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廣晚間出宮尋人, 等了兩個時辰還不見人, 問了守宅子的老奴仆, 只說晨間被傳進宮里去了一直沒回來, 想是皇上那邊還沒放人。

楊廣聽了心里就是一沉, 往外走了幾步，又回去了阿月的臥房。

他對這里悉之極, 很快便在書架上翻出了一本冊子，拆了書皮出外殼上楊堅傳三個字, 翻看了里面的容，這就是他要找的那一本了。

里面記錄的都是父親的事，從出生時紫氣充庭, 到年時期豪大志，再到中年睿智沉穩平定三方叛, 最后是父親登基這一天普天同慶, 每件事都標明了準的時間，當天的氣候星象, 發生的前因后果，參與的人員, 應有盡有細致耐心, 這是史書略的底稿記錄，書皮有點發舊, 從頭到尾還能看得出字法用語的明顯變化, 一開始很生, 字也不好看, 后來慢慢就清秀明朗起來，前前后后好幾年的時間。

重要的是里面批注的小字，上面的贊溢之言就算他這個當兒子的看了都覺得有些臉熱閃眼睛，這種毫不遮掩的溢之詞歌功頌德，也只有阿月寫得出來了。

他以往見著了只覺阿月是閑得無聊，沒想到還有用來救命的一天。

楊廣翻到李德林勸誡臨陣換將褒貶如一的那一頁，本是想撕了，后又住了手，拿著書冊快馬加鞭回了宮。

銘心早候著了，楊廣進了房間便沉聲吩咐道，“從那批人里找一些不打眼的，暗地里尋一尋阿月，他定是出事了。”

宮里的奴仆有一些是武帝那時候就伺候前的，對楊家有從龍之功，和他有來往的也有好幾個，晨間父親在書房里大發雷霆的事沒一會兒整個皇宮都知道了，他這里也不例外。

書房里的燭火現在還亮著，父皇被氣得飯食不下，連母親也不肯見，大臣待在里面議事一宿沒出來，那敷的老宮人與阿月好，著差人來給他送了口信，說阿月不知說了什麼，惹得父親然大怒，讓他想辦法救人。

什麼禍他不用怎麼想都能猜得到。

父親忌憚宇文氏，要屠戮全族，他知道阿月什麼脾，因此這件事在阿月面前提也未曾提，不曾想還是走到了這一步，阿月那膽大包天的子，做出什麼事都不稀奇。

楊廣也顧不得頭疼，只朝銘心低聲道，“銘心你現在便去，一有消息立馬傳信于我。”阿月不是遇事會躲的人，尋常去哪里也會給家里送信，像這樣一整夜不歸，當真不尋常。

“還有那慧公主的事，派幾人往江陵去查，另外這公主來長安邊定是帶了不親信之人，抓幾個拷問一番，以銘青他們的手段，想問出些事不難，你代下去，無論用什麼辦法，莫要暴份就。”

“主上放心。”銘心收了尋常的跳機靈，點頭應了，“前幾日銘青他們收了一批人，尋人是把好手，慧公主的事，屬下立馬去辦，最遲明日一早，便會有消息了。”

楊廣點頭應了，囑咐道，“在宮里行事小心，莫要被人發現行跡。”

銘心出去后，屋子里便只剩了楊廣一人，楊廣拿著書冊去書房，如若父親這里不消氣，提起來就想砍了阿月的頭，或者往后看阿月不順眼，人尋回來也無濟于事，遲早要掉腦袋丟命。

書房里燭火通明，那敷的老宮人正候在外頭，見了楊廣遠遠朝他搖了搖頭，楊廣便耐心地在外面等著，他心急也無用，這時候要進去，跟火上澆油也沒什麼分別。

天蒙蒙亮了，里頭才有些響，門咯吱的一聲開了，李德林高熲庾季才虞慶則等人陸續從里面退出來。

虞慶則過了石橋，等著高熲李德林一干人出來，見幾人臉上都是如釋重負的輕松之，不由朗聲笑道，“偏生你們這些酸儒文人慈悲心，好惹事，害得我跟你們站了一宿，倒是二月那小子跑得比兔子還快，公輔你與他相，讓他趁早上我府上宴酒請罪，我方才饒過他。”

