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出發時已經是傍晚，一路披星戴月趕慢趕，抵達醫院時也已經到了夜最深的時候。對病人來說每分每秒都可能有新變化，在這短短的幾個小時里，老爺子的病再度加劇，早一個小時前被推進了手室里，現在還沒有遞出來任何能讓人心下稍安的消息，沈瓊寧和陸遠書趕到的時候，沈父沈母坐在手室外的走廊里，相顧無言，氣氛沉默而抑。

沈老爺子膝下就這麼一個獨，如今臥床重病，力自然全在沈父沈母上。他這些年素來健朗，這次倒下得十分突然，沒人心裏有半點準備，這一天一夜的時間裏卻已經下了兩次病危通知書，一次生生擊碎了所有的防備與自以為。沈瓊寧見到父母時便眼底一酸，站在原地用力吸了吸鼻子，快步走到沈母面前蹲下，握住冰涼的手。

「爸，媽。」此時的聲音反而來得很穩，沈母低下頭，眼中帶著無盡的茫然與惶看，沈瓊寧朝安地笑笑，抬手去沈母眼底下的青痕，「昨晚送外公來的，媽你到現在還沒合過眼吧？我和遠書換班在這兒看著，你和爸先去休息會兒。」

「爸，況怎麼樣？醫生怎麼說？」轉過頭去問坐在一邊的沈父，沈父聞言嘆了口氣，遲疑兩秒，搖搖頭，什麼都沒說。沈母低頭看了沈瓊寧兩秒，像是終於回過神來，抖著去沈瓊寧的手，突然掉下淚來。

「寧寧，寧寧……醫生說送晚了，錯過了最佳時間……都怪我，我晚上給他打電話沒打通才覺得不對，我該早點發現，我該把他接過來一起住，都是我的錯……」

哽咽抖得上氣不接下氣，沈瓊寧抬抱住，沈母在懷裏失聲痛哭。

「寧寧……媽媽是不是要沒有爸爸了？」

「不會的，不怪你，媽，冷靜點……」沈瓊寧安地拍著的背，媽媽是那個年代罕見的獨生，從小生慣養長大，雖然沒被養縱跋扈蠻不講理的格，但決計是一點苦都沒吃過的，半輩子順風順水，念書升學結婚生子都太太平平，婚後丈夫溫和穩重，兒出要強，是這個家裏最無憂無慮的那個，帶著沒經歷過風雨的純真恬淡，溫也脆弱。

如今生老病死關頭，遭的打擊無疑比任何人都要重，沈瓊寧安地拍著的背，在耳邊低聲開口安：「不是這麼回事，外公是自己不願意跟你們住，那邊有他的老街坊，堅持住在那兒肯定是自己覺得開心。媽你發現的已經很及時了，不怪你……你先睡一會兒，起碼閉著眼睛休息一下，別外公好了你又倒下去，他又該念你了。」

向來知道如何安沈母緒，在的努力之下，沈母總算漸漸平靜下來，囑咐了兩句便失魂落魄地向前走，沈父不放心地跟在後面，臨了跟沈瓊寧低聲代幾句，最後卻是拍了拍陸遠書的肩膀，眼神複雜地看看他又看看沈瓊寧，頓了頓，最後還是沒有說出什麼。陸遠書沖他笑了笑，搖搖頭，目送兩人離開后，低頭翻剛從沈父手裏接過來的病歷。

「怎麼樣？」沈瓊寧靠在椅背上疲憊地閉起眼睛，心裏泛起久未到的無力。向來是個足夠好勝要強的人，小時被欺負了自己打回去，中學考不到第一名自己點燈熬油戰通宵，即便畢業工作之後到社會之艱難殘酷，不得不彎腰讓步時心裏也是憋著一拼勁的，向來覺得遇到什麼事努力最重要，功失敗與否，聽天由命就好。

然而生老病死、聚散離別這種事，實在萬般不由人，也努力不來。閉著眼睛聽陸遠書念病歷，疲憊得要命，心裏卻一片清明。陸遠書念著念著便停了下來，睜開眼睛，向旁邊看了一眼。

「怎麼不念了？」問。

「現在看這些沒有用，大致況就是這樣，等搶救結果吧。」陸遠書將病歷收好，頓了頓，卻還是將現在的況客觀地總結了出來。

「……做好最壞的準備。」

沈瓊寧點點頭，沒有多說什麼。這種最壞的況所有人都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不然沈父也不會打電話回來。兩人沉默下來，一起看向手室外面依然亮著的燈。隔了一會兒，沈瓊寧嘆了口氣，看著前面空氣中的一點微微出神。

