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開始晾曬起了裳、被褥、棉絮等。

視線越過兩道籬笆，宋瑩瑩一抬眼就看見了，心中欣。小六子知道講衛生、干凈了，這很好。這樣以后帶他去小伙伴，人家也不會嫌棄他。

正想著，就見宋二哥渾漉漉地從外面走回來，驚訝地道：“二哥，你怎麼了？掉河里啦？”

放下手里擇了一半的菜，跑屋里拿干凈的布巾給他。

宋二哥沒接：“沒掉河里。”大步往自己進屋去了，“等我換裳。”

不一會兒，他換完裳出來，一手拎著裳，一手提著臟鞋子，蹲在院子里洗刷：“是小六子掉河里了，我撈他來著。”

“他怎麼又掉河里啦？”宋瑩瑩驚訝道，這小子真是跟水有緣分啊，和他初見就是在河邊，今天居然又掉下去了。

宋二哥道：“還說呢，今日可危險了，他累了力，爬不上來，越撲騰離河邊越遠，要不是我下去撈他，他指不定爬不爬得上來呢！”

宋瑩瑩悚然一驚：“怎麼回事？”

宋二哥朝隔壁一努：“你瞧瞧他家籬笆上晾的東西，他一趟趟的打水，不費力氣的啊？”

宋瑩瑩呆了一下：“他累了，怎麼不知道休息的？”

只顧著欣他干凈了，卻忽視了打水很費力氣，而且他年紀又小。

“多虧了你，二哥！”宋瑩瑩后怕地道。

宋二哥沒當回事，只道：“我訓他來著，他不吭聲。你最近不是跟他要好嗎？你去跟他說說，做什麼事，哪有急在一時的？”

宋瑩瑩點了下頭：“我這就去跟他說。”

小伙伴落水了，怎麼也要表示一下問。

拿了塊姜，包了一點紅糖，往隔壁去了。

六子落了水，上的裳就不能穿了，這會兒只穿著一條子，在屋里打掃衛生。

他不知道從哪里砍了一捧干草，扎笤帚，彎著腰掃地，整間屋子里塵土飛揚。

宋瑩瑩才剛邁進一只腳，頓時就被嗆得退了出來：“六子，掃地不能這樣，笤帚要著地。”

“你，你怎麼來了？！”六子聽到的聲音，嚇了一跳，他現在赤著上，非常不好意思看見，臉上又又窘，飛快往后退，“你出去！出去！”

宋瑩瑩不用他攆，自己就退出去了，想起那一瞥之下的瘦小背脊，有點心疼，就沒逗他：“我聽我二哥說你掉河里啦？我拿了塊姜，我給你燒點姜茶喝吧。”

現在還是春季，雖然天氣暖和了，但還是注意點比較好。

說完，門路地往灶房去了。

六子想起灶房那一堆糟糟的，張口想制止，又頹然地閉上。算了，一定不肯聽的。

看著一屋子的塵土飛揚，把笤帚往地上一扔，扭頭找服。

能穿的都被他洗了。唯一能穿的那，掉河里打了，現在外頭晾著。找來找去，竟然翻出一件棉來。臟兮兮的，他皺著眉頭看了幾眼，又丟了回去。

宋瑩瑩剛生起火，就見六子進來了，上穿著那件噠噠的裳。

皺了皺眉，把他拉了過來：“自己燒火。”

這樣坐在灶膛前，裳還干得快些。

六子順從如流地坐下來。

“謝謝你二哥。”他低著頭，往灶膛里填柴火，抿了抿，“可我沒什麼好報答你們的。”

他救了，就給他端來烙餅。可是宋二哥把他從河里撈上來，他卻沒什麼能報答的。

“那如果你有什麼可報答，你打算怎麼報答啊？”宋瑩瑩就逗他說話。

六子呆了一下。

他現在什麼也沒有。可，如果他什麼都有，他要怎麼報答？

“你要什麼，我都肯的。”想了想，他鄭重其事地點頭，“要我的命，我也肯的。”

他說得特別鄭重其事，讓人毫沒辦法因為他年紀小就忽視他的認真。宋瑩瑩從書里知道他的品，此刻自然也知道他說的是真的。

“我不是讓你知恩不報，只不過，我二哥救你只是把手的事，你這樣恨不得碎骨也要報恩，太過了。”宋瑩瑩想了想，決定趁這個機會，給他灌輸一點觀念，“也就是你現在沒爹沒娘。如果你有爹有娘等著孝敬，你卻因為別人救了你就給人賣命，你爹娘怎麼辦？他們的生養之恩不用報呀？”

六子一呆。

“我沒爹也沒娘。”他抿了抿，目注視著灶膛里熾熱的火焰，“我不欠別人的恩，只用報你二哥的恩。”

“不是這麼回事。”宋瑩瑩蹲下來，掰著手指頭給他算，“決定一件事怎麼做，要考慮很多，拿好分寸。不能因為你沒有爹娘，就說這樣做是對的。”

“我打個比方吧。今天是我二哥救了你，你要報答我二哥。如果過段時間，又有人救了你，你怎麼辦？同樣是救命之恩，你報答誰？”

