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時分，太子元澈以持節假黃鉞的統帥份，下令自己所轄的雍州軍部以及蘇瀛所轄的荊州軍，一并替換了吳宮與臺城的侍衛，吳宮及臺城六門的守衛亦被替去。而此時，周鳴鋒的住所亦迎來了不速之客。

太子元澈攜兩衛侍從，眾星捧月般浩而來。

周鳴鋒早先與蔣弘濟曾有共謀，聽到太子帶兵前來，以為大事敗。于是穿上甲胄，提起馬槊，予以迎會，頗有魚死網破的架勢。然而破門而出時，見到太子已立于廊下，白帢青衫，廣袖玉帶，一如雨后出云皓月一般，在所有人全副重甲中顯得格格不。他見到周鳴鋒，笑容便如早春的晨風，似有暖意，卻無溫度。

“殿下？”周鳴鋒一時語噎。

元澈此時笑容更盛：“周將軍一戎裝，這是要去哪里？”

周鳴鋒面悻悻，但如今居所被圍，自己劣勢，不得不圓融道：“臣這幾日食多腹脹，想在院子里打打把式，舞舞拳棒，發散發散。不知殿下玉臨，是臣之過也。”

元澈擺擺手，笑著道：“將軍為國盡忠，夜不卸甲，休不息武，何過之有？孤前來，不過是興致所致。古人有秉燭夜游，今日孤雨夜訪友，若有冒昧失禮之，還將軍勿怪才是。”

太子的寥寥批語好似針刺，周鳴鋒臉上一白一紅，但又覺得太子所說的興之所至，頗有意味，遂趕就坡下驢道：“殿下不嫌棄寒舍鄙陋，實乃臣之榮幸。”

太子點頭：“既如此，那便屋一敘？”

“臣遵命。”

元澈，就爐子暖了暖手，方才座：“周將軍也坐吧。”

周鳴鋒只言不敢。元澈也不強求，喝了一口剛奉上的茶水，道：“孤這幾日閑來無事，昨夜讀《宋書》，書上說，徐羨之頗善圍棋，喜怒又不形于，因此即便對局勢若觀火，也一副全然不知的模樣。孤讀到此，一下子便想到了將軍。”

周鳴鋒雖然封功于馬上，但到底是世族子弟，書史雖不能倒背如流，但人故事皆是通曉，于是道：“臣倒以為《宋書》對此人過譽了。”

“怎麼講？”

周鳴鋒謹慎措辭：“劉寄奴死后，徐羨之大權獨攬，與傅亮、謝晦三人廢殺劉義符，迎劉義隆為帝。劉義隆忍一時，最終反殺。若徐羨之真對局勢若觀火，則在先帝托孤之后便應兢兢業業、殷勤輔佐。況且劉義隆與劉義符同宗脈，怎能不報此仇。如此看來，徐羨之倒是不知人，不明道理了。”

元澈掌笑道：“將軍說得很是，孤以徐羨之比將軍，確實不當。將軍當是王弘，日后錄尚書，賜班劍，得封三公。”

依宋書記載，王弘雖不曾參與廢立之事，但卻始終隔岸觀火，雖榮耀加，但不過是劉義隆的之策。日后劉義隆以荊州重鎮將其捧殺，還是粲勸其急流勇退，最終后留得“夙尚恬素，理心貞正”的名。

這是元澈進一步的試探。

周鳴鋒此時卻作長嘆：“徐、傅之流不可效之，王弘雖能潔自全，但臣亦為王休元一嘆。王休元為瑯琊王氏，子孫尚公主，持高門之資，皇戚之貴，竟不能踐行忠義，與明君肝膽相照，乃時之大哀。”

此時，雙方的弦外之音已然明了。元澈此時仍端著笑：“其實皇親勛貴多半自功業出，至于天子封嬪，公主嫁駙馬，皆有定數，徒然得之，也未必能富貴。”

周鳴鋒點頭，貌似是附和太子之語：“大丈夫自當沙場喋，封妻蔭子。婚議聯姻，不過是以求親融，兩家心安罷了。”

最后一句話已經很是骨了。元澈亦不愿多談，將杯中茶飲盡后，道：“議親之事，自然要從長計議，不然求得的不是親融，反倒是仇怨了。如今吳宮外侍衛，孤已整頓過了，將軍若思念家人，可寫家書與魏鈺庭。他如今管著揚州通驛，乘船驅馬，倒比將軍自家的仆僮快些。”

周鳴鋒早對時局做過最壞的打算，聽元澈如此說，倒也并不驚訝，便應聲道：“臣家中小已有十五，母親與夫人視為掌珠，如今臣的幾個不爭氣的兒子都了家，臣膝下鐘，不過一人而已。如今殿下既肯施恩，臣愿修家書一封。若能與殿下給薛家的書信同長安城，是臣的福氣。”

“孤還有事。”元澈的起似乎比話語還要快上一分，“就不叨擾將軍了。”

元澈起便往殿外走，臉上雖還掛著笑，他卻知道這分笑容已經難以維持。然而剛剛出門檻，忽聽后周鳴鋒道：“臣還有一事，請教殿下？”

“你說。”元澈僅僅是駐足，并沒有回頭。

周鳴鋒道：“臣雖曾讀《宋書》，但有些容已經記不清楚了，與徐羨之、傅亮并列同傳的是謝晦否？”

元澈漠然道：“將軍記差了，是檀道濟。”

周鳴鋒躬道：“謝殿下提點。”說完他抬頭看了看太子，即便是看不清對方的面容，老辣如周鳴鋒，亦能到年紀輕輕便已執掌大權的太子殿下，對自己所言必然有所明了。

周鳴鋒所居宮室的大門在元澈后軋軋閉合，伴隨而來的是外側鐵鏈落鎖的聲音。他功的將一名門閥世族囚于此，卻知道這個人本后的門閥本，甚至于城墻外駐扎的軍隊，并無任何搖。蔣弘濟兇相畢，周鳴鋒討價還價，而他，居儲副之位，手握區區之兵，如今是否也要做一個生意人？

他可以將兩個悍將就地正法，但背后的江東門閥就要出獠牙。而獠牙，不分南北，皆是一樣鋒利，一樣嗜。

太子一行從周鳴鋒的住所，重新走向泠雪軒。

遠在隊后的兩名士兵低聲談。

“誰是檀道濟？”

“劉宋人稱萬里長城，將軍里的這個。”說完比了個手勢。

“這麼一個人，怎麼和那兩個人并列傳呢？”

“生不就九鼎食，死則就九鼎烹。”讀過些書又讀的不多的，不了要賣弄一句，“做到那個位置，什麼都是一時之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