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嘉駿做夢都想不到，會這麼簡單就登上了去齊齊哈爾的列車。

兩兄妹在溫暖舒適的列車中隨車搖晃著，很久都沒反應過來。

事過程很簡單。

其實二哥終究二十齣頭，也差不多到了走投無路的時候，偏偏又帶著個妹妹，死活不肯怯，結果大早上的時候，就想到了繼續用他的記者份到報社辦事騙吃騙喝的法子。

黎嘉駿信他的邪，真以為報社不會跟旗下辦事通報這點小事，樂顛顛的就跟著去了，結果還沒到地兒，就看見兩個日本軍從疑似是辦事的地方走出來，後面跟著一個男人點頭哈腰的恭送著。

黎二不說，疑似打死個日本兵的黎嘉駿可心虛啊，滿臉冷汗的起來，二哥鼓起勇氣想過去看看，也被膽小的妹子拉住不讓走，兩人拉拉扯扯的，同一條巷子一直蹲在對面的一個大叔看不過去了：「我說你倆行了吧，天化日的……誒，你小子眼！」

黎二指指自己：「我？」

「恩，我是不是見過你小時候？」大叔站起來，他穿著頗為緻，黑綢緞夾襖下面白的馬褂，腳上是一雙皮套的棉鞋，再加上一頂洋氣的圓邊帽，很是有范兒，他摘下帽子往上拍了兩下又帶上，這一會兒時間倒是想起來了，「誒，不對啊，你們家不是在瀋的嗎？黎家的，是不是？」

「是是是！」兄妹倆點頭如搗蒜，「請問您哪位？」

「說了你們也不認得，我跟你們爹可有拜把子的，小時候我還拿鬍子扎過你啊哈哈哈。」大叔很是爽朗，「別張，我竇叔就。」

黎二的手一：「竇……聯芳長？」

「小子關心時事啊。」竇聯芳左右看看，「你們怎麼到這的，家裡人呢？這是在幹嘛？」

「家裡人去北平了，日本人在找我們。」黎二無奈，「竇叔你知道的，我們家那生意。」

竇聯芳沒說話，點了點頭，轉揮揮手：「跟來吧，聽叔的，這兒呆不得了。」他嘖了一下，「髒了。」

兩人當然不用想，他們本來就隨帶著那點兒跟沒有似的行李，當即屁顛屁顛兒的跟了上去，轉眼就跟著上了前往齊齊哈爾的火車。

路上黎二給黎嘉駿科普了才知道，這竇聯芳竟然是黑省的警務長，同來的還有一個民政廳長劉適選，兩人本是黑省省長萬福麟之子萬國賓的委派，前來試探張海鵬的態度，後來看出張海鵬是跟他們打太極，知道事不對，回去彙報了上頭，上頭部署了一番后，又把他們派來，給張麻子「陞」，給了他個蒙邊督辦噹噹，主管黑龍江軍事，讓他不日赴省城就職。

反正就是不給他黑龍江省長的位置。

「那老小子還想和我們打馬虎眼，也不想想他迎著關東軍進城全城都看見了，虛與委蛇個屁！」竇聯芳怒罵，「我還不想聽信其他人的，特地四面轉了轉，就看見那個多門從盛京時報的地兒大搖大擺的出來了，王八羔子的，要不是上面有計劃，我真想一槍崩了他！」

「為什麼不崩，這貨活該被槍斃。」

竇聯芳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丫頭你不懂，既然早晚要打，那麼我們就得給自己整個最有利的路子打，你瞧，現在把人張麻子穩住了，兩天，只要兩天，我們保管他們別說打，過都過不來！」