「別的都不怕，就怕我媽承不住。」

陸遠書沒有接話，沈瓊寧兀自莞爾，瞇起眼睛，出陷回憶的滿足表。

「我媽這個人啊，實在是沒過什麼打擊，一輩子都被人保護得特別好。我記得小時候我外公跟我說起過，我媽年輕時他一直擔心我媽被保護得這麼不喑世事不是好事，怕單純過頭，被哪個混賬小子兩句好聽話就騙過去，之後要苦。不過好在我爸出現得及時，我媽也就被這兩個人這麼仔細保護了一輩子。」

「我小時候也算是被這麼捧著長大的，可能還要更甚，除了我外公能對我吼上幾句之外，外婆，我媽，我爸，都幾乎沒跟我說過一句重話，不過我這人生來爭強好勝心中，眼裏容不下沙子，也容不下自己不夠出，和我媽格完全不一樣，以前常被念叨太鋒芒畢過得累，工作了之後其實我自己也這麼覺得，不過現在這個時候倒是很慶幸。」

「要是一個保護著的人走了，就該是我接下這個位置的時候了。以前我跟家裏梗著脖子講，我要努力，要鬥，要讓他們因為我而臉上有，三十年前看父敬子，三十年後看子敬父，等我三十而立的時候，一定要讓父母提起我就覺得揚眉吐氣與有榮焉，不然豈不是白活這麼些年。」

「我現在也馬上要到這個歲數了，到頭來連工作都快要不保了，想想自己也是很失敗……不過至，養兒防老這點，我還能做好。」

出一抹笑意來，笑著笑著又覺得裏發苦。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的時候，命運或許是覺得這個時候的人已經經歷過足夠多的歷練，撐得起自己家裏那個小小的沉重的屋頂，開始將這個家原本的舊支撐一無走。每個人都生來背負著更新換代為新的頂樑柱的使命，到了這個時候，無論這頂樑柱是高是矮，是弱是堅定，都到了改撐起一切的時候。

「所以呢？」陸遠書在旁邊沉默了一會兒，開口問，「接下來的打算做好了？」

「有回來的打算。」沈瓊寧也不瞞他，開口坦率承認，角勾出個極淡的笑來，眼中卻沒有半點與欣喜有關的緒，「這個決定其實兩年前就該下了……拖到現在，是我還放不開。」

彼時雖然從新聞部卸任下來，也和陸遠書終止了婚姻，在那座城市裏驟然舉目無親，過回家鄉的念頭，卻很快被自己按下，既是捨不得覺得還能努力的事業，也是捨不得這段已經結束的。和陸遠書大學相識，畢業留在這座城市打拚，家鄉一南一北，各自家裏都有無法逃避必須要撐起的責任，如果離開這座城市，以後橋歸橋路歸路，決計再無關係。

本來分開就不是因為問題，還在，在一起總會/槍/走/火。像是他們這次重逢，本來彼此都打定了互不打擾的心思，結果到最後還是藕斷連，牽扯不清，與其說造化弄人，不如說真的就是心裏面還悉對方的每一個想法，因為更加放不下。

但在當時，兩年前的這個時候，他們各自抑地活著，被生活得不樣子，牽著的手是累贅，各退一步海闊天空空。緣分盡了，全靠死撐，到最後果然撐不下去，只得各自放手。

「遠書。」沈瓊寧輕聲他，兩個人都沒有轉頭，保持著平視向正前方的姿勢，如同面對直白攤開的命運。已經很久沒有這麼過陸遠書，如今這樣的舊時稱呼出來，牽扯著過往的緬懷，纏綿又難過。

「過去的事現在再提沒什麼意思，但這句話還是特別想對你說。當初下定決心分開的時候我心裏最大的想法是委屈，特別委屈你知道嗎，我以前你時覺得你樣樣適合我，會像我爸寵我媽那樣寵我一輩子，所以我對其他人可以忍耐，可以退讓，可以彎腰，可以妥協——」

「但是對你不行。」

「很長一段時間裏我都以為，你是唯一不會讓我半點委屈的那個人。」

「我差不多知道。」陸遠書在旁邊低聲回答，沈瓊寧低下頭，卻聽見陸遠書毫不停頓地繼續說了下去。

「分開時我心裏也只有一個想法，當時不打算跟你說，現在卻覺得不說不行。」

沈瓊寧有些意外地抬起頭轉眸看，陸遠書也朝看過來，眸深如幽潭。

「當初離婚是為了給彼此一個空間，一個息的餘地，避免緣分盡了開始消磨，是因為很多原因所做的權宜之舉，當時來說對彼此都好，但不意味著我們就在這裏分道揚鑣。你外派這兩年，我按原來的軌跡繼續生活，工作，養球球，看你父母和我父母，你若是回來時邊站著別人，或是不喜歡我了，那算我自作自，但如果沒有……」

「沈瓊寧，分開不是為了讓你有理由退服輸，不肯再次嘗試努力的。」

他說：「寧寧，別放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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