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隔幾日衛家姊妹收拾妥當要去謝府做客。

衛繁和衛素都有些傻愣愣地看著衛紫，真是……真是……飛天神下凡間。

衛紫頭上戴著金花冠，花枝花葉花瓣因風齊，耳垂墜著紅寶嵌金蟬，振翅飛，頸中戴百寶金瓔珞，腰間纏纏枝金腰鈴，上捻金線遍繡人間富貴花，外頭罩著織金雀裘，明明晦晦間暗彩流。整個人描金繡彩，完了再細細灑上了一層金，在暖下真是熠熠生輝、金閃奪目。

好看是好看，耀眼也是真耀眼，只是……衛繁低聲問道：“四妹妹，你不嫌沉嗎？”

衛紫紅撲撲的臉，昂頭，委屈回道：“我只嫌熱，真是天公不作，大冬天的，這麼烈的毒日頭。”

倚蘭忙搬臺階，笑哄：“那便先了罷，等會就坐車了，小娘子起早犯倦，還能小憩一會呢。”

衛紫借坡下驢，順從地讓倚蘭了織金雀裘，暗暗舒了口氣，好懸沒熱暈，后脖子都冒汗了。

衛繁衛素二人卻是一裝扮，一個俏一個秀致，們姊妹不過差著幾個月的大小，衛繁臉，雖是姐姐，反倒顯小。

國夫人一大早看到三個鮮妍明的孩兒家，很是高興，叮囑三人好好去做客，又敲打丫環婆子好好伺侯。

為接衛絮回來，一道去的還有的娘青娘子。國夫人看一眼，擱下茶碗，問道：“絮兒的院子可收拾了沒有？這屋子一不住人，幾日就飛塵生霉氣。”

青娘子低首回道：“回老夫人的話，小娘子去外家做客時就吩咐奴婢們要日日開窗氣，有好日頭還要將書拿出來曬曬。奴婢們不敢懶耍，一日也不敢落下。”

國夫人道：“這便好。你們去罷，別耽擱久去遲了。”

衛繁正從管嬤嬤那要一盞八寶茶湯吃著，嫌里頭的胡桃不香，炒制時了點火候。

管嬤嬤笑道：“這里頭又是黃栗又是芝麻，好些濃香之，這也能吃出一味胡桃欠了火侯？也就二娘子生了一條老饕的舌頭。”

國夫人小丫頭收了衛繁的食，瞪道：“大早來白吃我一盞湯，還要挑，快快去吧，討人嫌。”?

衛繁不依，沖著國夫人撒了撒，這才笑嘻嘻地跟衛素衛紫一道出門。

衛府早就備好了馬車，車去謝府要過鬧街，人多挨，走得便慢。衛繁在車坐得無聊，掀開車簾一角，難得好晴天，街集份外熱鬧，人聲鼎沸，嘈雜聲紛喧囂。綠萼、綠俏知子跳，不喜坐車，二人取了一包松子，剝出松仁遞給，也好打發時長。

衛府的馬車卻跟烏似得，越走越慢，之后干脆就停了下來。外頭婆子一臉為難地過來，道：“小娘子稍安，街集上有人鬧事，圍了好些人，車一時過不去，要等巡街使過來疏散了人群才能走。”

衛繁好奇：“可知道什麼事？”

婆子道：“打發小廝去看了，還不知究底，遠打遠就見車翻了，碎了好些酒壇子，這都能聞到酒味。”

衛繁鼻子，果然有酒味，清冽醇香：“還是好酒呢。”

綠萼急道：“小娘子還關心酒呢，也不知要耽誤到幾時，上門作客，遲了總不好。”

衛繁拈一小撮松子仁在里：“我雖不風雅，但也知道賞梅落雪時最佳，你們看外面大日頭，梅花都曬蔫了，還有什麼看頭。馬塞車堵，非人力可為，怎能怨怪我們失禮。安心。”想想似有不足，對綠俏說，“綠俏姐姐，你婆子去買包瓊葉，要張老四家的，哥哥說張老四家的最脆。”

瓊葉也就炸得薄脆涂的饅頭片，綠俏哭笑不得，領命去車外吩咐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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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這邊一株百年老樹下，或坐或躺或跪聚著幾個乞丐，其中一個小乞兒仰天席地躺在那，墊著頭，翹著，腳上套的破鞋出腳趾頭，腳趾頭上系著一線，線上拴著一只紙鳶，這紙鳶不過掌大小，飛在半高，跟只蛾子似得撲楞著翅膀。

