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喬雁第二次到一個導演的家中做客拜訪。

顧蜚聲的家在市郊僻靜，獨門獨戶的小院靜謐和，於天地間自一方小小的世外桃源，溫地將來客接納進裡面。顧蜚聲坐鎮中間，像是歲月洗鍊出的浮生散客，即便份懸殊，談之下也會覺得很舒服。去拜訪他適宜兩相對坐，各捧上一杯清茶，在裊裊的香霧中待至日暮西沉，什麼都不做也不會覺得荒廢。不知當這個已經快要解甲歸田的長者走片場時會是什麼樣子，但喬雁已經為之做好了一切該做的準備，剩下的事由天意命運，改變不了結局，也不為過程擔心。

而徐振則與之完全不同。

徐夫人聽到門鈴聲打開門時，們被驟然從房間中發出來的爭吵聲嚇了一跳。徐夫人對此早有預估，安地拍了拍喬雁的手背，無奈地搖著頭把們帶往客廳。

「嚇著了吧？老徐正跟劇組的其他主創吵著呢。他那個人犟得很，又不肯服妥帖，編劇的劇本他看著不高興，分鏡的設計他也不滿意，武指導的作他也要管，剛才還罵走了兩個投資方……剛才吵得更兇，現在投資方走了之後這幾個老夥計都已經平靜不了，說是指手畫腳的人走了之後才能好好說話，也不知到底說出了個什麼子丑寅卯來。」

把喬雁和舒麗引到沙發上坐下，徐夫人給們一人倒了杯溫水，而後走過去敲了敲徐振的房間門，穩重地提醒他：「老徐，演員已經來了，你們先歇會兒吧，別把人家來又晾在客廳里不管。」

裡面沒聽見回應的聲音，爭吵聲倒是逐漸停了下來。沒過一會兒房間門打開，幾個中年人魚貫而出，徐振走在最後，手裡還拿著劇本，邊角已經被翻得卷了邊。他本來是低著頭將門隨便帶上，回時卻突然抬起眼，視線鋒利如刀地看向喬雁那邊。喬雁本來便隨著這邊的靜將視線轉到了徐振上，眼下被他嚴厲地看了個正著，自然嚇了一跳，卻沒有馬上將視線挪開，而是迎著注視站起，低頭略略鞠了一躬。

「徐導您好，又見面了。」

「嗯。」徐振簡單地應了一聲，在對面的沙發上坐下，看著的視線仍然沒什麼溫度，「你好像比上兩次見面時要更怕我了，怎麼回事？」

「以前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做什麼事都要踮著腳昂起頭，就怕被別人看出來自己有什麼心虛的地方，所以拼了命的掩飾偽裝，就怕那種混雜了自傲和自卑的緒被人發現。」喬雁到底是穩重慣了，經歷過最初的張無措之後，現在面對徐振已經能流暢地言簡意賅表達出自己真正的觀點。

「但現在也算是經歷了一些事，認清了自己的斤兩，開始願意低下頭去，坦然面對心的直觀。反倒是覺得頗有收穫。就像現在面對徐導，我在您這裡被否定過，也知道自己這次也未必有多大的希，自然有點怕您。」

「不過我今天既然選擇來到這裡，還是想要盡全力爭取一下。」

徐振點了點頭：「還行。」

也不知他是指喬雁今天的表現還算過關，還是說爭取這個角的事沒有喬雁想象中那麼希渺茫，喬雁來不及多想，因為徐振很快又看著，快速地接連問下去。

「如果我和你現在坐在這裡談話就是正在拍攝的一幕戲，那你覺得片場的攝像機鏡頭在哪裡，你的臉應該朝向哪裡，為什麼？」

「攝像機在我的左手邊，遠近大概是在沙發後面，窗外現在照進來的還不是很足，攝像機擺在那裡拍攝能讓自然照清視野又不會太過明亮影響畫面清晰度，臉朝向的話……」喬雁挪了一下位置，調整了一下和徐振的距離，將臉側向一邊，「朝向窗那邊，留給鏡頭的是側臉，因為是兩個人的戲，臉再轉過來一些就只適合給特寫，遠景的話會搶戲。下要向上微微抬一些，讓臉微揚起來，鏡頭重點就在下頜的弧線上，因為我這個角度的側臉很好看，所以這麼拍的話對我來說最合適。」

「嗯。」徐振應了一聲，不置可否，打量了喬雁幾眼又問了下一個問題，「你自己最適合什麼樣的扮相？如果定妝照的造型很不合適怎麼補救？」

「沒試過正紅的口紅和場面的濃妝，不知能否駕馭位高權重的強人或宮妃形象，不適合厚劉海，我的額頭比較潔飽滿，笑起來眼睛彎彎的樣子也比較上鏡，如果是時裝劇的話最好能梳薄劉海馬尾辮或是把頭髮全部攏上去的糰子頭，披肩長發的扮相不是特別合適，擋住了眼睛顯得氣場比較弱，會降低存在，如果是古裝劇的話，那種單邊挽到耳後能出眼睛的長劉海最適合，一樣是齊眉穗兒最不合適。」

「補救的話……」喬雁遲疑片刻，「造型還是很重要的，有時候靠演技或服裝沒法彌補，這個時候我覺得應該做的是……討好或者換一個化妝師。」

「好，不錯。」徐振點了點頭，第一次吝嗇了說了象徵著獎勵意味的字眼。喬雁微笑以對，慢慢放下了一直提在半空中的心。卻見徐振又把右手拿著的劇本捲起來拍了拍左手掌心，抬頭看，「劇本拿到了嗎，你準備的是哪段？」

