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正式開機幾天之後，喬雁就切實地會到了楊碩所說的「沒有人敢在徐振面前耍大牌」這句話的意思。

每個導演拍戲時都有他自己的習慣和脾氣，這種執導習慣會直接影響到整個劇組的面貌與狀態。就喬雁待過的劇組而言，大多數導演不管私下裏格如何，在片場時的脾氣都不會太好。協調整個劇組流暢運作不是件容易的事，哪個地方不對勁都有可能耽誤整的拍攝進度，想要達到導演自己的心理預期，實在是件非常困難的事。

一次兩次還好，這樣的偏差多了之後就算格再溫和的人也難免開始焦躁。而且除了張簡那樣極數對自己的要求難度之高心裏有數的導演，大多數導演都會覺得-——誒我要求本不高啊？都是你們隨便演演就能過的程度，你們ng這麼多次是什麼意思，跟我不對付故意給我找麻煩嗎？！

導演們對拍攝難易程度的認識就是這麼想當然，而且理直氣壯，一意孤行，拒不接劇組其他所有人對於實際執行難度的哭訴。喬雁本來覺得自己這幾年也算輾轉於許許多多劇組，對導演的眾生百態也算有所會，但徐振的出現，徹底顛覆了心中對於導演程度的認知。

如果說其他導演都還停留在吹求疵吹鬍子瞪眼的階段，只是程度有所不同而已的話，那麼徐振顯然已經跳出挑剔階段，不在想當然之中，如果只能用一句話概括他在片場的脾氣的話，那麼這句話一定是——

一言不合，拔刀相向。

他顯然不覺得作為一個導演，只要坐在椅子上看看鏡頭和演員就行。徐振有著極強的使命和集榮譽，換言之就是他不什麼都要管，還特別熱衷於實行萬惡的連坐制度，真把他惹不高興了，他發火的程度簡直會波及九族，眼下燈師化妝師和道師就裹著軍大排排蹲在拍攝地點背風的牆兒底下，有志一同地一起吸鼻子。

「我今天又被徐導從頭到腳罵了一遍。」劇組的首席化妝師了凍得通紅的鼻子，消沉地把自己一團，「其實一開始接到這個活的時候我是拒絕的，但架不住朋友勸我說跟一個名導的大劇組有助於事業發展，我信了們的邪——我怎麼就信了們的邪呢？！」懊惱地猛拍旁邊人的大，道師被拍得倒吸一口冷氣，兩人開始互相打來打去，燈師在們邊生無可地嘆了口氣，十分消極地勸。

「別打了別打了，留點兒力氣待會兒去挨徐導的罵。」

徐導這兩個字簡直是正月里一陣提神醒腦的西北風，化妝師和道師齊齊打了個哆嗦，重新萎靡下來。化妝師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悲傷得無法自拔，道師被勾出了傾訴*，也開始跟著唉聲嘆氣。

「你好歹還被誇過呢，定妝照發出來時我上網看了，大家都還滿意的，滿屏幕都是誇化妝師良心的，只有徐導不滿意而已。哪像我，忙到現在還沒聽到過一句好話呢……」道師滿眼滄桑地抬頭看天，覺得自己簡直快要愁腸百結，「這部劇顯然就該是個架空古代的劇本，為了應付審查安到一個特定朝代也就算了，編劇還良心，江湖故事嘛，能模糊的正史都模糊的差不多了，結果徐導……讓我把道都對應到那個朝代去……」

道師哽咽了一下，心中酸楚難平：「宮廷劇朝廷劇這麼要求也就算了，你一個武俠片湊這種熱鬧幹什麼，幹什麼？！益求是這麼求的嗎？！難道朝代不只是用來確定髮型服飾和歷史事件的嗎？！哪有史料會記載這個朝代江湖流行什麼東西，這到底是考驗我的歷史積累還是腦補能力，這不跟讓學環境工程的去掃地，學流的去送快遞，學哲學的去賣安利一樣嗎？！」