他邊鋪著一張破席，躺著一個老乞丐，很是愜意地闔著雙目、曬著太。另一個乞兒跪坐一邊，蓬蓬的發，木呆呆的眼，眉擰了十八道彎，眼見就能出苦來。

小乞兒扭頭，很是不滿他苦大仇深的樣子，催道：“怎麼停了？快唱，唱好點，不然怎麼討得來錢？”

苦臉乞丐翻翻死魚眼，揀起一筷子，移過一個破碗，半死不活地唱道：“被天席地，何用高床？襤褸春秋，何必紫裳？殘羹飽腹，何佐醴嘗？死生無定，何思虛妄？千秋月在，何北邙？四海為家，我自在逍遙，哇哈哈，哈哈哈……”再哈就染上哭腔了。

小乞兒聽罷，抬起頭掃他一眼：“唉！未解其中之落拓自在。”

苦臉乞丐翻翻眼皮，不吱聲。

躺著的老乞丐笑：“好了，就你事多，不要為難他了。再說，你這小調東拉西扯，七八糟，盡是自欺之語。”

“怎麼就自欺了？堪破人世萬，灑不羈，天地任爾暢游……再說了，三年臭要飯，皇帝也不換！”

“我老祖宗跟乞丐也差不離了，你問他老人家換不換？”老乞丐冷哼，頓了頓，“好香的酒。”

小乞兒馬上慫恿：“前頭送酒的車翻了，傾了好些酒，讓老李去搶些殘酒來，怎麼樣？老李你悄沒聲地去，趁一哄而上，搶了就走，頭也不回。”

老乞丐瞪他：“不好。老李，去沽些酒來，要玉樓春。”

老李整個都酸皺爛李子了，掏掏破袖爛兜，苦道：“小的上一個子也沒有啊。”

老乞丐上，也是一個子也沒有，他也不睜眼，對小乞兒道：“好外孫，你外祖父年紀大了，該你孝敬奉養了。”

小乞兒撇撇，從懷里出一錠銀子，又是可惜又是不舍地掂了掂，往空中一拋，便見一道黑影掠過，抄走了銀子，燕子似得進了一邊酒樓。

老乞丐微啟雙目，吃驚，問小乞兒：“這錠銀子也是你乞索來的？這禹京百姓如今已這般富裕？”

小乞兒笑道：“哪里！遇見一個呆傻二愣子，隔三岔五給我送銀子。可惜，他好似學乖了，連著幾日沒來尋我，害我了一項進益。”

“這又是哪家不學無的紈绔子弟在當散財子？”

“您老也認識，就是江平侯，衛家的小世子。”小乞兒笑起來，他生得一雙目，又風流又靈。一邊笑一邊挪過去，蹲一邊促狹地看著老乞丐。

衛家百年也就只出一個好的，結果被某人的小老婆給藥死了。

老乞丐一愣，微哼一聲：“盡是些敗家的不肖子孫。”

一邊的老李跪坐在那抖如篩糠，只覺得自己的腦袋在脖子上搖搖墜，眼看著它要掉了，眼看著它又長回去了，眼看著又要掉了，搖一搖，咦？竟然還在脖子上長著呢。意外之喜啊！

黑人去而復返，過來深揖一禮，恭恭敬敬地奉上玉樓春酒，再一個飛重又在后重樓畫閣之中。小乞兒看著他的背影，夸道：“我堂兄手又好，生得又俊俏，唉！跟在五舅舅邊可惜了。”

老乞丐揚眉：“你意思我兒子還配不上你這堂兄？”

小乞兒不知從哪出一個小酒盞，兜在手上跟老乞丐討酒，解釋道：“外祖父怎麼老誤會我？一個堂兄，一個舅舅，手心和手背，都是嘛。只是五舅舅無所謂，我堂兄還要娶親呢，要不您老給做主？”

老乞丐白他一眼，飲了一口酒，贊道：“好酒，不輸……可惜沒有佐酒之。”

小乞兒拍拍膛，笑道：“外祖父放心，我來我來，我去乞索點吃的來。”他兩眼溜瞍了一遍，落在街中馬車上，看看裝點紋飾，顯是貴家郎的車駕。

老乞丐阻攔不及，眼睜睜地看他躥了出去，驚問老李：“他這是要跟貴家眷乞索？”

老李沉重地點了點頭：“是。”

老乞丐想了想：“這是不是有登徒子之嫌？”

老李更沉重地點了點頭：“是！”拖出去打折兩也是輕的……這一說，好似心生期待，心里的。別說，是真的，老李驚恐地從翻出一只虱子揩死在甲間。

還是讓姓樓的混賴子打折兩條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