黎嘉駿特別好奇：「是為了拖延時間？！做什麼？是機嗎？能說嗎？」

黎二看不過去，拍的頭：「嘿，到底誰是記者，你怎麼比我還不要臉呢，這是你能問的嗎？」

「沒事兒沒事兒，反正已經定局了。」竇聯芳擺擺手，「今晚，洮南就一輛列車都不剩了，沒車，他張麻子拿什麼運兵？」

「可張麻子不下令，誰能調的那兒的車？」黎二想不明白了，「難道用炸的？」

「不用，洮南的鐵路局局長不是歸洮昂鐵路局局長管麼，洮昂鐵路局局長是誰？萬公子啊，他能眼看著張麻子覬覦他爹的位子嗎，早作起來了。」

「為什麼我聽來聽去都是什麼萬公子，那他爹呢，萬省長呢？」黎嘉駿問。

說到這個，竇聯芳和劉適選表都不自然了：「咳，帥關的時候，帶上了萬省長，一直沒回來。」

然後就回不來了……

黎家兄妹表搐，好嘛，瀋沒帥倒了，吉林亡齒寒倒了，黑龍江倒是站著，可特馬的沒省長！

還能愉快玩耍嗎！(╯‵□′)╯︵┻━┻！

竇聯芳大概已經做好思想工作了，畢竟是個長輩，比兩個失態的小輩堅強不，放緩了語氣安：「不過也好，總歸是撿著了你倆，小子你說你們家那行敏，可敏是敏吧，跑了也就跑了，沒道理嚇那樣吧。」剛才兩兄妹拉扯他全看在眼裡，果然不好忽悠。

都已經坐在了火車上，也沒覺得是件丟臉的事兒，黎嘉駿醞釀著想用個激人心的闡述，就聽黎二一副驕傲的樣子：「我妹子為了救我，用板磚砸死了一個日本兵！」

「好！當浮一大白！」竇聯芳聽著激的biaji一口酒，還拍旁邊一直沒說話的劉適選，「瞧瞧！我就說黎家都是好樣兒的吧！」

劉適選是個文雅的中年叔叔，聞言很不開心的肩膀，抬頭朝黎嘉駿讚許的笑笑，然後對竇聯芳道：「你何時說過黎家好樣兒的？我聽你說黎老闆做生意不厚道了，一邊罵一邊還顛顛兒的問他買，這就是你說的好樣兒的？」

竇聯芳瞪眼。

「噗！」黎嘉駿沒憋住。

窗外忽然一陣大亮，所有人往外看去，頓時幾個長輩的表都惆悵起來。

黎嘉駿卻很是驚訝，這是一個超級長的鐵橋，橫寬闊的江面，火車飛馳而過，那覺就好像是回到了現代，下面波濤，河的兩邊有廣袤的河灘，顯得這條河更加寬廣。

「江啊……」黎二低喃。

「對，江鐵路大橋。」劉適選也走到旁邊，著窗外，眼神很惆悵。

一列車的男人全都沉默了，留下黎嘉駿一個人莫名其妙左看右看，也不知道該問什麼，還以為是自己不知道的什麼古早懷，只能任由他們遐想著，自己默默走到角落裡坐著，左右沒事，便從懷裡撈出一張牛皮紙，裡面夾著一支鉛筆。

牛皮紙上除了簡略的省圖和一個代表瀋的點，其他都空的，在瀋的點旁寫上：「事發，北大營遭襲，大哥下落不明，家人前往北平，與二哥一道北上。」

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加了一句：「拿到一。」

不敢直接記自己乾死了一個日本兵，萬一被個懂中文的敵人看到那妥妥的就是死，這樣寫似乎就沒什麼問題了。

接著，隨意的劃了條線，往頭那兒延，在長春那兒畫了個點，想了想，晦的寫：「撓了，三觀遭洗，沒的下車。」

再過了一點畫出個代表洮南的點，繼續發揮主觀能：「張麻子，賣隊友，偽軍誕生了，被竇和劉撿走，lucky！btw，黑省無頭，qaq。」

本想直接就畫到齊齊哈爾，可看著那群異常沉默的男人，還是在洮南到齊齊哈爾的點上畫了個杠杠，旁邊標：「江鐵路大橋，恩，惆悵。」

此時還不知道怎麼形容那群男人的氣勢，過了橋后大家緩過勁來，黎嘉駿小聲問二哥，二哥聳聳肩，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便只能作罷。

到了齊齊哈爾，相比瀋那種已經被推倒的死氣沉沉，這兒卻更多的是慌，火車站還是很多人，推推搡搡的，一副後已經一群日本兵的樣子，這其中，大多數都是穿著綾羅綢緞的富人。

第一批逃的，永遠都是有錢人。

差別只在於，被佔領后，有錢人是布爛衫夾著尾逃，這兒，卻是有多鮮就多鮮，氣勢上倒那些想先上車的人。

竇聯芳是警察長，出站自然有警察護送，饒是如此還是被得跌跌撞撞，兄妹倆跟在後面就聽他越臉越黑，隨後就開罵：「他媽的一群窩囊廢！跑跑跑！能跑到哪去！跑！接著跑！看你們噁心！」

