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雁被張簡過來時，穆庭抬起頭，第一次近距離正視這個沒什麼存在的三。從他早上來探班到現在一直沒有到過的戲份，也就一直沒有出現在過自己的視線里。自詡有些名氣的演員都爭先恐後過來招呼，說上一句話便笑得花枝招展，新行的藝人則都蝴蝶般在劇組裡穿梭，試圖和每個人打好關係。

作為一個被張簡看好的無名演員，瞧著哪種都不像，也似乎哪種都不是。

不過的確看上去很。

娛樂圈中長得漂亮的人大有人在，每天看一群俊男靚在一起爭奇鬥豔，看久了也就覺得不過如此。但喬雁長得很耐看，第一眼看上去或許達不到驚為天人的程度，慢慢卻會覺得氣質著實令人舒服，對萬事都不算熱絡的態度反倒令眉梢眼角都顯得沉靜優雅，連角自然翹起的弧度都令人覺得恰到好，緻好得賞心悅目。

這樣的長相其實對演戲很有利，足夠漂亮又不會第一眼就給觀眾先為主的印象，如果演技足夠，再看時觀眾又很容易被帶到演員所塑造的角里，違和會被降至最低。但相應的對新人演員也有一個致命弊病，這樣的長相不利於前期積累觀眾緣，如果戲份不夠，對觀眾而言就不過是個一閃而過節奏和諧的剪影，對這個人不會有半分印象或是好奇。

不過倒是有點明白張簡對另眼相看的原因了，穆庭想。就憑站在這兒的樣子，能讓人原諒至三次低級又愚蠢的ng。

「喬雁，我只給你一次ng的機會。」張簡把改好的劇本遞到喬雁面前，翻到修改的那兩頁低聲開口，神嚴肅，「現在是沐雪晴的午間休息時間，道組正抓時間搶修新的破拍攝地點，你最多拍攝兩次，如果不行的話，下午還是由沐雪晴繼續找戲嘗試拍攝，你明白嗎？我不是在給你力，對你而言這是個機會——我希你把握好它。」

「謝謝導演，我明白。」在這樣千載難逢的機會面前，喬雁依舊是冷靜而理智的，只從雙手接過劇本的作里勉強窺見些許激與重視。低頭將劇本快速翻了一遍，又仔細看了兩遍，再抬頭時詢問地看向張簡，「導演，我能看下這一上午ng的拍攝畫面嗎？」

來不及給喬雁仔細講戲，這樣的要求的確合合理。張簡把拍攝花絮放給喬雁看，穆庭已經看沐雪晴ng看了一上午，頓時覺得無趣，尋了個機會出去轉了一圈氣，等他再次回到片場時，喬雁已經開始拍攝了，他饒有興趣地將視線投向喬雁，一見之下略微一愣，頓在原地一會兒，索沒有上前，就這麼直接看了起來。

和沐雪晴所飾演完主楚姝不同，喬雁飾演的三劉雨萱是淪陷區一戶普通商家的兒，家境算得上殷實，思想卻並不先進。劉雨萱上過學，接過新式教育，骨子裡卻只是個傳統的小人，沒有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覺悟，最大的心愿就是早些嫁給從小定親的未婚夫趙清飛，和他過柴米油鹽的小日子。但一朝趙清飛在大江南北紛飛炮火的召喚下毅然決然地辭別了家鄉的如花眷奔赴前線，劉雨萱千般萬般的攔過，到底還是沒能攔住趙清飛一腔忠勇熱。原劇本是親經歷這場慘烈的江北之戰後，楚姝終於徹底抹去了心中的一遲疑與彷徨，也碎了與出俱來的優越和自矜，從此全心運用自己的無雙智慧，一步步扭轉戰事局面，而趙清飛在這場戰役中負重傷，消息傳到後方時竟差錯演變為壯烈隕，遠在家鄉的未婚妻劉雨萱心痛至極，在經歷了一連串的掙扎后終於心灰意冷，委當地的權貴之家做小，由於生志全無，很快便染病去了，為那個時代中凄涼又尋常的一段唏噓故事。

而在劇本因為沐雪晴的退而修改之後，楚姝在這場戰爭中依然大，不過原因換了有些單薄的目見其他人的悲劇而反思自我，這場悲劇如今由趙清飛和劉雨萱來完。新劇本將劉雨萱從掙扎到心冷直至病死的之後所有劇盡數刪去，改為趙清飛在江北之戰前的一次戰鬥中便已經負重傷，隕的消息傳回家鄉后，劉雨萱痛極之時，終於激發了心中新式教育多年所埋下的衝與烈，孤毅然決然地奔赴趙清飛所鬥過的那片戰場。前段時間與趙清飛聯繫過，但打仗是打一陣便要換一個地點的事，找到趙清飛所屬的營隊時，江北之戰已經打響。