「哦，你們倆各有各的苦衷。」燈師面無表地在一邊接話，「所以都是因為你們的妝面和道打了之後不大上鏡，所以被一起趕出來反省的我的錯了？」

這位跟們蹲在一起的燈師，顯然又是個被不幸波及了的無辜人士。化妝師和道師乾笑兩聲，心虛地脖子不說話了，三個人在冷峻的二月底靜靜天地人賦予的由到外的冷意。有人在們旁邊嘆了口氣，幽幽地嘆了一句。

「人生真是太艱難了……」

是啊是啊，三個人苦兮兮地點頭附和。

……咦這個聲音。

三人轉頭看向門路蹲在們旁邊的喬雁，作為這部戲的絕對主角，顯然完全沒有得到什麼特別的優待，從寒的軍大到苦兮兮靠牆角蹲著的姿勢都和們如出一撤。這兩天眾人也都習慣了牆角主角這種連劇組一景都算不上的畫面，三人紛紛瞭然地和喬雁打了個招呼，向投去同的眼神。

「你那場戲還沒過啊？我覺演得已經夠好了，但徐導的脾氣你也懂，別灰心啊。」

「同志們放心，我還得住。」厚重的軍大一穿後行就不大方便，喬雁費力地抬起手，姿勢有些笨拙地拍了拍口，「我還想爭取今天過呢，歇會兒就再去拍。」

徐振在片場的高要求和暴脾氣，在短短幾天之中就已經有了深刻了解，但其實最開始幾天徐振訓斥別人的次數很多，而在面對時，徐振的態度真的還算風平浪靜。

畢竟是靠實打實的試鏡爭取到的這個角，武打戲甚至得到了徐振難能可貴的「不錯」二字評價。總的來說，徐振對的演技還是比較認可的，在拍前面虞錦扇在嶺南虞家上房揭瓦的先行戲份時，ng次數基本都在正常範圍之，順利得讓其他人都大意外。

徐振對滿意，連帶著的劇組的日子也好過很多，剛開始進組時楊碩和沈嘉笙都曾對表現出過明顯的試探和不善意味，這幾天隨著拍攝進程的順利進行，兩人就都沒什麼進一步的作。又的確是溫和好脾氣的格，這些天下來和劇組的工作人員相也很融洽，一切都這麼理想，在剛進組時連想都不敢想得這麼樂觀。

當然，好日子向來都是暫時的，在抓時間過了數條虞錦扇前期的日常戲份時，終於無可避免的卡在了一場戲上。雖然演技過，但畢竟主角的戲份實在太多，有天分夠努力，但到底以前基本都在演龍套，有些演戲技巧和經驗接不到，自然也不可能無師自通。早早預料到了自己會卡戲，只是連自己也沒想到，這場戲居然卡了這麼久。

這已經是卡這場戲的第三天了，眼下在冷風中蹲在牆角反思誰都不怪，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這已經算是嚴重影響拍攝進度的事了，今天必須把這場戲過掉，否則流失的不是劇組打細算的時間，更要命的會失去徐振及劇組其他人對和演技的信任。

就像一個績一直很好的優等生，偶爾考砸一次或許不算什麼，老師家長都會覺得不過是不小心的失手，下次績肯定還會上來。但如果這個學生連續幾次考砸，所有人就都會開始懷疑這個學生的水平，會開始找各種各樣的原因，急於為的失敗做個總結。就算之後再次考好了，但疑慮和不信任的種子已經種下，所有人都會三五不時的拿那段時間的失敗說事，留下的起伏不定印象很難再被改變回來。

在劇組所有人眼裏，現在的定位是個很有實力的新人演員，但每在這場戲上再卡一次，別人對的印象里實力兩個字就會淡去一些，等到這兩個字被徹底抹去的時候，不過也就是蕓蕓新人演員中最普通的一個，別人覺得夠不夠資格演虞錦扇恐怕都難說。