虞慶則說著倒是帶了點贊賞之，“小子看著單薄，不想是個有膽的，往日我倒還錯看了他。”

高熲聽了笑，李德林知曉虞慶則生灑豪爽，便是朝堂上政見不一，朝下也不會私心裹挾，聽他這麼說，便拱了一拱手，替阿月笑應下了，“虞兄的話德林一定帶到，只是介時景好酒，莫要忘了我和昭玄才是”

虞慶則笑應了，后面跟著的庾季才等人面上雖有些乏意，但神心似乎都不錯，李德林素來主張以德政治國，這等形容模樣，想來已經是說服父親了。

阿月這次是劍走偏鋒，最終心想事了。

楊廣放下一二分心的同時，也不由想贊阿月兩句，別的不說，要說沒心沒肺膽子大閑著無聊瞎心的神頭，他認識的人里，阿月大概屬于頭一個。

幾人也看見了楊廣，紛紛行禮問候過，楊廣回禮，各走各的并無多話，那頭老宮人進去書房里，不一會兒再出來便尖細著嗓音唱道，“宣二皇子覲見。”

楊堅正坐在案幾后頭，不知想什麼，肅著臉出神，老宮人奉了晚熱茶，朝楊廣笑道，“皇上一宿沒歇息了，米水未進，二皇子說完事勸勸皇上。”

楊廣行了禮，溫聲道，“還請父親保重龍，莫要氣壞了。”

楊堅擺擺手，看了一眼楊廣后，氣頭又上來了，“那小兔崽子呢，這會兒知道慫了，策你來給他求，人呢，在外面讓他現在滾進來”

父親語氣雖是不好，但雙目如炬神采奕奕，心似乎還不錯，楊廣心里稱奇，提著的心徹底放回肚子里，回稟道，“正要與父親說此事，阿月自下午出了宮就不見了，兒臣以為他是害怕父親生氣，這才想著來父親這里看看，父親就看在他年歲小子唐突的份上，有什麼錯都原諒他一回罷。”

“他膽大包天，怕什麼。”楊堅想著晨間的形，沒當場把人砍了是他氣得頭昏，一時讓那小兔崽子跑了，楊堅了發脹的腦袋，傳了個宮人進來，吩咐道，“讓方束領著衛戍去找，找到了直接把人拎進宮來。”

那宮人應了，急匆匆出去傳令，有武侯府的人盡心查找，很快便會有消息了，楊廣正要告退，楊堅瞥見他手里拿了東西，便問道，“你手里拿著什麼。”

楊廣將書冊送上來，笑回道，“是阿月給父親寫的書，兒臣想著拿來讓父親消消氣，饒過阿月的。”

楊堅接過去翻看了，看得面古怪眉眼搐，半響將書扔回給楊廣，起道，“什麼七八糟的，玩喪志，退下罷，朕乏了。”

楊堅負著手走得大步流星，背影巍峨，腳步輕快，哪有先前雷霆之怒的模樣，楊廣了手里的書，心說若是阿月這般夸贊他，他只怕也要昏頭昏腦好一會兒的，看看父親，都想不起來朝廷不許民間私自修史這件事了。

楊廣一宿未睡也不困，打算去街上尋人，只出了宮門就遇上了急匆匆趕來的高熲。

高熲來給他送信的。

楊廣看了里面的容，如同得了當頭一，腦袋發脹，又強著怒意仔細看了信，是阿月的筆跡，并且字跡明秀沒有潦草的痕跡，等翻來覆去看也沒看出一點異樣，確認這是一封正經的告別信后，心就沉到了谷底，怒火滔天，楊廣暗自咬牙，是他白擔心了，誰敢在長安城里綁架朝廷命。

說什麼親人來尋。

就急那樣，連說也不說一聲就跑了

長安城就這麼大一點，往他這里跑一趟也花不了多時間，偏生連信都是塞給別人送來的

再說那親人有什麼好的，還比得過跟在他邊好麼

不是不記得以前的事麼，都是騙他的麼

“阿謝過世伯。”

