腰腹的皮套,若無其事的穿上了西裝,聽到靜,轉頭正和三妹對上眼,他挑了挑眉,笑問:「怎麼了?」

黎嘉駿搖搖頭,什麼都沒說,進了自己房間。

原來事態遠不是自己所想的那般簡單!黎嘉駿進門就蹲地上了,黎二剛才那表,那氣勢,分明是要為了什麼拼個魚死網破的樣子,這不科學!黎老爹肯定也知道這點,為什麼卻並沒有表現出什麼來?

還是想問清楚,又不知道怎麼開口,提著自己的小包裹剛開門,就見到二哥正站在門外,他一把攬過下樓,問:「想什麼呢?」

「想你。」黎嘉駿很直接,「想你活,但怕你活得憋屈;怕你死,又怕你死得不痛快……」

黎二沉默良久,忽然問:「妹子,哥對你好不好?」

黎嘉駿綳著臉,從嚨里出句:「好。」

「哥疼不疼你?」

的腮幫子中憋出個:「疼。」

「那你以後要不要孝敬哥?」

黎嘉駿好懸沒在張的時候淚崩:「要!」

「那不就得了!死了怎麼被你孝敬?」黎二大力拍著妹子的肩膀,「去吧,三弟,哥哥都不在,照顧好家裏。」

黎嘉駿吸了吸鼻子,昂首的下樓,看也不敢看黎二,二哥似乎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沉默的跟在後面。

家裏都已經聚在一起了,逃亡在即大多張的面部筋,所有人都穿得和老農民一樣,黎老爺下錦大褂,穿上一棉襖,和本貌不出眾略微發福的大夫人站在一起,還真是一對鄉下老夫妻的樣子,大嫂本也不是什麼絕人,此時一樸素,氣質還在,可也不惹眼了,唯獨章姨太平時講究著當個貴婦,又是捲髮又是容的,此時就算穿穿得比誰都破,可布巾子下偶爾翹出的兩縷捲髮還是暴了什麼。

見大家都看著,章姨太也知道自己沒遮掩好,頓時很張,一狠心跑去灶房,抓了兩把灰四面抹了抹,還剪掉了一圈老要往外翹的短髮,頓時那樣子就活像春晚上小崔說事裏的白雲大嬸。

大家再看黎嘉駿,俱都沉默了。

黎嘉駿不知道哪裏搞來了一麻黑夾襖,腳上踏著雙藍布鞋,頭上用一塊藍花布扎著頭,前斜背著一個藍包裹,除了張小臉還需要抹抹灰以外,那一不倫不類又土鱉的搭配簡直丑出了境界。

「駿兒,你哪學來這裝扮的……」章姨太抖抖索索的,不忍直視。

黎嘉駿很無辜,黎老爺說穿得土點兒,第一時間就想到以前看的手撕鬼子劇中解放區窯裏的那些人,這些布還是從遣散的下人房裏挨個順來的!有些似乎還是床單和抹布!為了扮丑那麼拼也不容易好嘛!

「哎,來不及了,先走吧!」黎老爺他回頭看了一眼住了半輩子的大宅,回頭就走了,大夫人也很平靜,章姨太早和自己的小公館依依惜別過,對這兒也並沒什麼留,大嫂更是才住了二十天,倒是門房海子叔,金禾還有雪晴一家子,俱都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黎二不能跟著,他此時要到大門口去證明黎家還有人,好讓其他人扮僕人離開,於是大家都往後門走的時候,黎二反而要往前,他雙手兜和家人們揮手,誰都不想營造什麼生死離別的氣氛,可是等出了灶房的後門時,黎嘉駿看到,一向剛強的大夫人,已經淚流滿面。

「不能哭!一群被遣散的傭人哭什麼!」黎老爺著嗓子,帶頭往前走去,果然剛繞過院子拐角,就看到兩個人鬼鬼祟祟的蹲著,朝他們過來,還沒等他們有什麼靜,前頭吱的一聲,是正面大鐵門打開的聲音,那兩人連忙往那兒去,黎家人立刻相互催促著離開。

外面有小的人和他們一個方向,看來有點眼力見的有錢人基本都開始組團撤退了,大多都穿的貌不驚人,就算現在瀋城並不是現在的城市那般公車不堵都要兩小時開完,但對於出門就要小轎車代步的富人來說,即使往火車東站那麼一個不算偏遠的車站過去,也讓幾個長輩一頓好走。

路上,黎嘉駿越跑越揪心,來來往往的日本兵已經多了起來,看到群的人總是會多注意兩眼,甚至還有穿得緻點的被攔下盤問,更有幾個年輕人被押著往一個方向去,他們對於這個城市的接管已經步正軌,就算不知道歷史的人也能看出這個城市要奪回去已經了無希腦中不斷回想起黎二雙手握槍往前瞄的姿勢,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被心裏那本歷史書得太悲憤,以至於看誰都像是要為國捐軀的,但就是忍不住心疼,把黎二一個人留在那……現在只有他一個人在那個空宅子裏了……

