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妖》第十六章 楓丹白
晶瑩剔的水晶吊燈懸掛在天花板上,照亮了浮雕小天使們可的麵龐。樂音悠揚,穿過一扇扇描金鍍銀的桃心木門,飄殿堂外麗的庭院。今夜的楓丹白宮燈火通明,黎所有能列位宮廷的貴族男全都聚集在這裏,忐忑等待著一位不同尋常的客人。
關於國王邀請這位客人的決定,至今仍有不人持懷疑態度。他不僅是個出低微的海盜,並且還跟爾人往甚,讓這樣一個邪惡的異教徒在王宮登堂室,是許多堅持統與信仰的貴族所不能忍的。但近況已經不容考慮了,新航路的開辟使葡萄牙、英國、荷蘭這樣的彈丸小國都富得流油,西班牙的異軍突起更是讓法國在歐洲的地位到嚴重威脅。
結盟,是不得不接的現實。
已經等了接近三刻鍾,空氣裏彌漫著焦躁的氣息。克萊蒙公爵夫人的撒金扇子一刻不停,忽閃忽閃撲打著自己滿的脯,小聲抱怨著:
“太過分了,不過是個上了岸的泥子強盜,竟敢讓我們這樣等待!天哪,一會兒還要跳舞,我可不會讓他我的手!哦,想起這種兇暴的男人會靠近我,我就要窒息昏倒了!”
“嗬嗬嗬……還真是口不對心呢,要是不想跳舞,幹嘛打扮的這麽用心?嘖嘖,祖上傳下的珠寶全都帶上了吧?”克萊蒙公爵夫人的死對頭湊在閨耳邊,用一種恰好能讓旁人聽到的音調竊竊私語,“還不想讓人到手,據說為了護理那雙爪子,差點把侍累死呢。”
“哦呦呦,蒙頓夫人您可是淡定的很吶。”克萊蒙公爵夫人回過頭來,以扇掩,“聽說您前兩天為了一鴕鳥羽,在菲菲服裝店跟娜爾莎小姐打了一架,不知是真是假?”
蒙頓夫人麵一紅,哼了一聲扭頭不理,頭上高高翹起的羽晃著,活像隻驕傲的山。
和男人們的憂心忡忡不同,人們更有另一種忐忑期待。非常不巧的,這個邪惡的異教徒強盜以勇猛過人、英俊多金聞名遐邇,並且對士向來彬彬有禮,即使在劫掠船隻的時候,他也從來不讓手下侮辱。
抱著某種不為外人道的期待,貴婦人和小姐們極力妝扮,力圖不輸旁人。此時法國的時尚逐漸褪去了中世紀追求樸素的宗教要求,追逐的就是華麗和誇張,撒了金的假發峰巒迭起,珠寶首飾耀花人眼,數不清的香水品種混雜在空氣裏,已經五月末了,居然還有人披著華貴的皮草。
就在士們猜測他的伴是何模樣的時候,沉重的馬蹄聲從遠方響起,皇宮甬道邊站崗的侍衛一個接一個的高聲呼喊起來。人群聳,等待即將結束了。
八匹駿馬鐵蹄翻飛,一輛金黑相間的華麗馬車顯現出來,帶著勢不可擋的氣勢從夜幕中衝出。
“阿爾及爾總督、海軍統帥羅薩·海雷丁閣下駕到!!!”
暗夜裏的客人,終於到來了。
侍衛旋開車門,梯子上落下一隻銀瓦亮的及膝長靴,接著是包裹在馬下的結實大。一個高大的紅發男人幹脆利索的從馬車上走下來,竟比旁邊的侍衛高出半個頭。他筆的黑外套在寬闊的肩膀和窄而有力的腰上,顯得型完,一舉一敏捷勁。
兩排閃閃發的鑲鑽金扣、碩大的鴿紅寶石戒指、還有北非獷風格的金耳環,男人佩戴了很多裝飾,卻沒有一樣能過他本的強大氣場。此時的風尚就是如此濃麗繁複,但那些在別人上顯得過於致而贅餘的飾,在他上卻極妥帖的各司其職,反而襯托出他獨特的野氣質,讓人目不能稍移。
這是一個男人,一個飾華麗舉止優雅的男人,可在場的人都有種錯覺,仿佛看到一隻有著無窮魔力、化為人形的妖,華服之下掩藏著鋒利爪牙。
“天哪,看看他那古銅的皮和雪白的牙齒,真是個野蠻人……”
“是的是的,可是向上帝發誓,這是我見過最英俊迷人的野蠻人!”
“他轉到馬車另一邊去了,會不會是接舞伴?可我哥哥說,他們登陸的時候一個人也沒帶呢。”
“小笨蛋,聽說異教徒的人不能被丈夫以外的男人看見,蒙麵紗穿長袍,誰知道是哪個?”