此時尊嚴棚的富人們都不回了，俱都不理他，他們也都無暇多管，急匆匆的就坐專車前往省政府，黎家兄妹兩眼一抹黑的，落了地就被滿腦子正事的大人忽視了，只能厚著臉皮是跟著，竟真的一路跟到了省政府，他們在門口被衛兵攔下后，劉適選吩咐了一聲，才得以在裡面找了個暖和的地方等著，這兒的書還算客氣，見他倆是兩個大人帶來的，端茶送點心很是殷勤。

但人家下班后，形就有點凄慘了。

除了幾個特定的廳，樓里大部分房間晚上是沒暖氣的，兩人只能出去問衛兵找竇聯芳或者劉適選，甚至提到了大嫂的老爹吳伯父，衛兵進一個會議室詢問過後，把他們帶到了一個總參辦公室附帶的休息室中，告訴他們這是謝參謀長的休息室，他們可以在這兒吃喝拉撒，唯獨不準進辦公室。

黎嘉駿無所謂，黎二卻很是嚴肅的保證了，還讓衛兵鎖門明志，回頭才告訴，這個謝參謀長，就是大嫂提到過的謝伯伯，謝珂。他是黑龍江省的軍事總參謀，在這個時候，絕對是舉足輕重的人。

黎嘉駿這才反應過來，不由得很興：「大嫂說給大哥寫了介紹信的，你說大哥是不是在這兒？！」

黎二卻不看好：「大嫂也跟我說了，但我覺得懸……也不一定。」

「為什麼啊？」

「大哥確實想來，那票就是他買的，他們夫妻兩張，我想來看看，就順帶也買了一張。」

「……怪不得有三張。」

「可你看這一路，是那麼容易過來的嗎？」

「……」忍不住懊喪的黎嘉駿。

兩人本來滿心期待的希能看到謝珂，可等到第二天衛兵來把他們接走，都沒見到真人。他們被送到了吳家大宅，可裡面除了幾個守家的老僕，已經空空如也。

吳家，也跑了！

黎嘉駿差點跪在門前，這世態啊，還能炎涼點兒麼！

黎二也快崩潰了，吳家的老僕知道他們份后，倒給他們安排了住，但也僅是住而已！首先那些僕人也就是在這兒住著，靠著接點兒零活和一些存糧過著日子，其次，吳家人不在，他們本沒道理讓一群老人家養著他們！

兩人就算帶著金銀細，但也不夠撐一個冬天的，更何況到時候日本打來了，天知道到時候是個什麼況，無論怎麼樣，他倆現在在社會經歷上，都還只是頭小子級別！

「哥！這回你得聽我的了。」黎嘉駿一秒打定主意，「豁出這張老臉，我們要找工作！」

黎二莫名其妙：「當然啦，你在家呆著，我出去工作，我好歹是在時報干過的，還愁找不到工作？」

「愁！」黎嘉駿一拍桌子，「現在兵荒馬的，你想找什麼？再去盛京？想當漢嗎？！」

「怎麼可能！」二哥皺眉，「又不是只有盛京一家報紙。」

「你比我天真？這種一家獨大的況下其他報紙辦著純為興趣好，能養活人嗎？！」

「那你說要怎麼樣？」

「我說了，豁出老臉，去走後門！」

黎二張張，又游移開去，很是難堪的樣子。

「哥，你別忘了我們的目標。」黎嘉駿咬牙提醒，「不止是賺錢，過冬，等開了春局勢穩定了，我們還要去北平！如果只是打打零工乾乾雜活，這輩子都別想出去了！」

妹子這副世故的臉讓黎二很是不適應，可是畢竟是商人家長大的，他很快就反應了過來，表很苦：「臨到頭來，腦子還沒你清楚。」

那是因為我打心裡當這兒已經是滿洲國了，黎嘉駿心裡更苦，腦子裡轉的就是怎麼逃，現在看清楚了，沒權沒勢，是只能耗死在這兒的，到時候省政府里那些人在黑龍江被佔領后必然也為一群傀儡，可就算是傀儡，那也是能把他倆送上去北平的火車的傀儡。

二哥疲憊的嘆口氣，撐著頭考慮了一下，點點頭：「你說得對。」

黎嘉駿有種良為娼的覺，心裡很不是滋味：「要不這兩天我們先四面看看況，不行再一起去拜訪竇叔吧。」

「恩。」二哥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只是應著。

結果三天後，被無調走列車的張麻子，乘著日本爹地提供的軍列，雄赳赳氣昂昂的帶著自己手下的兵，前來攻打齊齊哈爾了。

他的第一站，就是齊齊哈爾的天然屏障，江鐵路大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