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為什麼, 陸懸魚總覺得諸葛亮這個計劃很不著調。

畢竟這樣不腦際的人也懂因材施教因地制宜之類的道理，不給提供劇本，只告訴“你去和他說說話”, 忽略了莫名其妙就讓人討厭的特，也忽略掉剛一見面就給人家仆役打了子的不愉快回憶，這個計劃就很糙。

但諸葛亮的濃眉大眼里閃著布靈布靈的，就是那種“我可是諸葛亮啊！”的。

……覺如果用什麼超自然的探測魔法來掃一掃, 說不定也能看到諸葛亮眼睛里閃著一些和玉璽很相似的魔法靈。

……那行吧，反正經常說錯話, 但要說闖下什麼大禍也還不至于。

信他一把！他可是諸葛亮啊！

席間哭聲止了。

劉備和楊修又回到座位上, 楊修探頭探腦，很想對說話的樣子。

但已經顧不上了。

整個人像一張漸漸被拉開的弓, 兩只眼睛盯著黃承彥，盯得越，這張弓繃得也越。

很快有人注意到的目，將不解的目投向這位劉表的使者。

黃承彥也是個很敏銳的人，他微微轉頭, 目很快就和對上了。

……他好像嚇了一跳。

先是和對上，然后有點吃驚, 將目收回，神有點疑地四環顧，似乎想確認看的到底是誰。

確認了一圈，發現陸陸續續有越來越多的人看他。

那些目有探究，有打量, 時不時還有兩聲上一沒結束留下來的泣和紅眼圈。

他們在竊竊私語。

大將軍看重他什麼了？

他不是出眾的武將，而是代表劉表過來與明公好之人。

雖然是沔名士，但更擅治經學, 沒聽說在韜略上有什麼見解。

大將軍不是個好學的人。

按照的心，是最懶得與這種人打道的。

——什麼？你說營門前有一點齟齬？

——那也不應該啊！

雖然大將軍這人舉止魯，又很不好學，但有一說一人品是很可靠的，萬沒有因為區區一場口角而發難的事。

那是因為什麼呢？

竊竊私語到這里，目就變得更細致了。

他們開始從頭到腳地看他。

看他眼睛大不大，眉平不平，鼻梁高不高，端不端正，胡須形狀修得不觀。

……但這人已經有花白胡子了啊！

難道大家張羅著給自家年輕兒郎送去陸廉麾下是錯誤的？其實喜歡的是這種“為人潔白皙，鬑鬑頗有須”的中年名士？

哎呦那曹孟德不是得悔死！那麼大一個荀彧——

黃承彥被看得快要崩潰了：“大將軍屢屢目視在下，究竟有何見解？”

帳中突然寂靜。

楊修張開了，愣愣地看著這一幕。

司馬懿好像看了諸葛亮一眼。

還有人左右看看，又去看一眼張遼。

張遼握著勺子。

所有人都張地咽了一口口水。

大將軍也張地咽了一口口水。

只有那位沔名士的頭發快要豎起來了。

“剛剛在營門前，沖撞了先生。”說。

“不要！”黃承彥答得飛快，一串兒話像是突然加快速度一樣，快得就要令人聽不清，“是在下下不嚴，應當在下請罪才是，大將軍勿怪！”

“哦”了一聲，點點頭，仍然在一錯不錯地盯著他。

氣氛還是非常古怪。

大帳還是沒有人敢說話。

這位已經年逾四旬，奔著知天命去的大叔額頭上的汗珠又起來了。

就在劉備悄悄地出手，想拽大將軍的袖子時，陸廉終于又一次開口說話了。

的眼睛直勾勾的，像是發出滲人的一樣，神偏又極其誠懇。

“承彥先生，”聲音沙啞地開口，“你們荊州，有糧吧？”

……突然很多人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呼氣聲。

陸懸魚有一個自己不知道的通天賦——非常詭異的通天賦。

就是當既社恐，又想向別人示好時，會有一段相當長的，給自己打氣，腦波瀾壯闊驚濤駭浪的心理建設過程。

在這段過程里是不會說什麼的，但的眼神會死死盯著準備涉的那個人。

而自己并不覺得這種目會給別人帶來什麼樣的心理力。

……于是等到開口時，所有人都不再在意那個堪稱災難的際能力了。

……他們已經在那段可怕的等待時間里先經歷過這場災難，并無限放低閾值了。

甚至連黃承彥本人聽到大將軍這樣突兀的開口，都一點沒有不滿的神。

他臉上完全是如釋重負。

“景升公代天子牧荊州萬民，自當竭盡心力，厲為治，方得民生安泰……”

“那就是有了。”大將軍說。

沔名士看看劉備，其他人也往上看一眼。

劉備已經將手收回，揣在袖子里，笑瞇瞇地看著自己的大將軍不僅在戰場上橫沖直撞，還在宴會上橫沖直撞的盛景。

于是所有人都恍然大悟。

“在下拜會玄德公前，景升公已有計較，”黃承彥從容不迫地說道，“約有五萬石糧草已在路上。”

“能再多點兒嗎？”期待地看著他。

黃承彥胡子，“若朝廷仍有不足，荊州上下自當盡心竭力，或可再湊數千石……”

“再來十萬石，”說，“應該就足夠了。”

