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邕隨口一句也是圣喻，出了營帳便有士兵領著賀盾去馬廄。

鮮卑族驍勇善戰，素來以騎兵著稱，半數以上的士兵都擁有自己的戰馬，在兵營里喂馬就了一項常見的活計，這些馬匹也未集中喂養，都是分隊分列養在各自小分隊里的，一路走過賀盾就看見了好幾，兵大哥領著賀盾往里走，最后左拐右拐停在了里側一個最清凈的馬廄前。

比之其它，這里的門墻很高，干凈，整潔，地方寬敞明亮。

賀盾雖是看不見里面的馬匹是如何神駒，也猜得到這里面養的馬主人份不凡了。

兵大哥啞著嗓音提點賀盾，“這是皇上的馬廄，做事認真小心些，出了岔子，就砍了你的頭剁碎了當馬糧。”

賀盾點頭應下。

戰馬作為冷兵時代最常用的通工，重要程度可想而知，尤其是戰場上，照料馬匹這事向來是不會給俘虜做的，賀盾能得這麼個活，想來是宇文邕心不錯，又格外開恩的緣故。

兵大哥三言兩語把賀盾代給老廄丁，自個走了。

賀盾給老前輩行禮問好。

老廄丁六十多歲的樣子，有點微瘸，年紀這麼大的兵丁在軍營里很不多見，老廄丁來當糧草兵之前估計也是個上過前線的，風里來雨里去臉上質糙，神頭卻還很足。

老廄丁掃了眼賀盾的形，蹙蹙眉，嘟囔了一句怎麼盡送些不頂用的來，言罷倒也沒拿賀盾怎麼著，背著手示意跟上。

老廄丁往門墻里面指了指，正要開口解釋兩句，回頭便見三尺量的小孩踮著腳也夠不著上頭，不由樂了一聲，到底看年紀小，索擺擺手道，“罷了罷了，又是個礙手礙腳的，你也滾去后頭切草料去。”

賀盾點頭應了。

做什麼活對賀盾來說并沒有什麼不同。

生活的年代勞已經變了第一需要，有事可做是一件讓人高興充實的事，所以縱然會噩夢連連，賀盾卻也一點不討厭這里，喜歡這里的理由實在太多了。

掉進了一個有趣的年代，便想撥開歷史那層神的面紗，了解這里真實的人，真實的事，興致，樂此不疲。

賀盾謝過了老廄丁，雙手提著差不多和等大小的鍘刀往后頭走去。

此時不過二三月，山林里雖是有些青草芽，到底不夠這些雄壯結實的北方悍馬塞牙的，干草料切小了和稻米殼混在一起，配上干凈的清水，就是這個季節馬匹最喜歡的口糧了。

賀盾拎著把大鍘刀去了馬廄后頭，進去看見里頭正認真做事的子倒是呆了一下。

是馮小憐。

竟是也被趕來這里喂馬了。

馮小憐一布麻，頭上釵飾全無，黝黑亮的頭發隨意編了兩條辮子垂在前，挽著袖子出兩節皓雪的手臂，素著一張臉，五致，潔如玉的額頭上帶了層薄薄的汗珠，微紅，正午的下，清醒的空氣里，一眼去竟有種皎皎似輕云敝月的，冰清玉潤，到了極致，讓人見之忘俗，人魂魄。

有人來了馮娘娘也不關心，只抬頭看了一眼便接著干活了。

之心人皆有之。

賀盾很是用了點定力才從馮小憐的貌里回過神，輕輕走過去將鍘刀放在地上，拿過堆在一旁的干草開始切了起來。

切草料用的鍘刀個頭大，賀盾第一把竟是沒下去，學著馮小憐的模樣才得了些章法，一邊費力的切著，一邊對旁邊素來養尊優、此刻作麻利的馮娘娘佩服不已。

賀盾努力著氣，忍不住往旁邊覷了好幾眼，對上馮娘娘微微挑著的墨黛眉，臉不由有些熱，只覺這樣相對無言十分尷尬，便一邊使足了吃的力氣，一邊攀談閑聊，“原來您還會這個。”

過去的事在賀盾眼里就是過眼云煙，散了便散了，倒是馮娘娘好像變了許多，都不像認識的那個人了。

馮小憐有些奇怪地看著眼賀盾，微張，似是很不習慣與人這般閑聊，好一會兒彎腰抓了把干草擱在刀下，回道，“我跟了皇上之前只是皇后邊的一個侍，專門做下人做的活，說不定以后還要接著做，這些事也不難，會做有什麼稀奇。”

