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華電視臺周三的清晨依舊在忙碌中開始。

冠楚楚的主持人們進進出出鮮亮麗，話題依然離不開含蓄的炫耀與矜持的互相吹捧。只不過今天早晨的談資倒是多了一條，他們臺新推出的節目《第一步》在無人看好中意外表現不俗，首播后馬上話題便被公眾刷得火熱，昨天的重播收視率和網絡收視率也都勢頭良好，表現喜人，看著竟然有為黑馬的架勢。

雖然無論收視率還是熱度都遠不如上周五強勢開播的《終極戰鬥》第三季，但和前者上百人的製作團隊相比，這個滿打滿算加起來勉強湊夠十個人的團隊就顯得表現得很令人驚喜了，不人此時心中都打起了小算盤，有心人都已經盯上了這個節目的負責人，想著趁這個節目剛剛起來的時候，怎麼也要跟著沾點好才是。

此時此刻，《第一步》的節目負責人沈瓊寧坐在總編室里，臉上的表複雜難言。

「小沈啊，不錯嘛，當初把節目到你手裏的時候我就知道不會失，你肯定做出績來。」總編和藹可親地拍了拍的肩膀，一半刻意鼓勵真心讚許，「再接再厲，臺里會分一些廣告位來給節目做宣傳，你們可要繼續努力啊。」

「行行行，努力，肯定的。」沈瓊寧點頭如啄米，苦著臉充滿希地垂死掙扎一下，「主編啊，溫箏是我們之前就確定好的拍攝重點，繼續重點跟進沒有問題，但的老師這個……陸老師本人也沒有頻繁出鏡的意願，著重跟進他這個……我們不如從長計議？起碼也要徵求一下人家意見對不對？」

「這還用徵集嗎，能來上節目就肯定有曝度，只是還沒習慣而已。」總編不以為然地揮揮手，對這個底氣不是很足的抗爭完全沒有放在心上，他只知道沈瓊寧的人在大學教書，但連已經離婚都不知道，更是不可能知道這個他代要《第一步》劇組重點跟進的老師就是沈瓊寧的前夫，是以結論下得毫無心理負擔。

「我覺得你們第一期的想法就很好嘛。」他鼓勵地拍拍沈瓊寧的肩，「你出鏡和他做一些意見相悖的爭論，將話題拉扯得深一些，效果很不錯啊，觀眾的反響不是也很好嗎？我之前看評論時還有覺得你們般配的——哦當然，臺里知道小沈你結婚了，就當為了這個節目的收視率做一點犧牲吧，你結婚的事兒以後接採訪時別跟別人提起。」

我肯定不能提起啊，沈瓊寧心實力冷漠，面沉痛地想，我要是提了還不嚇死你們，看那些幻想腦補的網友們還能不能吃下這口玻璃渣混糖。

不過這話當然是沒法跟總編說的，相反，在總編因為的表而詢問地看過來時，還力了兩下臉，配合地擺了個為了組織命令萬死不辭的慷慨表，「總編還有什麼指示嗎？沒有的話我就繼續努力去了？」

「不著急，」主編慢悠悠地截斷急於的計劃，笑瞇瞇地說，「你們的製作班底也太簡陋了嘛，不想著把製作經費再往上提一提？」

該來的總是會來，沈瓊寧在心裏嘆了口氣，反倒不著急了，放鬆地坐在總編室的沙發里，瞇眼出個純良樸實的笑來，作天真無邪狀眨眼，「製作經費？江製片去和投資方談了，第一集之後有幾家投資方聯繫我們，品牌和節目都對口的，應該能給您帶來好消息，總編您不用擔心。」

「這話就不對了，我怎麼不擔心，談投資可是個慢作，不能因為急需就之過急，總得有個應急的方案不是。」總編笑呵呵地擺擺手，從桌上拿起一張表格遞給，「小沈這麼機靈，我也就不跟你繞彎子了，明人不說暗話，這些人都是現在沒有急工作任務在，願意來《第一步》製作組出一份力的臺里員工，你看看給他們安排一下？」

「那些給你帶資金過來的你可千萬留下，最後也別剩下太多，同事一場，不要做絕。」

沈瓊寧瞪著這張薄薄的表格一會兒，接下了這張沉甸甸的紙。

這張紙上寫著的名字，大多都很悉。電視臺有這樣一批獨立的製作人員，有編製沒紀律，平時向來獨自行等候待命，有好的節目要去製作組裏摻上一腳，沒有好的就每天閑著無所事事，並不去幫其他正缺人手的節目組的忙。

敢於在電臺這麼乾的人，大多都頗有些背景又不服管，上面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默許了他們的存在，久而久之竟也了電視臺一個不能說的。沈瓊寧不知道別的電視臺這樣的人群是否存在，但想來每個地方都不同小異，哪裏都不缺這樣的蛀蟲。