使者眼前一黑。

諸葛亮已經溜走了。

左右看看，很認真地問離最近的人，今天的表現怎麼樣。

二爺胡子，“辭玉是為降卒憂心？”

點點頭，“是咱們吃不了那許多……”

二爺也點點頭，又沉了一下，“劉表其志甚大，恐怕這五萬石糧草都不知何時能至，實不易得。”

——雖然討論了糧草的話題，但沒有評價的表現。

劉備握著酒杯在思考問題，見再再四地看他，挑挑眉，笑而不語。

——也沒有評價的表現。

左右看看，又看到楊修。

沒問，但楊修一臉“我早就知道你在想什麼”的神。

……而且還翹起了瓣。

天使和普通使者都是鞍馬勞頓，需要早點休息，賓客們也很乖巧地撤了。

張遼還等一下，似乎有話想說。

不過先開口了，“今日宴飲，我表現得如何？”

這個跟著呂布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的并州人咽了一口口水，像是把嗓子眼兒的話也一起咽下去了。

“頗有我們并州人的風度威儀。”

……應該是好話，但有點不確定。

狐疑地跟他一起回帳時，親兵簾子一掀，黃承彥竟正等在里面！

這位名士已經恢復了一臉鎮定，甚至還十分和氣地向行了一禮！

肯定是來聊糧草的！就知道！

“你看！”順把話說出來了，“我就覺得我今天表現得不錯！”

親兵奉上熱茶，又將帳簾放下。

帳篷里大半是很信任的人，比如張遼太史慈諸葛亮，還有一個不太信任的司馬懿，也坐得很穩，不準備出去。

黃承彥明顯已經打量過這座帳篷了，但落座時還是又禮節地看了一圈。

“大將軍得主君信任，立不世之功，何以寒素太過？”

正小幅度地挪自己腰以下的部分，力求讓屁坐得舒服點，聽了這話稍微有點不好意思，趕正襟危坐。

“日常一應俱全，談何寒素？”

“不見金玉巧，”黃承彥指了指燈盞，“連一盞燈也是陶制，與大將軍份并不相稱。”

“其實這燈是給你們用的，”實話實說，“我眼神很好，夜里看東西是不要燈火的。”

……好像又把天聊死了。

有點不安，正想著該怎麼辦時，這位使者開口了。

“大將軍要許多糧草何用？”

“我有萬降卒，”說，“他們要吃飯。”

“漢室傾頹，朝廷困苦，”黃承彥說道，“大將軍何以為小仁而忘大義？”

皺皺眉，“不然呢？”

如果說養活那萬降卒是小仁，那選擇大義是要如何呢？

黃承彥看著：“玄德公側，并無應侯。”

……看起來大話說早了。

應侯范雎，是秦昭襄王邊一位能臣。

雖然很能，但也很有睚眥必報的，除了替主君干活外，還可以幫忙干點臟活，比如出主意死白起，而后才有白起那句“我固當死”和杜郵自盡的下場。

所以這位名士的未竟之語很明顯了。

“我不是白起，”說，“我不殺降的。”

黃承彥皺眉，“若是大將軍為降卒所累，豈不為人所譏，為婦人之仁？”

“你殺過人嗎？”問。

對方愣了一下，“大將軍此意……”

“我是說，”重復了一遍，“你親手殺過人嗎？”

帳篷里的氣氛變得有點不太好。

司馬懿似乎很想起勸阻，又被諸葛亮攔住了。

這位使者的神冷峻嚴肅起來。

“不曾。”

“那你怎麼能勸我殺死萬人？”

“若我親手——”

“若你親手殺過人，殺過一個你本不知道名字，因此無仇無怨，只是被迫上戰場的人，你還能說出這樣的話，”說道，“那也不代表你心堅毅果決，只能說你這個人全無心肝。”

對方似乎還想說點什麼時，已經站起走向帳門。

帳外已近黃昏，有士兵列隊走過，還睜大眼睛向里了一眼。

“請吧？”說，“還等什麼呢？”

黃承彥怒氣沖沖地起一拱手，步并兩步走到帳門口時，突然停住腳。

“大將軍這般威風，在下今日算是領教了！”他大嚷道，“這豈是向荊州求借糧草！我看分明是倚兵強索！想要迫得景升公低頭罷了！”

……不是，這人怎麼扣帽子的？

但還沒想好怎麼回，黃承彥就大喊一聲“告辭了！”匆匆走了，連個讓回的機會都不給。

……就好氣啊！

但是當放下簾子，轉過怒火高漲地準備為這次失敗的際發表點什麼總結時，張遼和太史慈跟同一陣線，還在沉著臉，諸葛亮和司馬懿卻一起出了微笑。

“恭喜大將軍得承彥先生之助！”諸葛亮快樂地嚷道，“降卒糧草無憂矣！”

……呆呆地站在帳門口，不明白發生了什麼。

但司馬懿已經快手快腳底跑到帳門，將簾子又掀起一條，探頭探腦，左右看看，才一臉放心地重新放下簾子。

“……你做什麼？”

“此計不足為外人知曉。”

“……什麼計？”

“自是派兵領萬降卒南下，往荊州‘就食’啊！”

你不是不給糧食嗎？我把這群腸轆轆的大兵給你送過去，你給不給啊？

翻臉？

你可想好了，你已經蛇鼠兩端一回兩回回了，再翻臉，你這臉真就要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