“我還聽說,海雷丁在阿爾及爾有一個後宮,裏麵有百上千的嬪妃!他會帶最的一個來嗎?”
夫人小姐們悄聲討論,目灼灼盯著馬車。
車門緩緩的開了,一隻帶著手套的、纖細可的小手出來,放在了紅發男人的掌心裏。
靜靜地,一個如月般的從馬車裏走了出來。作輕盈,輕的看不到子下有何波,像片花瓣般落到了地上。
纖弱的肩膀上披著珍珠白天鵝絨外套披風,裏麵穿一件相同的亮鍛禮服長,大方簡潔,但子上用銀刺繡的枝形暗紋卻了這件禮服花費了多人力,一瞧便知道出自名家設計。沒有帶假發,順濃的深栗卷發在腦後結希臘式複古發辮,一細細的珍珠鏈編發,襯托著牛般潤白皙的皮,自然而可。
這打扮雖然簡潔高雅,缺點卻是太過低調,沒有首飾,也沒出脯,在一群珠寶氣的貴婦中不太顯眼。
男人牽著的手,緩緩走上寬闊的雪花石階梯,法王偕皇後上前迎接,貴族們嚴格按照品級順序,跟在國王與皇後後向客人致敬。
“歡迎來到楓丹白,海雷丁閣下,希法國之旅讓您和您的同伴到愉快。”二十出頭的弗朗索瓦一世是位酷藝的年輕帝王,風度親切而和善,力求在遠道而來的客人麵前展現出法國王室高尚的做派。
海雷丁笑著行禮,優雅流暢的法語從他口中緩緩吐出:“陛下,謝您的盛款待,在這裏度過的好時會讓我們終難忘。”他又轉向皇後行禮,盛讚了麗的容,舉止得,語言適度,將眾人心中暴無禮的海盜形象完全打破。
皇後微笑著詢問:“您的風度真是讓我大吃一驚,那麽這位年輕可的小姐是?”
海雷丁輕輕牽出旁邊的小人兒,簡單解釋道:“的名字是妮可,今夜陪我跳舞的伴兒。”
上前施禮,宮殿裏明亮的燈照耀在臉上,眾人皆暗暗吃了一驚。
隻是個十四五歲的孩兒,麵龐稚弱,量還沒發育完全。雖然是個人胚子,卻也沒到驚心魄,僅僅在場的就有五六位貴族小姐比還要漂亮。為什麽一個坐擁豔後宮的大海盜,會帶著這麽個稚齡孩兒前來赴宴?單看這兩人的量相貌,絕對不是有緣關係。
始終沉默,海雷丁似乎也無意解釋,隻淡淡道了一句“不方便說話。”
讓客人天站著是不禮貌的,法王讓開道路,請兩人進大殿。樂隊立刻奏起了隆重而歡快的樂曲,晚宴開始了。
士們解開披風外套,出心挑選的禮服。那個妮可的也鬆開珍珠紐扣,將天鵝絨外套給侍。耀眼的芒跳了一下,眾人凝神瞧去,隻見修長圓潤的脖頸上繞著一圈黑蕾,一顆足有半盎司重的大鑽石綴在間,將全的焦點集中在這裏,一下過了繁複的珠寶。服飾本低調的缺陷一掃而空。
在這簡潔又不失貴重的飾麵前,堆疊的假發和鴕鳥羽簡直像笑話一樣。貴婦們咬牙切齒,恨不能立刻衝上去打探這設計師的名號。
晚宴是按照輕鬆的聚會模式開始的,原因是法王不知道他的客人對於這個階級的社方式有多了解。倘若貿貿然就舉行舞會,對方卻並不會跳舞,那主客雙方都會非常尷尬。
眾人分散開來,狀若輕鬆的談著,注意力卻都集中在國王與客人那一圈。重要的政治會談當然不會在這樣的公眾場合進行,弗朗索瓦一世和海雷丁流著無關要的話題,如一路上的見聞,法國與北非的氣候差別。皇後與幾位寵的公爵恰到好進行提問,試圖將氣氛烘托起來。
們立刻發現之前的擔心都是多餘的,單純作為一個客人,海雷丁是非常歡迎的典型。他見多識廣,談吐風趣而有禮,即使那些枯燥的社語言在他口裏也生有趣,更別提英俊的外貌,拔的型,深沉悅耳的嗓音。
士們的注意力牢牢固定在這裏,海雷丁實在跟們日日相見的貴族男子完全不同。他是那麽機智、勇猛、力充沛,銳利的眼神中仿佛有地獄的火焰在燃燒,充滿不可抵擋的原始男魅力,在他麵前,那些麵塗白、頭戴假發的孱弱貴族,簡直像群被閹割了的驢子。
不知不覺的,這個圈子已經被裏三層外三層的撐滿,人們仿佛能從他合的外套下看見古銅的似的。海雷丁的邪惡強盜份對幻想的士們來說倒是了特殊的刺激。
“閣下,我們迫不及待的想聽聽您那些傳奇經曆,聽說您曾經與西班牙海軍作戰,以一敵五大獲全勝?”索菲亞小姐仰頭詢問,眼睛裏寫滿崇拜。用誇張的想象把他當作了《羅蘭之歌》裏那些萬夫莫敵騎士。
“士,誇大其辭的傳言不可輕信。”海雷丁笑答,“隻是以一敵三而已,而且對方並不是戰列艦級別,還有一艘快退役的舊船。”
“哦!!!”為了他的謙遜,周圍響起一片驚歎,索菲亞麵緋紅,激地快昏倒了。的追求者克朗子爵滿心嫉妒,終於看不下去了,咳嗽一下高聲提議:
“既然士們都穿來了舞鞋,不跳舞的話,豈不是辜負今夜好月?”
