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閥之上》第9章 喪儀

遠遠躲在暗的馮讓一驚,連忙跑向發出聲音的地方。

此時陸昭斜倚憑欄,見有人跑過來,亦起察看。待看清來者之后,陸昭淡淡一笑:“將軍找我有事?”

馮讓先施一禮:“殿下命末將會見老吳王,商議遇難宗室治喪事宜,恰巧路過此。方才末將聽見落水的聲音,恐有人出事,因此匆忙趕了來。”馮讓見主仆二人神淡然,又問,“不知二位可曾聽到了?”

陸昭聽罷旋即一笑,指了指池中的數條碩大錦鯉:“方才我們喂魚呢,這里的錦鯉個頭大的很,不得撲騰出些聲響。”

馮讓一看果然,心中卻仍然存疑。

陸昭道:“將軍既要去見我父親,可否勞煩和我們一道同去?現在天已晚,我們主仆倆在宮行走多有不便,若沖撞了什麼貴人,好歹有將軍指點。”

如今吳王宮住著的都是魏國軍,讓兩個子單獨走,真出了什麼事,不老吳王那邊沒法代,魏國和皇室的面子也保不住。馮讓原本就是元澈之命去見老吳王,順便暗中監視陸昭的。如今一起走,確實更方便些。

馮讓想了想,同意了。

三人同行,馮讓發現自己本沒有必要放慢腳程,兩名小娘子健步如飛,這不是閨閣子應有的力。待到了吳王的居所時,連晚飯還未擺。

吳國降后,吳王陸振與夫人顧氏等人暫時囚居于舊苑北隅的景殿。其附近的臨春、結綺、仙三閣,關押著宗室戚族。景殿雖然年久失修,陳設簡陋,但在元澈的安排之下,食供應一如往常。除了侍衛有所更換,的侍侍照舊侍奉。

這些皆是面子功夫,所費不過些許銀錢,換來的卻是大國的氣度。元澈甚至允許吳國舊臣按舊例前往旁邊的臨政殿朝拜。其實大家都明白,墻頭草們早就提前找好了后路,如今已是魏國大員。真正的忠臣們也不會前往朝拜,去了,無論是舊主還是自己,只會死的更快。

走至景殿門前,侍通傳后,陸昭微微抬手,簡單的舉止,竟有一種清風月朗的曠闊:“將軍請。”

似乎是兒時的記憶太過深刻,馮讓有些拘謹的回了一禮:“郡主客氣。”

雖說是馮讓覲見吳王,但如今的時局,誰也不敢拿著款接待這位大魏太子的親隨。侍擺了茶水果子,馮讓把事由說了。

“貴公子的喪禮儀制可按諸侯王世子的規格辦,章程,長安已派了兩名司禮來,大王這邊若有可意的,也可以舉薦了來。畢竟兩地風俗多有差異,一切務必以大王滿意為準。”

陸振連忙辭讓:“承蒙圣上與殿下抬。犬子年不及弱冠,又非世子,既未婚配,又無功勛,實在當不起這樣的儀制。且先朝禮制典籍經歷戰,多隨大族遷徙涼州。如今雍涼已圣上輿圖,上國禮儀,天下正朔,盡在魏祚。禮儀上,自當依照貴國儀制,無需考量吳地舊俗。”

馮讓聽了,心中已是明了,又慨嘆這老吳王何等明謹慎。論統,如今魏國皇室乃早年拓跋鮮卑一脈,只不過中間漢化改制,換了姓氏,在文化底蘊上依舊自卑。而吳國則是前朝舊祚南渡,與江東本土結合,幾番權利更迭,雖前朝皇室盡亡,但卻是實打實的華夏右衽、上國冠。老吳王所言,等于直接承認了魏國天命正統,將魏國的自卑溫和平,態度謙卑,作用實際,這其中含的表態與深意大可細細品味。

“大王過謙了。”馮讓繼續道,“我是個兵魯子,不懂那些儀制,不過是把殿下的心意帶到。事由,明日殿下會與大王詳談。貴公子的玉棺如今設在竹林堂,已經過了小斂。當時的況,大王也知道,實在是等不及了。殿下已經去照看過了,一切布置妥當,可隨時前往祭奠,還請大王寬心。”

此時距陸衍之死已過了七八日了,好在是冬天,尸腐爛沒有那麼快。但見過尸的人都明白,陸衍傷多,尤其是脖頸,更是慘不忍睹。原本小斂是要由死者親屬在場,元澈去看過一次,只覺得目驚心,覺得不必再讓老吳王親眼看見,免得悲痛太過,于吳王本人、于時局,都不好。

