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天雪。小丫鬟推開門口厚重猩紅氈簾子的時候，外面有一雪極亮的了進來。

李惟元就是逆著這道亮走進來的。

十三歲的年雖然形削瘦單薄，但個子卻已很高。腰背也的極直，大雪中依然筆直的青竹一般。

雖還年，但他上那睥睨眾人的氣場已初現端倪。

李令婉看著他，心中忽然就有幾分自得起來。

哎呀，這是我寫出來的人呢。超有就有木有。

不過隨後當丫鬟放下了簾子，亮頓消，就看到年如冰如刀的目正在看著。

靠，這就是我寫的人！搞不好將來我還要被我寫出來的這個人給弄死呢。

心中自得的覺瞬間消失。李令婉撇了撇角，別過了頭去，不再看李惟元。心中卻還在想著，現在的李惟元終歸還是了點，還遠沒有達到自己後面給他所描述的那樣，心暗扭曲，面上瞧著卻是溫文爾雅。他的那份偽裝，連世上最頂級的變龍都比不上的。

略有失。

而李惟元早眼尖的將李令婉面上的所有變化都收在了眼中，但他面上卻也沒有顯出什麼來，只是垂著手，斂著眉眼，恭敬的對著楊氏說道：「孫兒給祖母請安。」

周氏請安的時候楊氏是輕哼了一聲，沒有說話，當時李令婉在一旁已是很替周氏尷尬了一陣子，但是現下，李令婉卻覺得，原來楊氏那樣已經不算很令人尷尬的了。

因著聽到李惟元的請安之後，就聽得楊氏冷冷的聲音隨即響起：「我老婆子可不敢你的安。只怕你不來給我請安我還能多活兩年呢。」

當年李惟元出生之時李老太爺毫無徵兆的就死了，楊氏心中一直都記恨得這事，就算這麼多年過去了依然還不能釋懷。

楊氏對李惟元的態度既然如此，其他的人自然是再沒有什麼顧忌的了，紛紛的出言奚落起他來。

大廳的窗子和槅扇上糊了雪白的高麗紙，外面的雪了進來。李令婉就著這些雪的亮，看著屋子裡的其他人都是錦華服，獨有李惟元著寒酸，穿的還是昨日看到的那件薄薄的洗得都已經發白的藍布直裰。腳上穿的鞋也還是昨日看到的那雙布鞋。

想來今日雪路更加難行，鞋幫子上都是雪和泥，的。進了屋子裡之後，因著屋子裡攏了火盆的緣故，那鞋幫子上的雪都化了，於是他所站立的地方便有一小灘的水跡。而先前他走過的地方，暗青的水磨磚上也都是和著泥的腳印子。

就聽得李惟凌在笑著問：「大哥，你這是剛從水裡爬出來的麼？」

李令聞言就拍手笑道：「依我看大哥並不是從水裡爬出來的，而是從泥地里打了個滾來的。不然哪裡能走一步路，地上就滿是泥印子呢。」

一屋子的人只說李令天真無邪，都笑了起來。而在這些鬨笑聲中，李惟元面上的表淡淡的。

他現下是沒有能力在這些人面前表達出自己的喜怒的。

李令婉眼中看著這樣的李惟元，耳中聽著眾人的那些話，忽然就覺得心中很愧疚。

造李惟元現下這般凄慘悲涼的正是這個所謂的『造主』啊。

李令婉覺得心中很難。不想再聽到眾人這樣奚落李惟元的話，於是便轉頭，拉了拉楊氏的袖子，輕聲的說著：「祖母，我了。」

每個月初一、十五這兩日眾人過來請安之後是要留下來同楊氏一同用膳的。

當下楊氏聽得李令婉這樣說，便對站在一旁的雙紅說著：「三姑娘了，傳飯吧。」

既然要傳飯了，眾人自然也就不再去嘲笑奚落李惟元了。

西偏廳里有一張大圓桌子，眾人都在那裡用膳。

當下眾人都起往西偏廳走，獨有李惟元一個人還靜靜的站在大廳正中。

雖然他每個月的初一和十五都會來向楊氏請安，但是楊氏從來沒有留過他用早膳，都是等他請完安之後就讓他離開。他心中只以為今日也定然是會如此。只是現下楊氏還沒有開口讓他走，他並不好貿然的就走。

他就垂頭盯著自己的腳尖，眉宇間漠然的等著楊氏開口讓他離開。

其實他也很想離開。這裡面的人彼此都是家人，但在他們的眼裡他不是他們的家人，而在他的眼裡，他們也不是他的家人。

楊氏此時正被李令婉扶著胳膊往西偏廳走，一回頭看到李惟元，正待要開口讓他離開，但忽然又想起李令婉先前說過他救了之類的話。

於是就淡淡的說道：「我聽你三妹妹說，前兒摔倒的時候多虧你給在頭上扎了塊手帕子，才沒讓流過多，最後才能救了回來。念在你心中畢竟有你三妹妹的份上，你今兒也留下來一塊兒用早膳吧。」