這時的宮廷舞蹈有著嚴格規定的舞步、程序,對舉止和儀態有著極高的要求,是一種份的象征,如果沒有經過訓練,是要出大醜的。子爵的目的非常明顯,弗朗索瓦一世猶豫了一下,向客人投出詢問的眼神。
“當然樂意至極,我的妮可也被冷落很久了。”海雷丁笑著表示同意。眾人這才注意到,他帶來的雙手疊默默坐在角落裏,因為不會說話,也沒人陪伴。隻著那些裝飾用的糕點水果,不知在想什麽。
“失禮了。”弗朗索瓦一世微一點頭,拍了拍手高聲宣布,舞會開始。
“妮可。”海雷丁召喚,立刻起走過來把手給他,漆黑的眼瞳沉靜如水潭,既沒有因為被冷落的怨懟,也沒有重新被重視而喜悅,像個聽話的人偶。
按照程序,舞會都是從陣容龐大的隊列舞開始的,這種宮廷舞蹈是從意大利傳來的,是展示份與風度的最佳舞臺。由於男各自排整齊的兩列,作又完全一樣,更能現出高手和初學者的雲泥之別。
樂聲響起,國王和王後首先領舞,接著是遠方的客人,親王、侯爵們按照份地位依次登場。剛開始,眾人依然將注意力投向海雷丁。他跳得很好,作準確而敏捷,隨著隊列變幻,士們一一與他相對,即使堅持‘不讓野蠻人到手’的克萊蒙公爵夫人,也不在那寬闊的肩背和有力的臂膀裏陶醉臉紅。
但很快的,焦點轉移了。
一個白的靈,像在水麵行一樣回旋跳躍著,裾如水波輕擺。如果說海雷丁跳得很好,那這個的舞蹈就是藝了。沒有人見過這樣輕盈的姿,明明是一樣的作,卻如造主賦予了特殊的靈慧,在這百人共舞的廳堂裏,仿佛獨自起舞。
當眾人的目由舞姿投注到本人上時,才發現這有著非同一般的氣質。偏於蒼白,肩膀如削,腰肢細的仿佛風吹也會折斷,有一種病態的。可背脊卻始終得筆直,修長的脖頸像隻高傲的天鵝般撐起頭顱。
隊列錯行進著,有幾個觀察力強的人已經發現,小臂白如初雪,半明的皮下清晰的出藍管。
究竟是誰?
強烈的疑問彌散開來,群舞進行到最後一步,隊伍解散開來,變初始的一對對男。海雷丁擁著他小的伴旋轉著,在水晶枝型吊燈照耀下,兩個人的差距更是明顯到無法忽視。
一個強壯狂野的海盜,一個蒼白高貴的。
隊列舞結束了,短暫的間奏,終於有人抑製不住好奇心,向海雷丁問起的份。他隻笑了笑,戲言般道:“是我的人魚安菲特裏忒。”
被海皇波塞冬擄掠的人魚安菲特裏忒有著最麗的歌,但上岸後卻會變啞,換而來的是世間最妙的舞姿。這個故事會讓士們心生浪漫的幻想,但男人們卻知道,許多海盜會把抓來的俘虜割破嚨,訓練無聲的奴隸。
蓋住脖子的高領,沉默順從的態度,顯然給人以無窮遐想。
舞會進行著,一桌桌奢華的宴席抬了上來擺在周圍,供疲勞的參加者補充力。貴比黃金的鬆,牡蠣、龍蝦,鵝肝醬,甚至有從意大利傳來的神奇甜點冰淇淋,即使最矜持的淑,也會忍不住一嚐再嚐。那卻隻禮貌的沾沾,便放下不了。
小雀一樣稀的進食,是辨別貴族淑最苛刻的要求之一。安靜地坐在桌旁,完全沒有被這一擲千金的奢華宴會打的樣子,隻帶著一天生的憂鬱,目迷離不知看向何。
半個月前馬車上
“你的嗓音如夜鶯般妙,如薔薇般,你的姿抓牢了我的心,哦折磨人的小妖,我該拿你怎麽辦?”青年一往深的看著對麵的,表達出心的衝。
尼克張口結舌聽完船醫的告白,支吾幾聲沒靜了。
“快說話呀,有人跟你這麽說你怎麽回答?”維克多不耐煩的催促。
“呃,嗯……”尼克絞盡腦,咬咬試探著道,“對不起,你認錯人了?”