賀盾哦哦了兩聲，馮娘娘的過去未來知道的不多，只不過這麼個傾國傾城的大人，宇文邕卻直接把人扔過來養馬，可見這位帝王鐵石心腸到何等地步。

馮小憐明顯不想跟多言，說完院子里就安靜了下來，賀盾看著眉眼如畫，絕無雙，忍不住輕聲說道，“您這樣清水芙蓉一般，很漂亮。”原先也不是不漂亮，只是妝容太艷，華服飾太搶眼，反倒將珍珠本的華掩蓋去了，在賀盾看來，還是這樣素來得更傾國傾城些。

馮小憐聞言直起，瞧著賀盾吃吃笑了一聲，“你個臭未干的頭小子知道什麼，本娘娘是很漂亮，可你別什麼不該有的心思，小心連骨頭渣都留不下，到時候有你后悔的。”

賀盾給馮娘娘那帶著桃花的明眸看得臉通紅，本也不是多話的子，在高緯邊呆著的大半年，除非必要輕易都不怎麼開口，也不跟人閑聊的，這下乍一開口，被兌個不行，頓時有些面紅耳赤，“您誤會了，我沒有。”

馮小憐這下是當真高興了，明眸青睞香腮賽雪，晃花人的眼睛，“你年紀這麼小，料你也不懂不過你最好也別往我跟前湊，我和阿緯是一對，他雖是個小瘋子，但對我好，我也不能不記恩，總歸是要去陪他的，你若為此丟了命，找我賠，我可賠不起了”

賀盾聽得有些怔忪，高家人代代短命荒唐，種種跡象都表明這個家族可能有基因傳的神病史，在這個醫學科技不發達的年代，又是帝王之家，這種病就非常要人命，不但北齊的百姓吃夠苦頭，便是親近之人，也沒一個落得好下場的。

不曾想馮小憐竟是知道的。

賀盾怔怔地看著面前這張人好一會兒，正想說話，便聽得外面傳來一陣爭論聲。

大概有三五人。

其中一個年長些的是那老廄丁，語氣嚴厲，口里說著污穢之地太子殿下金安不宜久留還請速速回去之類的勸誡之言。

年輕一點的語氣緩和音調不高，卻含著些不悅和不耐，只道要看看父皇的九駿馬，還要在這馬廄里四逛逛。

接著還有兩三個附和勸說聲，說要見一見養馬人云云。

馬廄統共就這麼點地方，前面關馬后面堆放糧草，賀盾聽聲音越來越近，待聽那老廄丁說他這沒什麼人，賀盾便清楚一伙人是沖著馮娘娘來的了。

馮小憐臉微變，眼里先是有些微慌，但很快又強了下去如常起來，見賀盾面凝重，反倒拍了拍上的塵土，笑道，“這也沒什麼好擔憂的，左右不過是瞧中了我的，幾個頭小子，我還應付得過來。”

事沒有這麼簡單，賀盾知道得多，想的就更周全，一時間心念電轉，立馬扔下手里的鍘刀，飛快道，“我去找溫國公。”

歷史記載里高緯本就會朝宇文邕討要馮小憐，只不知是哪一日，現在確實耽誤不得了。

太子宇文赟眼下年方十七，正是年慕艾的年紀，得知天下第一人了自家的俘虜，坐不住好奇來看一看那是必然的事，可壞就壞在他的父親是宇文邕，這件事要被宇文邕知道，宇文赟要挨揍不說，馮小憐的命是不可能留了。

太子要在朝臣面前留有好印象，犯錯了便不是他的錯，而是邊人的錯，作為用勾引太子的俘虜，是決計活不的。

這時候能救馮小憐的只有溫國公高緯。

賀盾出去便見三兩個男子正與老廄丁糾纏不清，賀盾行過禮，一甲頭戴金冠的英俊男子并沒工夫搭理，只不耐煩地擺擺手示意一邊去，抬腳就要往里面走。

不遠有個宦躊躇兩下轉小步跑了，十有八九就是探子跑去報信了，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歷史記載宇文邕為了讓兒子，在兒子邊安了人，監控他的一言一行，賀盾想到此，看了看天，心說宇文邕估計還在營帳里和朝臣談論政事，作快一點，還能趕在前面將消息傳給高緯。