「嫂子,我放心不下二哥。」一邊氣,一邊小聲對吳尹倩道。

吳尹倩看了看,艱難的笑了笑:「我也擔心你大哥,但我向他發過誓,要代他照顧好這個家……你呢?」

「……我可沒發過什麼誓。」

「但你不是天經地義麼?」

黎嘉駿沉默了,又有點不甘心:「你不擔心吳伯父吳伯母嗎?」

吳尹倩眼神暗了暗:「那兒,肯定有你大哥啊。」

黎嘉駿無言以對,只能埋頭繼續跑。

好不容易到了東站,一看眼前場景,黎嘉駿花一,什麼糾結都沒了,媽個,不是城裏人,是車站裏人太多!從站口開始就一直堵,到了站臺上簡直寸步難行,好多小孩子被爹媽雙手舉在頭頂,像某些宗教寓言似的向著火車艱難移,周圍漂過同被舉在頭頂的包裹行李無數,人們在站臺上扭著瑜伽,爭先向列車員出示著車票,列車員恨不得拿攔著車門,死死的把著最後的底線,這特馬分明就是春運!

黎嘉駿小時候是沿海的人,讀書到了地,反正這輩子春運就跟沒什麼關係,此時到了這個時代,反而要經歷春運一樣的場景,簡直跪。黎嘉駿一直覺得自己的,打小坐公車,沒經歷過春運好歹經歷過早晚高峰,此時看著這樣子,不知道哪裏湧出的豪氣,對著黎老爺幾個道:「我開頭!你們一個抓一個!千萬別放手!」說罷就竄到前面,拳打腳踢開始鑽人

就算不相信家裏三閨的力氣,也要相信黎三爺的本事,事到如今已經別無選擇,是不是有錢人現在都得在人群中得跟狗一樣,黎嘉駿率先牽住了黎老爺,後頭剩下的人串一串,發揮不要臉不要命的神,沿途黎嘉駿覺自己幾乎是踩著人腳著人臉過去的,一路招來超多罵,黎嘉駿風一樣過去了本懶得理,其他人也沒怎麼的,章姨太卻發了住鄉下時積累的文化底蘊,與金禾一道一路走一路回,簡直堪稱熱鬧了一路,好賴是全部都到了售票員前。

黎嘉駿此時乾癟的材里迸發出自己都不相信的力氣,沒急著上車,而是非常威武的以一夫當關的氣勢站在樓梯邊列車員對面,擋住周圍所有人,一把把黎老爺拽上去,接著是大夫人,章姨太,大嫂,到了門房一家人,海子叔死活不願讓自家三小姐來拉他,掙扎間黎嘉駿怒了,大吼:「我好不容易佔著這麼好個位子你非得累死我是不是!快上!你老婆孩子還在後頭呢!」

海子叔無奈,趕慢趕上去了,一起把老婆孩子拉了上去,雪晴小姑娘一個一直在斷後,上了車后口氣,轉頭就要來拉自家小姐,卻被黎嘉駿猛力一推摔進了車門,爬起來還要來拉,見到眼前的景大驚失

黎嘉駿都倒流了……

就在雪晴上去的那一刻,一隻手忽然搭在了的肩膀上,隨後一個人著一口極為不標準的中國話道:「黎三小姐,你似乎不該在這裏。」

下意識的狠狠的把雪晴推了進去,緩緩的轉頭,就看到上次同二哥一道來找的日本青年,他穿著西裝,被人群得皺的,可是卻一點不影響他嚴肅的樣子,他說完這話,手抓著黎嘉駿的肩膀,抬起頭往車裏探頭。

似乎聽到章姨太在裏面:「駿兒還沒進來!」遠有列車員大喊:「車要開了!都退開退開!」

慶幸黎老爺老謀深算,為防在站臺上時間久了遇到意外,掐著時間來到火車前,要不是站臺廢了點時間,此時就是他們剛上火車歇了口氣,火車就開的節奏。

而現在,卻也給了家裏人一線生機。

「你是誰啊?我又不認得你!」先裝傻。

日本青年本不理他,他推開旁邊因為聽到火車汽笛聲更加瘋狂涌的人群,然後往後,黎嘉駿順著他的眼神去,看到不遠站臺的柱子下站了一排日本兵,就要抬起手招呼。

嚇得沒理智了,跳起來像蓋帽似的下他的手,尖利的道:「我是來送朋友的!送朋友!」

「哦?你朋友?」日本青年很沉靜,用一種近乎歉意的語氣道,「對不起,黎小姐,我不能放你們走,相信你的【朋友】不會坐視不理。」他忽然掏出一把槍,抵在了黎嘉駿額頭上。

臥槽!腦子一片空白,周圍全是尖聲,再沒人敢往前,他們周圍形了一片中空地帶,即使火車還沒開,但列車員已經嚇得關上了車門。

千萬別看到,千萬別看到……心裏只有這一個想法了,如果他們看到了,肯定會出來,千萬別看到!

