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廷鑒父子倆勢同水火面就吵，可苦了著肩膀等在外面的陳廷實。

陳廷實這人，從小到大都活在親哥哥的影子里。

哥哥是天縱奇才，九歲考得生，十二歲秀才，十六歲中舉，十九歲的狀元郎！

陳廷實卻沒有讀書的天分，本來就不太聰明，越是被周圍的人拿去與哥哥比較，他越讀不進去書，最后干脆破罐子破摔，不掙功名了，跑去自家田里種地！面朝黃土背朝天，雖然上辛苦，可再也沒有人指他去讀書，陳廷實的心里反而特別輕松，就像終于卸下去了一塊兒大石頭！

老老實實種地的陳廷實，沒有因為那些比較怨恨過自己的哥哥，相反，他對哥哥十分欽佩與激！

要不是哥哥當了，他與母親在老家的日子不會越過越好，要不是哥哥當了，他也不會娶到本鎮最漂亮的姑娘為妻！

“大哥，剛剛是我先站起來的，你別怪敬宗。”

重新進來，陳廷實神慚愧地勸道，怪他起迎侄子了尊卑，反倒令侄子挨了罵。

陳廷鑒擺擺手，不想多談自家的犟種。

陳廷實又看向書桌上的信，忐忑問：“公主的信，是給皇上的？會不會嫌棄咱們家里簡陋？”

種了大半輩子地的陳廷實，從未想過家里能住進來一位公主！

公主過來后面的次數不多，每次都戴著面紗，但看那影與面紗下模糊的眉眼，都能看出一定是位仙似的人。

想到公主會向皇上抱怨自家，陳廷實額頭都開始冒汗了，看那兩封信如看催命符。

陳廷鑒看了一會兒信封上的字，著長至口的胡子道：“你多慮了，公主通達理，絕不會為了這些瑣事浪費筆墨。”

看公主的落筆，輕快平和，再聯想昨日妻子說公主居然喊了娘，就知道公主對家里的安排并無不滿，除了老四。

陳廷實信他，哥哥打小就這樣，做什麼都竹在。

他又瞄了幾眼哥哥的胡子。

哥哥不僅才學強他千萬倍，容貌也俊秀，年輕時就不提了，如今都五十歲了，依然風度翩翩，一把長髯打理得比人的頭發還要順，分明，毫不會讓人覺得邋遢臃腫。

難道京城的老爺都興這種胡子？

陳廷鑒忽然道：“我也要給皇上寫封折子，二弟先回去吧。”

陳廷實點點頭，喊來小廝，又把這兩箱子賬簿抬回去了。

他們這一房住在陳宅的東院，分別是陳廷實、齊氏夫妻，兒子陳繼宗一家三口。

齊氏坐在堂屋。

與孫氏一樣，只穿著白孝服，臉上也沒有用胭脂水，只是齊氏姿容艷麗又擅長保養，毫看不出已經有了四十歲的年紀，竹葉眉丹眼，自有一當家夫人的明強干。平時陳廷實站在邊，不像丈夫，更像一位管事，對唯命是從。

瞧見丈夫把賬簿又抬回來了，齊氏撇一笑：“大哥沒看吧？”

陳廷實嘆道：“大哥相信咱們，咱們繼續打理。”

齊氏慢條斯理地喝茶，等下人們都走了，才低聲諷刺道：“什麼信不信的，那是大哥人在京城，高厚祿，既有皇上賞賜，又有底下員孝敬，本看不上咱們家里的這點田地商鋪產業，倘若他這次不是丁憂，而是被皇上厭棄丟了，他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跟咱們爭家產。”

陳廷實不聽這話，給講道理：“咱們家祖產就只有五十畝地，如今田地多了，鋪子也開了好幾間，全靠大哥每年往家里送銀子，就算哪天大哥真想要回去，那也是他應得的。”

齊氏：“呸！他是寄了銀子過來，可那是他孝敬母親的本分，而且就那麼一點銀子，要不是我打細算今天挑地明天四相看合適的地段買鋪子，絞盡腦讓銀子繼續生更多的銀子，恐怕連母親的藥錢都湊不齊！”

陳廷實：“你這是睜著眼睛說瞎話，前面三十年大哥往家里寄的銀子加起來也有三四千兩了，這次回京前又送了五千兩回來……”

“砰”的一聲，齊氏重重將茶碗砸在了桌子上。

陳廷實肩膀一哆嗦，帶著三分畏懼看過去。

齊氏瞪著他道：“以前寄的就不說了，照顧母親修繕宅子增添家產花的七七八八，都是公用，幾乎沒剩什麼。單說這回寄的五千兩，給老四跟公主修蓋四宜堂花了多一半，公主屋里的那張拔步床就花了一千五百兩，床還是你盯著人送過來的，這你沒忘吧？我可有在哪里工減料？”