現在不是生氣憤怒的時候，楊廣住膛里翻騰的緒，朝高熲行禮道，“是阿月來的信，說是找到親人了，回鄉去探親，過不久才會回來。”蠢了他知不知道朝廷命是不能隨意出京的，要盡孝也要皇帝同意才行

“那倒是一件好事。”高熲替阿月高興，見楊廣面有些不好，復又安道，“阿你莫要擔心，我恰好要去上朝，等下了朝便與皇上說阿月的事，替他告了假就是，他著急探親人，皇上不會怪罪的。”

楊廣應了一聲，目送高熲了宮，自己著臉在宮門口站了一會兒，等回了院子，就想起昨晚那場流螢景來，想想這幾日的事，心說小白眼狼只怕是早先便知道自己要走了，這才用了心，送他那麼一份生辰禮，可惜今日才是他生辰，說了要給他煮蛋的呢現在人呢

楊廣膛起伏，氣不過抬腳就踹了一腳院子里的蘭花木，花瓣撲簌簌落下來，他看見花更來氣，又使勁踹了兩腳，也不在院子里站著了，擺手讓屋子里候著的小婢出去，自己進了臥房，關著門坐在案幾前，心中暴無法排解，他現在只想將人揪回來，至于揪回來如何置他沒想好，總之先把人弄回來再說。

信上也沒說親人是誰，家在哪，什麼時候回，說有緣在見，這是跑了就不打算再回來了。

可惜回不回來可由不得你。

楊廣深吸了幾口氣，心說你不說，我也能查到，到時候讓我抓到

賀盾聽見楊廣進屋來，心里不住念叨阿快些過來，過來床榻上，把從枕頭底下拿出來。

剛剛醒來沒多久，不過一有意識就覺得呼吸困難，周圍黑漆漆的一片，背上著兩座大山一樣重，借著進來微弱的，還有下的被褥，大概猜到自己是在枕頭底下，應該是功把還給二月，自己回最初待過的那塊小石頭里來了。

好在陛下沒有將隨手就扔掉，謝老天爺，要是落在哪個池子里，哪個不知名的草叢里，可真是要度秒如年了。

賀盾是心想事，楊廣一宿沒睡，看書腦子里都是那跑掉的騙子小混蛋，那雙好看得不像話的眼睛眉開眼笑的模樣像扎在心里一樣，攪合得他心神不寧心煩意，一個字也看不進去，念了半天清靜經翻來覆去就是第一卷，沒意思。

楊廣在書桌前坐了小半個時辰，目在書桌上轉了一圈，沒看到自己尋常當鎮紙用的小東西，起去了床榻上，勾著線把石塊扯了出來，石頭大概有小嬰兒掌心那麼大，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楊廣左右了，冷哼了一聲，“謊話，說了給我煮蛋，蛋呢”

小騙子。

楊廣在心里又給人起了個綽號，不想看見和阿月有關的任何東西，便眼不見心不煩地把石頭擱在額頭上，閉目養神了，那蕭慧公主只要還在長安城，消息不怕問不到，他只要耐心等一等，總能查到些蛛馬跡。

賀盾呼吸著新鮮空氣，這樣不辭而別，生氣是正常的，以后再想辦法給陛下道歉。

現在是什麼都干不了的，以前在江邊日日曬著太照著月，幾個月下來也只積攢了一點點能量，那時候見個小孩掉進江里，急之下超常發揮才彈得起來去救的人，平日除了有五神六識，就是一塊真正的石頭，待在河邊偶爾也會被路人踢得滾咕嚕，實在是沒用之極。

不過現下日子倒是好多了。

賀盾莞爾，要是陛下看書的時候把也放在旁邊就好了，可以跟著一起看，再好一點朝議的時候也能帶著，那就還可以接著記錄楊堅頒布的朝廷政令，還有這些才子將軍的英雄事跡，就算不能記下來流傳千古，在旁邊看一看過過干癮也是好的

陛下，把我掛在脖子上罷，或者系在腰帶上也行

賀盾忍不住把這句話翻來覆去念了一百遍，不住在心里禱告愿真，能心想事。

陛下額頭有點暖，溫度剛剛好，賀盾待了一會兒就覺得暖洋洋的，昏昏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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