喬雁的心頓時又是一提。

迅速轉頭與舒麗對視了一眼，在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訝然與錯愕。喬雁搶在舒麗開口前小幅度地對輕輕搖了搖頭，再看向徐振時定了定神，低頭回答。

「……一直沒拿到過，徐導沒將劇本給過我的經紀人。」

「那你自己不會主想方設法找我要？」徐振的眉都沒有過半分，不帶任何緒波地問，喬雁遲疑了一下，抬頭不答反問。

「有其他演員從徐導手裡拿到過劇本嗎？」

「沒有。」徐振的回答讓舒麗頓時鬆了口氣，卻聽見徐振帶著一意味深長看了們一眼，回指了指沙發上坐著的編劇。

「但是有至一半的演員從他那裡拿到了劇本。」

「喬雁。」徐振第一次了喬雁的名字，抬起胳膊看了眼自己的腕錶，「別說我不近人，編劇的包里現在還有十來本劇本，是我專程為沒找老何要劇本的演員準備的，保證和其他演員早半個月拿到的劇本一模一樣，你現在想辦法要一本，最晚半個小時后開始試鏡，這段時間你可以用來悉劇本，當然，覺得自己悉好了的話試鏡可以隨時提前開始。」

喬雁抬起頭，目有些發愣地看向何編劇，用力閉上眼睛又睜開，深呼吸一口氣，站起來。

「謝謝徐導關照……」喬雁低聲道謝，又向徐振禮貌地稍稍彎了彎腰。

「現在就開始試鏡吧。」

此話一出，連徐振都未免有些愕然。

「你不要劇本了？」徐振皺了皺眉，「現在可不是任的時候，喬雁，我不會給你再試一次的機會，我覺得不夠滿意，下一分鐘你就馬上離開我家。」

喬雁莞爾。

「也不是不要劇本，只是覺得何編劇包里的劇本應該沒什麼用吧。」探看了看何編劇，後者本來已經拿出來一本在手上，因為的話收回去也不是遞給也不是，一時也顯得很茫然。喬雁不由失笑，對何編劇雙掌合十做了個抱歉的作，轉頭看向徐振的右手，眉眼彎彎，難得笑得有些狡黠。

「我想要徐導手上的那本，但徐導應該不會給我吧？您手上那本看上去翻的次數很勤，約能看到裡面麻麻雜的字跡，現在又被您拿在手上，一定是修改版的劇本了。剛才進門時聽您夫人說您還在因為劇本的事和編輯起衝突，恐怕這個都還不是最終稿，我不知道徐導的劇本初稿和修改稿的差別能有多大，但半個小時哪個劇本我都看不完，更何況其實劇這個東西，早知道晚知道都是一樣的，真正需要琢磨的東西，半個小時又哪裡夠用？」

「再有……徐導既然當初沒有主給劇本，那無論是從編輯那裡提前半個月拿到的，還是今天在這裡拿到的，恐怕對試鏡而言都是沒什麼用的。能提前拿到劇本是種本事，這個我不否認……」

「但是圓有度這四個字，也是徐導親口教給我的，我一直都不敢忘。」

徐振今天問的問題，喬雁其實心裡都清楚原因。

三年前打算走上演藝圈這條道路，又因聽說娛樂公司種種黑暗而有些畏不前，後來決定自己單打獨鬥的打拚，最初去試鏡的劇組導演就是徐振。

當時剛剛上完大一，趁著暑假出來試水，天真懵懂又躊躇滿志，去試鏡的是一個劇組都沒有提前找到的龍套角，有那麼兩三句臺詞，很快便被殺死領了便當。彼時自視長相過關行為得，很是自信滿滿，到了便按自己的理解表演一番。

而徐振甚至都沒有開口說話，只是揮了揮手，就和其他落選者一起被送出了劇組。

知道鏡頭這三個字時已經是很久以後，那時再回想起自己的第一次試鏡也覺得糟糕不已。穿著寬大的t恤衫牛仔，隨便一站的位置正好逆，整張臉估計暗得都快看不清五，舉手投足的作也很僵，一雙眼完全放空，不知在看著哪裡。

這樣的表演能被選中才怪，一次試鏡失敗，從此卻將徐振記在心裡，一年前又參加了一次徐振的劇組試鏡。

彼時剛剛簽約凱星，對公司雖然尚算有些信心，其實仍然是什麼都不懂，見到同公司的藝人做什麼便跟著做什麼，進劇組還沒開始試鏡就被當場務用，心甘願地替劇組跑前跑后忙上忙下，一點都沒把自己當外人。

那時的演技已經在各個劇組頗肯定，雖然沒什麼背景，那些需要些演技的龍套卻絕對是很多導演心裡的首選。這次來試鏡的依然算是個龍套，本以為這次十拿九穩。

而徐振還是沒有錄用。

但這次他在喬雁試鏡之後卻開口對說了句話，那句話喬雁這一年都一直揣在心底，極大程度上使變了現在的喬雁。

徐振說：「你還年輕，要圓潤有度，要是還沒紅起來就把怎麼耿直都忘了，那就再也紅不起來了。」

「其實我不太明白圓的度在哪裡，但是……」一年後喬雁又一次站在徐振面前，這一次張又坦誠的微笑著，聲音輕而堅定。

「徐導，開始試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