陳廷實耷拉下腦袋，四宜堂特別費錢，就連院子里的槐樹、花壇里的牡丹，全都是能講上一籮筐的名品，他欣賞不來，卻知道很貴。

齊氏：“五千兩，多一半花在四宜堂了，剩下的全部用于母親的風大葬，為了等大哥他們過來下葬，是買冰就買了多，咱們還從公賬上補了一千兩進去，這點賬他一個做閣老的心里能沒數？明明是咱們兩家一起出銀子，你竟然以為都是大哥出的，蠢這樣，難怪你連個秀才都考不上！”

“給，賬本在這里，每筆花銷都寫得清清楚楚，你自己看！”

齊氏打開一只箱子，取出擺在最上面的賬本，直接甩到陳廷實手里。

陳廷實本能地抓住賬本，卻沒有打開。

看什麼呢，妻子每花一筆大錢都要在他耳邊念叨一番，他都快會背了。

他是個人，這些年的確是妻子在打理家中的一切，包括照料鋪子，包括修繕宅院、接人待。

大哥出銀子、妻子出力，就他沒用。

“算了，不說了，總之大哥他們難得回來住兩年，咱們別為銀錢吵，鬧出去不好看。”

齊氏冷笑：“我可沒想吵，是你眼里只有自己兄弟，沒把我當人。”

陳廷實無奈地嘆口氣，接下來無論齊氏說什麼，他都不再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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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廷鑒在書房寫折子，陳伯宗鉆研學問，陳孝宗負責教導子侄功課，父子三個都有事可做。

只有陳敬宗，困在一座小小的院子里，悶得不行。

昨日的弓箭已經做好了，他還想進山。

“我這一去，可能黃昏才回來，如果老頭子找我，你找借口幫我蒙混過去。”

背著弓箭，陳敬宗來次間跟華商量。

他一灰布，不看臉只看形，活一個山間獵戶。

以前華不喜他天天往山里跑，既違背了服喪的禮法，又算是不務正業。

現在不想計較這些，就又覺得他去山里也好，業于勤荒于嬉，打獵何嘗不是一種練武。

他也就這一好本事能拎出來夸夸了，真把武藝廢了，更人沒眼看。

“去吧，仔細別人認出來。”華一邊翻書一邊叮囑道。

陳敬宗看著這副怡然自得的樣子，神又變得古怪起來。

剛搬過來時，就像一只被人鎖進籠子里的金雀，雖然沒有拼命掙扎，但滿臉都是被困的不愿。

怎麼過了一晚就變了？

“你整日待在這里，不會嫌悶？”陳敬宗不急著走，坐在對面問。

華看向窗外，淡淡道：“習慣了。”

皇宮是個大籠子，陳宅是個小籠子，長公主府不大不小，但也是個籠子。

公主又如何，還不是跟天下子一樣，只能困在宅，頂多去街上逛逛，去別人府里吃席做客。

唯一的差別，就是這個公主的吃穿用度都是天底下最好的，不必為了錢財發愁。

陳敬宗看不懂在想什麼，只聽出如果可以選擇，也不愿終日待在家里。

念頭一轉，陳敬宗問：“或許，你隨我一道進山？隔幾日去一次，算是散心了。”

華心中微，下一刻又放棄了。

京城附近也有些山，那時出行，前有侍衛開路，后有宮嬤嬤擁簇，且京郊的山風景秀麗，登山的石階也鋪得整整齊齊，而石橋鎮后面的這片山一眼過去除了野樹就是雜林，看陳敬宗每次回來鞋幫都會沾泥，足見里面也都是尋常土路罷了。

再加上山中可能存在的蛇蟲……

“不想去。”

陳敬宗沒有勉強，離開前道：“哪天你來了興致，盡管跟我說。”

華抬頭，他人影已經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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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陳敬宗，四宜堂更顯清靜，過些時候，主宅那邊的學堂里傳來了孩子們清脆整齊的讀書聲。

華坐在院子里的樹蔭下，忍不住去想侄兒侄們的模樣。

算上二嫂羅玉燕肚子里的這個，陳敬宗一共有三個侄子兩個侄。

華是不太喜歡孩子的人，可陳敬宗大哥家的侄婉宜甜乖巧，一直很合的眼緣。

八歲的孩子，正是初學紅的年紀。

大嫂俞秀寒門出，手里可能沒什麼好東西。

華來珠兒：“你去觀鶴堂跟大夫人說一聲，就說我想大小姐了，大小姐愿意的話，今兒晌午來這邊吃吧。”