這種小曲，公眾可能永遠不會知道，但娛樂圈就這麼小，沒有人真正擁有可以犯錯失手的通行牌，這部戲若是演好了，以後虞錦扇就是演藝事業新的□□高度，若是演不好，那就還是那個娛樂圈小作坊公司的十八線一姐，等於白白浪費了這麼好的資源。

對這些事，喬雁向來心中有數，想得也足夠清楚明白。知道這種事的風險，對此卻並不排斥或討厭，相反，有機會用自己的本事決定自己的未來，覺得很踏實，拼得也心甘願。

眼下喬雁卡了三天的這場戲，是一場將近兩分鐘的面部表特寫。

這是場和楊碩的對手戲，發生在比武招親擂臺上虞錦扇輸給了蔣紹之後，正是徐振在最後時分加進劇本里的男主角親前的一集互戲份。在這集中兩人的會出現明顯進展，原本不懷好意而來的蔣紹對虞錦扇了真，而虞錦扇原本對於蔣紹的一種武藝上的慕強與被征服也向男之轉變，是前期很重要的一集。

這集之後，蔣紹對虞錦扇的微妙明朗化，所以他才會在親時被揭穿后顯得沒有往日裏那麼壞得坦坦，而察覺到兩人互相均有好的虞錦扇也才會在糟糕的親之日後作出孤離開嶺南虞家去往中原的決定，劇上承前啟後，讓故事走向變得更為合理，和楊碩對這場戲的完度，也著實非常考驗各自的表演功力。

兩人加起來的連續面部特寫超過三分鐘，喬雁作為第一主角，特寫戲份要比楊碩多了差不多半分鐘。長時間面部特寫的表演對演員的演技要求極高，看視頻時偶爾有個超過十秒的畫面定格，很多人都要懷疑是不是自己的電腦卡住了，三分多的面部特寫顯然更加要命，雖然也不會這三分多鐘始終就只盯著臉拍，但對喬雁來說，還是太勉強了。

有沒有控制自己面部表的能力？有。試鏡時徐振其實也就到了相關問題，喬雁對自己的面部表和特徵都是有了解的。幾乎每個演員每天都要花很長的時間照鏡子，不停滴做各種各樣的表，來訓練自己的表駕馭能力。喬雁從來不是自視過高的人，近兩年每天都會花差不多一個小時的時間去做這種訓練，也很有效，不然也不會是連挑剔如張簡都非常認可的演技派，第一時間就找替主角的戲了。

但在努力，別人又何嘗停下過努力的腳步？就算再有天分，再刻苦用心，兩年和十年的努力還是會有差別，何況之前演得都是龍套角，沒有哪個劇組會給一個龍套長時間的特寫，面對這種鏡頭的表演方式就是要現學，這場戲楊碩的確演得比好，自認輸得起，對這樣的事實也敢於承認。

但楊碩似乎毫沒有到明磊落的心，今天兩人對戲，他又抓住機會，當著喬雁的面雪上加霜的了一回。

面部表這種事，說到底其實也是演技的一種。喬雁到底是天份極高的演員，從事這一行也算是老天賞飯吃，又肯沉下心思去琢磨，卡了兩天半，每次ng后自然都會自己總結不足找原因，今天下午的再一次拍攝時，其實徐振看的視線里其實已經帶著幾分滿意了，一直綳著的臉也緩和下來，一直沒喊卡，讓他們兩個完整地演完了這一幕。

徐振中途沒喊卡，演完了也沒有及時開口，十有□□就是他覺得這場戲還不算是最最理想的狀態，但已經差不多可以過了。喬雁心下鬆了口氣，卻在此時異變陡生，本來站在旁邊的楊碩突然走上前，對著徐振輕聲說了幾句什麼，徐振似乎也愣了一下，而後看了一眼，略作沉後點點頭。

「的確是還差那麼一點，」徐振平靜地宣佈，「喬雁，你休息一下再找找覺，一會兒再來一場行不行？」

用的是疑問的語氣，但顯然喬雁並沒有拒絕的餘地。喬雁當即便彎了彎角，痛快地應了聲好，在單衫戲服的外面罩了軍大去到外邊待著，走到徐振看不見的地方才深深吸了口氣，而後又緩緩地、沉重地吐出來。