沈瓊寧心裏明白，現在《第一步》做出了點績，他們是來搶功勞飾履歷表了。

能在電視臺工作許久還不被吸納進固定團隊的這些人，一來是有背景，二來也必然技平平，沒有一支優秀的團隊向他們出援手，干幕後這行的，格孤傲脾氣古怪也好，社困難通障礙也好，大多都沒什麼大關係，只要技夠好，一切不是問題。

而顯然他們並不在這樣的行列里。

沈瓊寧指尖劃過一個個悉的名字，從上往下，到自己知道的就挨個跟主編點點：「主編你看，這個人，上次跟著極限戰鬥錄過一期節目，結果他複雜拍攝的那個角度整場嘉賓有作時拍下的東西就對不上焦，後期製作時一張這個角度的素材都沒能用上。」

「這個就更不靠譜了，是負責化妝的，我們節目標榜幾個學生都是素人，平常們也都是在各自的實習單位上班，我們欄目組帶個化妝師幹什麼，這是打算給陸老師化妝還是給我們化妝？」

「剩下的很多人看上去倒勉強湊合，起碼能拍清楚東西。」沈瓊寧無奈地笑了一下，抬頭坦誠地看向總編，「可是在我們節目剛開始製作急需人手的時候，江製片挨個找過他們，沒一個人答應。」

「所以主編，我也有我自己的難，現在的團隊我們也差不多夠用，想要擴大製作班底可以籌備第二季時再談，現在讓我把他們這些半路出來的吸納進去，對原先從一開始就在付出的我的團隊來說公平嗎？這節目的質量就能提高嗎？我們不要他們帶的資金，我們可以借調其他欄目的製作組人員，《終極戰鬥》不錄的時候我們可以——」

「不行，這是任務，也是命令。」主編在聽說到一半時臉上的笑容便已經消失不見，而沒等說完便皺著眉打斷了。沈瓊寧閉上不再繼續說下去，眼睛仍然看著他，顯得明亮又不肯服。總編看著，稍稍一嘆，放緩了語氣。

「這些事不要太較真，人在職場，牽扯太多，這些東西總能遇上。」他語重心長地說，客觀地勸沈瓊寧，「小沈啊，心裏有堅持有原則是好事，但是過剛易折，這你得明白。」

「對啊，過剛易折，我知道。」沈瓊寧咬著沒說話，過了一會兒有些疲憊地將臉埋在掌心裏，「總編，我都到這兒了，我畢業時說的話我都不敢提了。」

「我以為我的腰已經彎到極限了，再彎真的要斷了。」

——那你就趴下，趴著也得把這件事辦了。

沈瓊寧帶著這樣的答覆走出了主編室，因為節目走勢不錯所帶來的好心已經當然無存，臉上與心中的疲憊一時都有些難以掩飾。的手還握在主編室的門把手上，深吸兩口氣又慢慢吐出來。

人生自古多憋屈，不敢狠就只能忍。

到洗手間去洗了把臉冷靜了一下，抬起漉漉的臉盯著鏡子發了會兒呆，隔壁水龍頭響起水聲也沒去注意，直到一個慢悠悠笑著的聲音突然在旁邊響起，沈瓊寧聽到自己的名字后回過神，鏡子裏旁邊站著的人正得地笑著，眼中的驚訝之顯得做作無比。

「哎呦，這不是沈瓊寧嗎？寧姐，你不是被外放到邊遠地區拍記錄片去了嗎，覺有好幾年沒看見你了吧，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也不在部門群里說一聲？」

說話的人是《新聞深》的製作人蕭曼，兩人曾經共事過，部門群就是兩人當年一起工作的地方，不過現在節目已經取消了，部門群也已經不剩什麼人，回來了還發到那裏去才是個笑話。

沈瓊寧不聲地扯扯角，打量了鏡子裏的蕭曼幾眼，「畢竟兩年不見，大家怕是都快要忘了我，貿然打擾多不好，不過看到蕭曼你對我還是這麼熱那我就放心了。」

「昨天你不是跟江燁江製片說過想要挖我去《新聞深》製作組嗎？」沈瓊寧笑瞇瞇地說，向蕭曼友好地出手，「沒想到你這麼欣賞我啊蕭曼，我真是太了，《第一步》還要繼續做下去，我這三個月沒時間，不過你放心，你的好意我心領了，我也熱新聞，等這個節目做完我就去你那兒報道，你看怎麼樣？」

蕭曼的臉稍稍變了，有些不自然地張了張，顯然本沒想過沈瓊寧會答應，剛才又是主開口攀談，現在想要拒絕卻一時找不到好的說辭。沈瓊寧笑笑，熱切地搖了搖後放開，轉重新面向洗漱臺——

而後擰開水龍頭，慢條斯理地洗起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