珠兒馬上去了觀鶴堂。

俞秀正在給孩子們制夏，見公主弟妹派了丫鬟來，忙放下活計迎了出來。

珠兒笑著傳了主子的話。

俞秀寵若驚，慌應道：“好，你去回公主，婉宜一回來我就過去請安。”

珠兒行禮告退。

俞秀還呆呆地站在廊檐下。

陳伯宗從書房走了出來。

俞秀看到丈夫，快步走到他跟前，張地道：“公主怎麼想到婉宜過去了？婉宜笨手笨腳的，別不小心打壞了那邊的東西，我聽說公主用的都是賜之……”

陳伯宗皺眉道：“婉宜都八歲了，豈會手腳，你不要自己張便出言貶損孩子。”

他長得最像陳廷鑒，也最像，端重嚴肅，俞秀挨了訓，臉一白，低下頭去。

陳伯宗見了，眉頭皺得更深，知道謹小慎微的子怕是改不了了，他不再多說，回房繼續看書。

俞秀緒低落了一會兒，想起公主，兀自去準備了，翻出這次來陵州為兒帶來的最好的一裳。

將近晌午，孩子們回來了。

俞秀先帶兒進屋更，陳伯宗見了，雖然不認同，卻也沒有再說，免得壞了妻子的胃口，等會兒連飯都吃不下。

“爹爹，娘，那我過去了。”婉宜笑著道。

俞秀：“去吧，到了公主邊別說話。”

婉宜笑笑，腳步輕快地走了。

俞秀著兒的背影，竟有些羨慕：“倒是膽子大，我見了公主，手都不知道該放在哪。”

陳伯宗垂眸喝茶。

五歲的大郎眼觀鼻鼻觀心，他也不怕公主四嬸，就是四嬸好像只喜歡姐姐，沒過他們男孩子過去。

四宜堂。

華猜測著婉宜要來了，就站在堂屋門口等，待八歲的小姑娘帶著甜甜的笑容走進院子，華目也是一。

陳家眾人發配時，婉宜剛剛十四歲，正是花骨朵的年紀，華無法想象到了邊關苦寒之地會多苦。

“四嬸，您瘦了好多。”

自從老太太下葬，華再也沒有離開過四宜堂，隔了這麼久，婉宜一下子就發現了上的變化。

華笑道：“我第一次來陵州，有些水土不服，過陣子就好了，你呢，讀書累不累？”

婉宜搖搖頭：“不累，就是三叔好像辛苦的，對了，怎麼不見四叔？”

華指指室，胡謅道：“他在里面睡懶覺，咱們先吃，不用管他。”

婉宜吃了一驚，四叔也太懶了吧，大晌午居然還在睡，他怎麼好意思！

婉宜幽幽地瞥眼室，公主面前，都想替四叔臉紅！

華瞧見了，暗暗好笑。

怪誰呢，陳敬宗不肯老老實實在家待著，就別怪找這樣的借口。

邊多了個可的小姑娘，午飯華吃得津津有味，飯后再朝云把早就準備好的一條絹帕拿出來，送給婉宜。

帕子上繡著一朵栩栩如生的牡丹，一只彩蝶飛過來，將落未落。

這是宮里的繡娘所繡，行針巧，有俞秀在旁邊指點，婉宜跟著學能益匪淺。

“好漂亮的帕子，謝謝四嬸！”

婉宜太喜歡這份禮了，雙手珍惜地托著帕子，烏黑明亮的眼睛里全是喜悅。

華笑著的頭：“回去吧，早點休息。”

婉宜撒地抱了一下，這才行禮退下。

觀鶴堂。

陳伯宗、俞秀夫妻倆都在等兒，得知公主送了兒一方致的帕子，俞秀松了口氣。

陳伯宗沒看那帕子，隨口問：“你四叔與公主相如何？”

他想知道四弟有沒有收斂一些那些不雅的病。

提到四叔，婉宜出一副恨鐵不鋼的小模樣：“我都沒看見四叔，四嬸說他還在睡懶覺。”

“噗”的一聲，陳伯宗差點吐了剛剛咽下去的茶。

俞秀也是一臉的難以置信，孩子們都不敢睡那麼久的懶覺，四弟怎麼就……

“何統！”陳伯宗放下茶碗，難掩怒氣。

俞秀娘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默契地走開了。

陳伯宗決定管教一下越來越胡鬧的弟弟。

下午，他派丫鬟去四宜堂請四弟過來。

小丫鬟跑了一趟，回來時神復雜：“公主說，昨晚四宜堂有老鼠，四爺抓了一晚的老鼠，現在還睡著，您若有事，等他醒了再來見您。”

陳伯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