在徐振面前，不不能對決定表示不滿，甚至連這樣的疲憊，都不敢冒險表達出來。

楊碩下了戲之後從助理那裏倒了杯熱水喝，一個轉的功夫在片場就看不見喬雁了，稍微一想就找到了這裏。他帶著保溫杯過來，見到牆兒底下排排坐了四個倒是笑了，頗接地氣地在喬雁邊按隊形蹲好，「你們都蹲在這裏幹什麼，開小會吐槽我？」

「吐槽你幹什麼呀，我們在這兒訴苦呢。」化妝師活潑一些，帶頭回答楊碩的問題，見有帥哥新加進來臉有點紅，倒是唉聲嘆氣得更加起勁，「我現在簡直生無可，徐導就是我人生中的……冬天……」

這個有點慫又有點形象的比喻讓其他幾個人頓時都笑了起來，那頭片場里徐振不知道是不是終於發現有幾個工作人員跑走懶了，又在拿著手持喇叭發飆：「人呢！道師！你的道怎麼準備的？這什麼東西？！」

道師頓時就被喊的一哆嗦，連帶著其他兩個人都開始心有戚戚地手忙腳地往片場裏邊跑，一時間竟然把這個劇組的男主角一起扔在了外頭。兩人一時都有些反應不過來，蹲在原地迎風茫然了好一會兒。

最後還是楊碩先有了作。

「你剛才是不是蹲這兒罵我了？」他轉頭問喬雁，喬雁被這麼直白地問到居然也相當坦然，配合地點了點頭，字正腔圓神嚴肅，「是啊，我剛才就在心裏反覆告誡自己，看到沒，以後做人千萬別像楊碩這樣，會被扎小人的。」

兩人頓了頓，一起笑出聲來。

拍攝這些天過去，兩人當然依然別著苗頭，但偶爾也是能像現在這樣和平共的。兩人現在沒有利益衝突，拍戲角度來說其實還算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楊碩當初的戲沒能讓喬雁錯失虞錦扇這個角，說到底兩人也沒什麼深仇大恨。喬雁其實是個很難讓人產生反的人，而楊碩也不像外界傳聞的那麼面目可憎，就演戲而言他是個好演員，就像喬雁見到他時的第一印象那樣，寵辱不驚，喬雁自然也不笨，兩個聰明人相，總不會各自不識時務。

「心裏不滿是不是？」楊碩抬頭看了眼灰濛濛的天，這個城市的冬天向來如此，不見也不見雨雪，永遠是有些抑的暗，他自顧自看了一會兒，淡淡一撇角，聳了聳肩，「這個圈子裏，沒人想眼睜睜地看著另一個人順風順水地出頭，我也不過是很多人中的那一個，所以不用這麼在意，以後說不定你也會變這樣的人，早適應也沒什麼壞。」

「沒什麼，現在如果我們兩個角景況互換，我要是你，應該也會像你這麼做。」喬雁眉目舒展，說出這些話時神依然平和。楊碩饒有興味地看了一眼，正將雙手放在邊呼氣取暖，一團淺淡的白霧氤氳散開。

「我要是你的話，也不願意自己一百分的完演繹去遷就對方的六十分的及格表演。新人沒經驗都不能為借口，演不好就學，就改，就努力表演到最好，連這點覺悟都沒有，還妄想當什麼人上人，爬到所有人上面？」

「所以楊碩前輩。」喬雁側眸看了他一眼，眼神坦坦，「我知道我自己哪裏不到位，哪裏需要改，哪裏要努力，你不用使完壞之後還過來安我，又拿到自己的好又想搏我的好，哪有那麼便宜的事。」

「你在這個中間趁人之危，沒什麼不對，我實力不夠，也自認倒霉。也希前輩一直這麼完地演下去，別被我抓住什麼空當機會。如果有一天你真的給了我這個機會——」

「那我一定也不會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