“不對。”
“那個,我問問船長再回答你。”
“不行!”
“那,那……我急,先去個廁所,咱們一會兒再聊?”
維克多不住啪的出一個青筋來,激地渾抖。“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在我這完無缺的老師教導下已經一個月了!你怎麽還能說出急一會兒再聊的話來!你怎麽能!怎麽能!!!”
海雷丁拍拍他的背,安道:“好了維克多,我知道你盡力了。”
尼克小聲嘟囔:“我也盡力了。”
維克多怒極:“我就知道狗尾草開不出玫瑰花來,就算你學會法語,也永遠進不了上流社會!”
“哼,我又沒想開出個花來……”尼克眼瞧瞧船長,嘰嘰咕咕,“要不是你們說去跳舞有好吃的,我才不稀罕什麽上流社會呢……”
“你還敢提……”
“好了好了,不會應答就裝啞吧。”海雷丁掐斷了兩人的爭吵,“我也沒指能聰明到間諜水準,老實當個花瓶就行了。”
“什麽花瓶!哪個花瓶吃起東西來跟老鷹撲兔子似的?!一下子就給拆穿了!”維克多餘怒未消。
“沒問題,我有辦法讓吃的跟小雀兒一樣文雅。”海雷丁自信滿滿的笑答。
時至今日,尼克回憶起這個笑容,就有掀桌的衝。好吃的確是有,量足質,名不虛傳。
問題是一口都吃不下。
別說吃東西,束腰狠狠捆在上,連多吸半口氣都做不到。眼睜睜看著無數珍饈味卻吃不到肚裏,難怪‘憂鬱’的氣質彌漫全。其實這本不是憂鬱,而是狂躁的前兆。
“小姐,您的眼睛簡直像天空中的辰星一般明亮,黎所有的人加在一起,都不及您的氣質優雅。”
“不,這不是優雅,是寂寞。您像奧林匹斯山眾神祭壇上一朵寂寞的百合,這鑽石就是百合上的一顆珠,反出您純淨的心靈。”
“我很懷疑世上有沒有人能表現出您獨特的氣質,喬托?拉斐爾?提香?還是偉大的列奧納多?我想他見到您一定會思如泉湧,要知道那副蒙娜麗莎就在這楓丹白的走廊掛著呢。”
尼克垂著眼簾,讓邊這群人的嗡嗡聲左耳進右耳出,不管怎麽說,裝啞是個極好的建議,至不用對這些莫名其妙的話做出反應。
“啊,說到誰誰就到,大師,請看看這位稀罕的人……”
“稀罕,真是稀罕。”尼克眼前人影晃,抬頭去,隻見一個胡子滿臉的老頭站在麵前,極有禮貌的朝鞠了一躬,出手來。
“不知道有沒有這個榮幸,請神佳人欣賞一下我的拙作?”
尼克轉頭在人群裏找了找,海雷丁同樣被一群人包圍著。不知是默契還是心靈應,他正巧過來,尼克投過去一個詢問的眼神。海雷丁以為是跳舞的邀請,輕輕點了點頭。尼克隨即站起來,在眾人羨慕的目中把手放在老者掌中,隨他離開喧鬧的大廳。
弗朗索瓦一世對文藝複興的好,讓他為本時代藝品最大的收藏家之一,亞娜長廊兩側掛著羅索、普利馬喬、切裏尼等人無價的藝珍寶。
“真是人生無常,我沒想到會在這裏再次見麵。”
“彼此彼此,我以為你早就老死了。”
“嗬嗬,不裝聾作啞啦?”
兩人並排站在那副以神微笑著稱的畫像前,的創作者列奧納多·達芬奇自語般輕聲道:
“如果被人知道,法國皇宮裏神高貴的座上賓曾在佛羅倫薩做過,會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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