賀盾正打算從地上起來，怎奈眼下走進了一雙銀線夔紋的烏靴，停在了前面，看大小應該是個年人，這時候和宇文赟出現在這里，非富即貴，大概是哪個將軍家的小公子罷。

賀盾又行了一禮，耐心等了一會兒沒靜，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只一眼賀盾便忍不住心生贊嘆，九歲十歲的小年量高出半個頭的模樣，年歲不大，五卻致靈，眉宇清揚，鼻梁俊得恰到好，目清湛湛的，黑瞳點漆如墨，他沒像旁的同伴一樣著甲腰間掛劍，倒是著了一清雅素錦緞小文士服，就這麼隨意站著，像從云岫青山里走出來的小謫仙，氣質溫潤，清貴無匹。

生存的環境養一個人的氣質和涵養，第一眼看他便與旁人不同，如果不是特權社會的特權階級，只怕也分不出這麼明顯的云泥之別。

賀盾也不能多看，垂下頭心里無不慨，小小年紀便是這等天人之，長大了還了得。

“你便是那個掏山挖想逃走的小奴隸麼”

聲音也清越如金擊玉石一般流暢好聽。

賀盾現下是記掛著馮娘娘生死大事，因此靈臺清明，一邊行禮一邊辨別高緯的營帳在哪個方向，行完禮腳步一邁就要跑了，卻被人揪著后領扯得倒退了兩步。

賀盾一轉頭就見拎著的年眼里都是溫潤潤的笑意，明亮靈，“你去哪”

眼睛真好看，尤其笑起來的時候，瞳孔周圍會折出一些帶著層次的，顯得自然真誠又溫潤不已，漂亮極了

賀盾飛快地掐了自己一下，往馬廄里看了看，見太子一干人都快進到糧草房了，心說輒是人命關天的事，一秒鐘都耽誤不得，還是快點去找高緯罷

賀盾往外掙了掙道，“公子快放開小奴，小奴肚子疼，憋不住要拉出來了”

小年這般風度這般打扮，定然是個講究人，是決計不了這種帶著味道的鄙之言的，賀盾聽后頭馬廄那邊的人往這邊催促，心里就更篤定了。

“阿，阿二弟你在那磨蹭什麼，快過來”

賀盾一心二用，一邊在心里碎碎念快放開快放開，一邊計劃待會兒怎麼混進高緯的營帳，聽了這一句阿起先只覺得有點耳，等這小年回了句大哥先去，豁然想起阿不是隋煬帝的小名麼據說是獨孤皇后起的，贊孩子容貌俊天上有地上無。

南北朝的當政者崇尚武力，此次滅齊得勝是十拿九穩的事，連宇文邕都敢將太子帶在邊，楊堅帶著兒子出來歷練一番，也就不是什麼難想通的事。

阿，阿，當得起這個小名的男子世上并不多，想來面前的人當真是楊廣無疑了。

這和偉人的照面可真是猝不及防。

賀盾看著面前的貌年有些挪不開眼，見年目變得幽清深邃，這才輕打了激靈回過神來。

這可是暴君楊廣，原來他曾經還有過這副鮮出塵的模樣。

賀盾心里實在是震驚無比。

楊廣目一直沒從這個渾臟兮兮的小俘虜上挪開過。

他對什麼傾國人不興趣，跟著來一是推卻不過，二來是想看看能看得見帝王之氣的謊話究竟是什麼模樣。

倒也不虛此行，楊廣想。

這干癟的小奴急匆匆一副恨不得一蹦三尺的模樣，目時不時往遠北齊廢帝的營帳瞟一瞟

聽了他的小名后眼里的吃驚想讓人忽視都難。

這可就奇了，不說是北齊的俘虜麼沒來幾日懂的東西倒是不。

楊廣聽著馬廄里頭的響，目閃了閃，拎著豆丁俘虜的領提著悠了兩下，覺得輕飄飄的沒什麼重量，輕笑了一聲問，“想去報信”

賀盾暗自秉著呼吸心跳，出個大大地、友善的笑容，“小奴有急事，公子要是放了小奴，小奴送公子一樣寶貝。”

算起來陛下現在應該只有七八歲，竟然比高出這麼多了賀盾秉著呼吸一不，生怕暴君陛下一個用力就把死了。

楊廣看了眼馬廄，吩咐了旁跟著的近衛道，“你留在此等，大哥問起，你便說我去其他地方玩了。”他對什麼傾國人不興趣，留在此有麻煩上，出去走走也無妨。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大家，現在才更新，今天開始補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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