六子思考了一下，說道：“我先報答你二哥。”

“那如果你為了報我二哥，丟了命，再也沒辦法報那個人的恩，你豈不是欠了一份天大的恩？”宋瑩瑩唬他，“你死后在黃泉之下，你心里安生嗎？”

“你是不是想說，下輩子再報答他？可如果下輩子也有人救了你呢？下輩子摞下輩子，你報得過來嗎？”宋瑩瑩說完，揪了草葉，他的臉玩，“你回十輩子，報得完嗎？我說，你回越多，欠的債越多！”

六子被問住了，皺起眉頭。

“我再打個比方。如果我二哥是隨手搭救了你，另外一個人卻是拼死拼活才救了你，誰的恩大？都是救了你的命，你都欠人家救命之恩，你覺得兩個人對你的恩是一樣的嗎？”宋瑩瑩又問道。

六子呆呆的，答不上來。

他年紀小，又沒讀過書。不像宋瑩瑩，生活在現代，讀書讀了十年，雖然將將達到義務教育的基礎水平，但是在信息炸的現代，讀書極為方便，獲得知識太容易了。

他惱怒，一把拂開宋瑩瑩逗他的草葉：“打比方打比方！比方跟你有仇啊？你老是打比方！”

他覺得宋瑩瑩實在太能說了，他本說不過。

難道就因為比他大兩歲？可是村里其他比他大的孩子，也沒這麼能說會道啊？

說不定，是山變的！其實是個老妖怪，本不是人！

他暗暗腹誹，不是很服氣地看著：“那你說怎麼辦？”

“很簡單。”宋瑩瑩攤了攤手，“用得著你的時候，你搭把手就是了。”

“就這麼簡單？”六子愣了一下。

“是啊。”宋瑩瑩點點頭，“就是這麼簡單。別人救了你，未必是圖什麼報答，你心里記著這份好，在人家需要的時候，搭把手就是了。不用你拼命，也不用你付出所有，適當就好。”

六子呆呆地看著。

宋瑩瑩趁機給他講故事：“你聽過人家講戲本沒有？有錢人家的老爺被義士救了，是怎麼答謝的？拼命了嗎？沒有。把家財都拱手相讓了嗎？沒有。人家贈送銀兩，足夠那人蓋房子、娶媳婦，就闊綽，很令人贊揚了。”

宋瑩瑩挑了些自己看過的故事跟他講，在他心中種下一顆“報恩要適度”的種子。

六子聽講了一個又一個故事，心里漸漸服氣了，點點頭：“我記住了。”

姜茶已經煮好了，宋瑩瑩放了紅糖進去，他趁熱喝了。

“還有，以后累了就別逞強，如果今天不是我二哥路過，你就淹死了你知不知道？”宋瑩瑩終于說起來意，怒視著他道。

六子點點頭，聲音著難得的溫順：“嗯。”

他剛才坐在灶膛邊燒火，上的裳干得差不多了，這會兒一碗姜茶下去，整個人冒汗。

里既有姜的辛辣，又有紅糖的甜味，他此刻肚腸都是熱滾滾的，一雙明溜溜的眼睛瞅著宋瑩瑩，著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熱切。

宋瑩瑩手指向外面，晾在籬笆上的被單：“你都拆了，自己會麼？”

拆和可不是一回事。

宋瑩瑩自己懂一點針線，然而個發帶都要許久，他居然把鋪蓋給拆了，能得回去嗎？

六子遲疑了一下，點點頭：“會。”

他拆過宋老懷的草鞋，自己就能照著編一雙，被子……應該也沒什麼難的？

宋瑩瑩便道：“那你吧，如果不上就喊我。”

“你會？”六子反問一句。

宋瑩瑩哼笑一聲：“我我娘給你。”

六子便不說話了。

宋瑩瑩回了家，就去央宋老娘：“娘，六子把他家鋪蓋拆了，我覺得他不上，你幫他吧？”

宋老娘皺起眉頭：“瑩瑩，你別管他的事，咱們管好自己就是了。”

“怎麼啦？他這麼可憐，鄰里鄰居的，幫一把嘛！”宋瑩瑩搖著的手道。

宋老娘也知道六子可憐，但是沒這麼簡單，把自己的顧慮跟宋瑩瑩說了：“……你知道了吧？咱們不好管太多，不然落人眼中，可就落不了清靜了。”

宋瑩瑩卻不這麼想，道：“就該他們看看！該他們管的，他們不管，還不別人管了？哪有這樣的道理？我說，我們就該管，最好他們怕了，該做的事都做起來。”

說完，又沖宋老娘眨眼睛：“娘，如果他們知道面上不好看了，對六子好起來，以后就不用我們再管啦！我們不再管，就沒嫌疑了呀！即便一開始不清靜，可是正不怕影子斜，我們又不想那幾畝地，等六子有人管了，我們一撒手，就沒事了呀！”