穆庭看過來時，喬雁在向前跑。

炸聲激烈炸響在耳邊，眼前一片火漫天。劉雨萱一介弱質流何時見過這般場面，每一次炸聲響起時都要劇烈的哆嗦一下，縱使心裡已經做好了一切生死置之度外的準備，卻依然誠實得不意志控制。活了二十年，經歷過的炸聲只有新歲竹的聲響與米花爐子炸開的剎那，每一次都伴隨著所有人的盈盈歡聲笑語，從未想過原來炸是這般猙獰而殘忍的事。沙礫過的臉頰火辣辣的疼，火星濺在腳面灼熱地彷彿能燙傷靈魂。額發凌地卷在面上，的臉上滿是泥污，看不見曾經清秀溫婉的樣子，腳步偶爾因地上的凹凸不平而踉蹌幾下，整看卻顯得麻木而機械。的眼神呈現一種渙散的木然，又有晶瑩的意在眼中打轉，那樣的小心與珍視這份溫剔的真心，都不捨得讓它輕易掉落下來。滿地都是殘破不堪的骨，的從上的彈孔中汩汩溢出蜿蜒一地，很快就和遍地的淋淋融在一起，前方出現的幾個人穿著的軍裝是悉的，心上人臨行前曾在每一套軍裝上綴自己細漂亮的針腳。但已經沒有力氣去辨認這究竟是不是要找的人了，要找的人是誰？找到了又能幹些什麼？通通不知道，冒冒失失地跑到戰場來其實沒什麼意義，但若是不來，在餘下的生命中無數個輾轉反側的夜裡，趙清飛可還願意回來找？現在好了，要死了，又能見到趙清飛了，趙清飛一定會在那邊等的……

一個弱子，跌跌撞撞地居然真的站到了戰場上，等到被軍中人發現時已經被敵軍的子彈打中，已然於彌留之際。天意使然，趙清飛因在上一場戰役中負重傷，這次留在營部中做救濟工作，在接收新一批被抬回來的傷員時，他見到了一個令他絕對意外的人——他放在心尖上的遠方的姑娘

趙清飛出現在了的面前。

他瘦了很多，臉也呈現著青白的病，和上次見他時已經不大一樣。但他現在活生生地站在面前，手腳俱在，健全，不是在家鄉時得到的病死的答覆，而是依然堅持在這片土地上，為著自己的夢想決然鬥。

多好啊，努力對準視線看著顧清飛，想要對他笑一笑，多好啊，他還在，多好啊，他現在是在哭什麼呢？嚎啕哀鳴，聲嘶力竭，從沒見過他這麼傷心的樣子，到底怎麼了？

哦……他還在，而馬上就要死了。

劉雨萱心中百味雜陳，高興痛楚絕失落過後，全都化為了濃濃的不舍。臉上慢慢落下兩行清淚來，越流越多，在無聲的哽咽中淚如雨下。想對趙清飛說你別看啊，我現在這個樣子不好看，然而抖著，連這句話都沒法說出口，只拼勁最後一力氣揚起角，安地向他出了一個無限溫的笑來。

臉上還帶著方才沒理乾淨的泥污，更襯得淚水洗過的眼睛黑白分明，單純明澈，像是映著所有他們天真無邪的樣子，得令人不忍多看，只怕多看一眼便要忍不住眼角泛紅，平生千種，萬般祈願，都在這一雙眼裡，定格一生一世永恆的瞬間。

好像完了最後一件重要的事一般，滿足地微笑著，閉上了眼睛。

片場靜默無聲。

張簡沒有喊卡，喬雁也就還閉著眼睛躺在那裡。穆庭看了一眼場記板，喬雁這場戲的第一次嘗試，看起來似乎已經用不上導演預留給的第二次機會了。穆庭翹了一下角，在一片寂靜中鼓起了掌，眾人也反應過來，隨後掌聲如。

「過。」張簡輕聲說，深深看了喬雁一眼，轉頭向邊的場務待，「把場景重新布置一下，補一些其他人的鏡頭。」

喬雁走下道床，化妝師幫仔細卸好了妝，眼眶還有點發紅。喬雁本人倒是沒什麼異樣，不過四周打量的視線明顯多了起來。喬雁收拾完畢后便和來探班的喬雪一起離開了片場，原本後來還有一段時間的拍攝計劃，因為今天中午這場改戲直接把劉雨萱判了死刑，也就提前十數天殺青，算算戲份，似乎又跑了一次龍套。而且因為是以楚姝為中心的單主劇，就算刪了這麼多劇，按戲份算起來其實還是三，就算經紀公司有心為涉恐怕也師出無名。不過喬雁並不覺得吃虧，這一場戲比剩下的十幾天戲份加起來都要重要，若是一定要從中二選一的話，選一個戲份重要的龍套似乎也沒什麼不好，反正這幾年一直都在跑龍套，對這項業務實在稱得上駕輕就。

令人意外的是，和喬雪在齣劇組的時候遇見了穆庭。

看起來是一場偶遇，穆庭靠在車上，手機在耳邊，似乎正和人聊著什麼。喬雁帶著喬雪打算繞路而行，卻見穆庭沖電話那邊講了幾句什麼后便掛了電話，轉往劇組走，和喬雁姐妹倆打了個實打實的照面。

氣氛一時有些尷尬，喬雪雖然因為見到偶像而有些蠢蠢，卻很知道分寸，跟在喬雁後面沒有說話。喬雁禮貌地沖穆庭打了個招呼便要拉著喬雪讓開路，卻聽見穆庭突然開口問：「你知道你剛才那場戲要被剪掉多嗎？」

「五分之三吧。」喬雁意外地看了穆庭一眼，詫異於穆庭的主開口，不過也十分坦然，說出的答案樸實誠懇，神平靜，彷彿毫不知道砍掉一大半的戲份是要用以穿沐雪晴幾個驚恐憐憫的表，民眾對於這段驚艷表演的接度也要大打折扣。

「我欣賞你的表演，很生。」意外的人換了穆庭，他看了喬雁一會兒，突然聳聳肩笑起來，「在娛樂圈有演技恐怕不太夠，剛才張導你之前顧昭明還從中阻撓過，你們戲路不衝突吧，這樣的人都要排你，你不如在為人世方面多下點功夫。」

「很正常，猜到了。」喬雁眨眨眼，想了想，對穆庭出了見面以來的第一個笑臉。

「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