該怎麼辦!該怎麼辦!

日本青年手槍抵著黎嘉駿,眼睛在車窗上逡巡著,就等著黎家人誰頭,黎嘉駿甚至想不如自己「輕舉妄」一下算了,看這架勢,咱家這本不是逃難,而是逃亡,好不容易把家裏人送上火車,如果功虧一簣,死一個總比死一群好!

火車又響了一聲,快開了,日本青年瞇起眼,打開了保險栓。

黎嘉駿剛想咬牙一博,突然聽到一個驚訝的聲音:「黎小姐,這是怎麼的?你怎麼還沒回去?」

這聲音不耳,黎嘉駿很驚訝,抬頭一看,差點就斯達了,竟是榮祿班那幫人,秦觀瀾正在窗口朝這邊看,顯然那聲音就是他的,旁邊沒見到靳蘭芝。

這時候要是能夠演技發一下就好了,可是頭上頂著槍完全沒有激啊,黎嘉駿淚流滿面。

日本青年卻問了:「,來送,你們?」

秦觀瀾對著拿槍的日本青年完全沒害怕的樣子,倒是有些嘲諷的樣子:「黎小姐,你的心意,恕秦某實難消,即便是苦計,也請您……莫要玩過了。」說罷,他彷彿不願意再看黎嘉駿一樣,揚著下撇過臉。

「恩。」日本青年若有所思。

恩你妹啊恩!

即使知道那是演戲,可也太像了,像得黎嘉駿想跳起來撓他兩下,哪個傻叉演苦計用這種劇本啊!穿得丑出天際還被一個西裝筆的男人拿槍舉頭,是刁逆襲還是犯神經病啊!

此時,車已經緩緩開始開了。

見日本青年還不停的往車窗那兒看,黎嘉駿不由得氣悶:「你看什麼呀,我哥不在這,他讓我自己過來,他要在家安他媽!」

「黎兄,在家?」

「還喊什麼黎兄,你也配!」

日本青年不見生氣,此時車已經開快了,周圍人都沮喪的散開,他覺得黎嘉駿已經沒了上車的可能,便放下了手槍,站在一邊,不知道想幹嘛。

黎嘉駿沒回頭,獃獃的著飛去的列車,那兒很多人探頭在回頭看,卻看不清裏面有沒有黎家人。

他們肯定是知道的吧,或者有看的吧。

那就得站著,就算下一秒死了,也要站到他們看不見為止。

等到火車只剩下一個小點,日本青年才低聲道:「黎小姐,得罪了,在下,不求您原諒,但請您允許在下,護送您到家中。」

黎嘉駿大大的呼了口氣,笑了笑往前走:「行吧,車在哪?」

在想,二哥看到這樣「錦還鄉」不知道會有什麼表,到時候是不是該準備句比較驚艷的臺詞來shock他一下。

或者這個日本鬼子在看到空空如也的黎宅時,不知道會有什麼表,會不會直接惱怒嘣嘣兩槍幹掉他們兄妹。

一直到了黎宅,黎嘉駿的腦子還在魂游天外的狀態,這樣的這輩子第一次經歷,實在不知道還能怎麼應對,這一圈轉下來也不過兩個多小時,就好像出去上了會兒課一樣。

司機按響了鐵門門鈴,裏面過了許久,才有人慢悠悠的來開門,黎二推開大門,看到車子時淡定的臉在看到後座上一副苦臉的黎嘉駿時頓時變了暴走狀。

日本青年下車后給黎嘉駿開車門,將請出車門后,裏面,空空如也的院子,一副瞭然的表道:「看來,你們果然做了很不理智的事。」

黎二一把拉過黎嘉駿護在後:「山野,你看著辦吧。」

山野沉默了一下:「黎兄,沒有下次了。」

「還黎兄,你也配!」黎二突然暴怒起來,「我早知道你學中文是這等居心,我就算也他媽不跟你說半個字兒!」

山野沒再說話,微微一鞠躬,就回到車子上走了。

兄妹倆在鐵門前久久沉默,秋風蕭瑟,氣氛卻並不是很繃。

黎嘉駿莫名的想笑,哽咽著,又咧著:「哥,我來孝敬你了。」

黎二不言,長長的嘆口氣,轉將妹子的抱在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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