宋老娘給纏得不行，想拒絕，可是又被纏得說不出道理來。

老兩口都是講道理的人，對孩子們也不是一味的用父母權威約束，大多數時候都是以理服人。聽宋瑩瑩說得像模像樣的，就道：“等你爹回來，我跟你爹說說。”

“嗯！”宋瑩瑩見好就收。

等到宋老爹回來，宋老娘就跟他說了。

恰好宋大哥也回來了，聽見了這番話，他想了想，說道：“我覺得小妹說得對。那麼個孩子，多可憐呢。我聽小二說了，今天差點淹死在河里呢。小小年紀這麼辛苦討生活，大家再不幫著點兒，真要看著他去死？”

長子這麼一說，宋老爹心里也搖了：“那行吧。”

得到家里人支持，宋瑩瑩別提多高興了：“爹，娘，大哥，二哥，咱們家都是好人呀！”

宋老娘就擰的：“還不都是你！心腸得棉花一樣！也不知道隨了誰！”

“隨爹！隨娘！”宋瑩瑩笑著跑出去了，到六子家，把曬干的被單什麼的卷起來抱在懷里，又對六子道，“抱上棉絮，我娘給你。”

六子驚得目瞪口呆：“我自己！”

“啰嗦什麼，走了。”宋瑩瑩抱著被單打頭出去了。

六子不住，有些忐忑地抱起棉絮，跟了上去。

宋老娘他們把東西放床上，已經準備好了針線，把鞋子一，坐在床上，就準備被子。

六子還想幫忙，被宋老娘趕出去了：“你們兩個出去玩吧，這里不用你們。”

六子便看向宋瑩瑩，顯然等著拿主意。

宋老娘見了，心里就有些。洗干凈的六子，眉清目秀的，一雙眼睛黑白分明，眼神清澈，看著是個好孩子。對自己閨也依從，一起玩也沒什麼。

這樣想著，就對宋瑩瑩道：“早上煮的蛋不是沒吃完嗎？跟六子一人拿一個，吃完出去玩吧。”

六子聽了直搖頭，宋瑩瑩卻拉起他的手就往外走，一點也不見外。

這是六子第二次被到。

上一回，是他們朋友那天，白白凈凈的手握住他的，又又。這回被拉住手，他發現的手心熱乎乎的。跟的人一樣，什麼時候都熱乎乎的。

他抿著，一時間腦子里什麼也沒有，暈暈乎乎的，只想跟著走。

來到廚房里，宋瑩瑩從鍋里拿出兩個蛋，跟六子一人一個。

自從上回給六子了兩個蛋，卻跟宋老娘說被自己吃了，宋老娘就以為閨饞蛋，隔三差五就煮蛋給吃。宋瑩瑩不怎麼吃，今早上就沒吃。

拿在手里，慢慢剝著殼。剝得很慢，等剝好，六子那個已經吃完了，就把手里這個遞過去。

六子不要，就塞他里：“吃吧，我娘特意你吃的。”

蛋都沾了他的口水，肯定不會要了，六子便沒有再推拒，他這次吃的很慢，一小口一小口地吃掉了。

宋瑩瑩又給他倒了碗水：“沖一沖。”

吃兩個蛋，是夠噎的。

六子很乖，給他水，接過來就喝。喝完后，他垂下眼睛，低低地道：“謝謝。”

對他很好。宋二哥救過他。宋老娘給他吃蛋，還給他被子。他們一家人都很好。

面對這種毫無掩飾的善意，六子有些不知道怎麼辦。

他實在沒有什麼能回報的。他在心里想，以后絕不欺負宋瑩瑩，也不別人欺負宋瑩瑩。

“我們去哪兒玩啊？”吃完蛋，宋瑩瑩帶著他溜達出去。

離天黑還早，宋老娘那里又不要幫忙，兩個孩子就在村里溜達。

“我帶你去挖膠泥？”想了想，六子說道。

膠泥是一種黏很大的土，可以各種形狀，男孩子們很喜歡玩這個。六子就看到很多人去挖，娃娃，房子，各種玩意兒，還摔響兒。

他自己也挖過，當時想一只兔子，結果出來一點也不像，他隨手放窗臺上了，后來曬干了，邦邦的，有一天刮大風，它被刮到地上摔碎了。

“你嫌臟嗎？”說完，他又有些猶豫，目在宋瑩瑩干干凈凈的服鞋子上打量。

宋瑩瑩笑道：“你挖，我就不嫌臟。”

六子是愿意給挖的。他欠了宋家那麼多人，給宋瑩瑩挖點膠泥算什麼？但奇怪的是，每次這樣說話，他居然都想瞪。

“走了。”他打頭走在前面。

挖膠泥的地方離這里有點遠，兩個人一邊走，一邊隨口說著話，直到迎面走過來一群孩子。

從**歲到十一二不等。看到六子，一開始很好奇，眼神著陌生。過了一會兒，不知道誰說了一句：“這不是六子嗎？”

“還真是六子？”

“看他的右手！六指兒！就是六子！”

“他怎麼把臉洗了？差點沒認出來！”

一群孩子大呼小著，像是看到什麼稀奇事，跑過來將六子和宋瑩瑩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