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閥之上》第19章 冰釋
依居喪之禮,服喪者晨昏各哭祭一次,飲食用度,每日不過兩溢糙米。傍晚哭祭完畢,陸昭只覺得昏昏沉沉,周發冷,便先合臥下,聽著霧汐用銀銚子煮粥的聲音,漸漸睡去。不知過了多久,只聞窗紙颯颯,雨聲簌簌,陸昭倦意未消,依舊闔著雙眼問道:“霧汐,外面下雨了?”
屋一片寂靜,只有爐炭火的聲音。
片刻之后,方有一個男子溫潤而低沉的聲音:“嗯,下雨了。”
陸昭從朦朧中驚醒過來,勉強坐起,見元澈坐在爐火旁,正含笑著,便起行了個禮,問道:“殿下,霧汐呢?”
“這里太冷了。”元澈道,“我讓隨周恢去取些炭火和爐子來。”
陸昭點點頭:“既如此,殿下有什麼話便問吧。”
“我是有話要問。”元澈抬手指了離自己不太遠的一只褣簟道,“你先坐下,這次我們可以好好說話。”
陸昭見他今日說話并不自稱孤,且語氣溫和,雖然詫異,卻也稍心安,于是依言坐下,語氣減了幾分冷淡,卻依舊防備:“殿下請問吧。”
待陸昭坐下,元澈方才發現幾日間已經瘦了好些,原本臉頰上有的潤之,也消失不見。著齊衰服制,不施黛,頭上僅挽了支白玉簪子,細潔的頸在領只出一小段,仿佛甜白釉里渥著寒冰。燈下,白的麻布與其面容相較,反倒晦暗。眼尾因幾日哭泣留下了淡淡紅痕,好似染啼妝,明姿艷質,不可描畫。
元澈看著,只覺得如此平靜地相對而坐,似是曾在何時經歷一般。待回過神來,方才將一張布防圖和一枚锃亮的符契從袖取出,擺在桌上,道:“你做的事我已經都知道。你很聰明。虎符、符契,樣樣都了手,讓人拿不住你的錯。你暗中聯絡沈氏及江南世族,在石頭城下向我發難,幾乎保全了所有與你家相關的世家網絡。你了元洸的文牒,給了你的兄長,助他出逃,也是早早謀劃好的。”
“我曾想,不過是十六歲,做到如此滴水不,該是怎樣的一個人呢?大概是有幾分冷漠,幾分狠戾,再有那麼一分的天賦。可饒是如此,我還是覺得了些什麼。”
“如今我看你住在這里,日日不過食兩頓清粥而已,窮廬,枕石臥苫。若不是做戲做的太好,那便是對死去的親人有幾分真在了。陸衍的刀還收在你那里吧?”
陸昭原本鎮定自若,聽到此,心跳仿佛停了半拍。
元澈佯裝不查,笑著道:“我已經命人去舊苑找了,想來不日便可以找到。那枚虎符,我想大概你已經放棺里了。到了大殮之日,蓋棺定論,自與你無關。可那把百辟刀,是陸衍的珍之,如今卻不曾棺。以你的手段,將刀帶到這里,并不困難。唯一使你這麼做的,是因為殺害陸衍的元兇還在這個世上。我說的對嗎?”
兩人相對,沉默良久。
“對不起。”元澈道,“我曾應允你的報答,并沒有好好完。”
這一刻,清冷的目終于抬起,許久不曾映于眼中的明明燭火,終于照亮了那汪平靜多日的潭水,恍惚間好似尚有粼粼波。
元澈道:“若還有什麼可以補救的,我想,大概也只有這個了。”說完,他攤開掌心,是另一枚符契。
“這也是我偶然從周都督那里得到的,我想他應該也是一頭霧水。你命人去襲魏軍大營的時候,燒了檔案,拿走了虎符,卻怎麼也找不到火局的符契。于是,你只能去鑄銅廠,讓他們按著圖紙,重新鑄一個給你。這也解釋了為什麼你要把虎符帶到陸衍的棺槨里,但火局的符契卻要扔在河中,因為這枚符契原本就是多出來的。我想,周鳴鋒邊的親衛隨侍,你大概沒有機會染指吧。”
這一次,陸昭看向元澈,平靜地點了點頭。
此時,窗外忽傳來一陣悶咳,那聲音極其細微,咳者似乎捂著,極力減小發出的聲音。陸昭神一凜,輕輕摘下了邊那只描彩宮燈的碧紗罩籠,將里面的燭火吹滅了。之后起,又將房間其余燭火悉數吹滅。待走到火爐旁,見元澈已經拿起那只烹茶用的注水瓶,一氣呵,將爐的余火也澆滅了。
此時房間一片漆黑,過窗紙,外面的景一目了然。一個影迅速從窗邊消失,踏風乘雨,急匆匆地跑開了。
陸昭著方才有人影的地方,道:“殿下不該讓霧汐與周恢去取炭火。”
似是因未曾預料的默契讓彼此又卸下了一層防備,元澈溫和而笑:“雪中送炭也未必就是炭火。”他解下氅,丟在陸昭懷中,“這里雖冷,但請你暫時忍耐,等一等吧。”
陸昭此時將元澈的布置猜出個大概,卻并沒有將那氅穿上,反倒還給了他:“既如此,那麼煩請殿下移步景殿。”
元澈詫異,道:“是有什麼事?我可命手下人去做。”說完又補充道,“我不是不想走的意思,只是想弄清楚緣由。”
只聽陸昭道:“刀與人……都藏在我父親那里。”
“袁措?他還活著?”
陸昭點點頭:“今日殿下白龍魚服來此,只怕已經落某些人的眼睛。若他們狗急跳墻,在此殺了你我,便可將一切罪責推到陸家上。只有殿下不在這里,方才安全。且殿下拿到刀與人,也應立即回到吳宮,調集兵馬,以備不虞。”
元澈目微,道了聲好:“那我將半數親衛留給你,你自己小心。”說完,又解下一柄鑲寶匕首,“先給你防吧,但你愿用不上。”他走到了門口,忽然轉問道,“我一直有一個疑,那些人都沒發現的虎符,你是如何找到的?”
僥幸活下來的那兩名軍法,只字未提虎符的事。虎符乃國之,繳獲到均要上,這是軍中常識。可見他們從一開始就沒有看到過。
“罷了。”元澈一笑,“等你下次再說與我罷。”
陸昭怔怔地看著他走出了室,影漸漸消失在回廊下。夜雨驚風撲閣,帶來了真正的涼意。與此同時,陸昭回頭,看見了落在房間的大氅,忽然意識到沒有設任何香爐的室,白檀的香氣竟然如此濃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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