陸振聽完,已是老淚縱橫,悲哀道:“殿下慈憫蒼生,仁德溫惠,我這把老骨頭雖死難報。為人父,未能令小子急流勇退,無福庇于大魏,實乃吾之過也。”

馮讓聽完,反倒拍了拍陸振的手臂,道:“大王寬心,人各有命。所幸大王世子尚在,當以此為前車之鑒,多多規勸。一家人早日團聚,早日安心。”

陸振點了點頭:“將軍說得極是。我那長子,一向愚鈍癡頑,又是火急的子。今夜我便與拙荊修書一封,送至城下,好生勸,還將軍相助一二。”

“大王有心,這個好說。”馮讓來之前元澈待,自己心里有條底線,“不過不能再多等了,最多三日。若三日之后世子仍然不降,屆時還見諒。”

陸振嘆了口氣:“若真如此,我也只當沒這個兒子了。”

馮讓沒有再接什麼寬的話,幾談下來,都是聰明人,把丑話說在前頭,那麼一兩句,點到為止。

“只是在下還有一事相求。”陸振又施了一禮。馮讓見了連忙抬手相扶,只道但說無妨。

陸振慨然:“犬子亡故,無妻無子,如今小斂已過,可否讓一名親人前往守靈?”

“這……”馮讓有些猶豫,“大王想讓誰去?”陸衍被害的事由不宜外傳,最好是個弱些的,還有最好是在朝中說不上話的。

這時陸昭向前一步,屈道:“那便讓我去吧。論親,我們二人是雙生子,原該去守靈。到時候設上苫席,有霧汐陪著,住在里面,也沒有什麼不方便的,守到大殮不問題。后頭還有開、抿目、鋪金,要讓四弟弟去,他年紀太小哪經得住這些。若換旁人,又恐不能盡衍兒的意思。”

馮讓看了陸昭一眼,又看了看吳王,確實沒有比陸昭更合適的了。但馮讓也有自己的顧慮,只先道:“那末將先稟明太子殿下。”

傳話不需要馮讓親自去,外門上自有腳程快的侍衛往返于泠雪軒,回來時帶了太子的口諭,準了。

陸振與馮讓兩人又說了一會話,借著這會功夫,陸昭也命人取來了早已備下的喪服。除此之外,還有牡麻绖,布纓,布帶,和蒯草編織的鞋屨。

陸振看了看點頭道:“好生照看衍兒。”說完又轉向馮讓,“勞煩將軍安排了。”

陸振與馮讓兩人又說了一會話,借著這會功夫,陸昭也命人取來了早已備下的喪服。除此之外,還有牡麻绖,布纓,布帶,和蒯草編織的鞋屨。

待出門時,陸振親自將馮讓與陸昭二人送出,臨走時忽然關切道:“東西都帶好了麼?”

“帶好了,請父親母親放心。”陸昭鄭重施了一禮,方才轉,跟隨馮讓,再度沒之中。

竹林堂地偏僻的華林園西隅,此時堂已經掛起了漫天白幡。誠如馮讓所言,喪儀確實是心預備過的,奠酒、香燭、帷幔、棺槨,一一齊備。因還未大殮,棺蓋只是錯開放置,外面的人踮起腳,還能窺見里面人的容貌。而棺槨的盡頭,供奉著一方藍底灑金的牌位,簡短寫著屬于陸衍的位份與名字。

至于喪儀,卻遠非諸侯王世子那樣的排場。俗話說要聽話外音。父親答應寫信勸降陸歸,那麼陸歸還是吳王世子,陸衍喪儀的規格超不過他去。但若父親執意不肯,殺了陸歸,順位下來,陸衍自然是世子的份。所以說,諸侯王世子的喪儀規格,是一定要拒下的,不僅僅是自謙,這是對理陸歸問題上的一種表態。

不一會兒,竹林堂里便收拾停當了。馮讓回吳宮向太子復命,堂的閑雜人等也悉數退下,只剩下陸昭與霧汐二人。

陸昭先吹了兩盞燭火,讓室暗了下來,然后走到棺木旁,看了看里面的人。

第一次看到弟弟最后的容,盡管經過里外三層的裝裹,依然可以看出他走的并不平靜,死后也未得安寧。

陸昭想了想,終于深吸一口氣,從懷中掏出了一枚小小的金虎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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