李惟元猛然的就抬頭看向李令婉，眼中滿是震驚和不可置信。

明明那日是他手推了，置於死地的。他先時還想著今兒必然會過來向老太太告他的狀，但是沒想到竟然會跟老太太說是他救了。

為什麼要這樣說？心中到底在想什麼？又到底想要做什麼？

對此李令婉表示，我是在討好你啊你沒發現？我只是不想年輕輕輕的就被你弄死，就想好好的活到老死的那一天而已。所以拜託你別用這樣瘮人的目看著我了，我他媽的都要了。

李令婉收回與李惟元對視的目，低下頭去看楊氏褙子上的縷金花紋。

而李惟元這時已將眼中所有的震驚和不可置信之都斂了下去，眉宇間復又恢復了以往一貫的漠然，垂頭恭順的說著：「謝祖母賞飯。」

眾人都沒想到今兒楊氏會留了李惟元下來用膳。

他平素原就深居簡出，又著寒酸，瞧著也是個冷漠狠厲的人，所以沒有人願意同他坐在一。最後沒有法子，李令婉就坐了他的邊。

坐在原書中第一兇殘的未來臣，而且還是將來註定會搞死自己的人邊，李令婉覺得連呼到肺里的空氣都帶著恐懼的分。

拿著筷子的手都在發著。

若認真說起來，這可是和李惟元的第一次親接呢。

圓桌上的膳食很盛，琳琳朗朗的擺了一桌子。

有粥，杏仁茶，麻醬燒餅，蘿蔔餅，糖包、糖餅，香糕之類的稀粥糕點，也有鹵鴨肝、滷脯，素火之類的下粥菜。

雖然大家族裡講究的是食不言，但都是半大的孩子，且多數都是驕縱的主兒，所以吃飯的時候免不了的就會頤指氣使的使喚著丫鬟們：「給我盛碗粥。」「給我倒杯杏仁茶。」「給我夾塊火。」之類的。

李令婉都想給他們跪。

諸如盛碗粥，倒杯杏仁茶這樣的要求就算了，尚且可以諒，可是給我夾塊香糕，火這樣的要求，你們手裡的筷子是擺設啊？怎麼不幹脆要求丫鬟替你們將這頓早飯給吃了啊？

不過就算心中再腹誹，面上也不能真的說出來，也只有默默的拉自己碗里的粥而已。

眼角餘卻看到了李惟元。

他很安靜的在吃著自己碗里的粥，沒有過丫鬟給自己盛粥或倒杏仁茶，也沒有筷子夾過糕點或菜。他只是那樣極其安靜的，自帶疏離冷漠氣場的坐在那裡吃他碗里的粥。仿似他就永遠都只是這樣一個人一般，再沒有人會關心他，憐惜他，護他。

李令婉看著這樣的李惟元，忽然就覺得心裡有點心疼。

於是想了想，就筷子夾了一個糖包放在了他面前那隻裡外靠花的白瓷小碟子里。

李惟元看到了，轉過頭看。

目平靜，不辨喜怒。

這樣近距離的李惟元......

李令婉腦子裡瞬間就想起了書中描寫的原悲慘的下場。

冬至。大雪。破廟裡站著的目冰冷狠的男人。倒在地上哀嚎的原主。

李令婉覺得心裡有點發慌。

李惟元這三個字現下都已經為的噩夢了。但是又不得不竭盡全力的去討好他。因為想活著，不想死。尤其不想那樣悲慘的死。

於是努力的平息了一下心裡的恐慌，面上對著李惟元乾的笑：「大哥，你來嘗嘗看，這個糖包很好吃的。」

扯謊！

李惟元在心裡默默的下了這個結論。

雖然他自打坐在這張桌旁就一直在沉默的吃著自己碗里的粥，但他還是一直悄悄的注意著其他人都在吃些什麼。

李令婉吃了一碗粥，喝了一杯杏仁茶，又吃了一塊麻醬燒餅，一塊香糕，夾了兩筷子鹵鴨肝，四筷子素火，又吃了一塊桂花糖藕，卻唯獨沒有吃過這糖包。所以怎麼知道這糖包很好吃？可見就是在撒謊。

但為什麼要撒這個謊？忽然這樣的對他好到底是為什麼？而且看起來明明就很害怕自己，不然也不至於剛剛面上的笑看起來是那樣的生。可就算這樣為什麼還要對他這樣的好？

李惟元心中瞬息萬變。

然後他也沒有說什麼，但也沒有理會李令婉，只是又轉過頭，繼續沉默的吃著他碗里的粥。

而直至一頓早飯結束，他始終都沒有去他面前小碟子里李令婉夾給他的那隻糖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