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駕走至重華宮附近，元澈心中煩悶，便丟下眾人獨自行走。雨下了一整日，地上零落著竹葉與梧桐葉混一片。那些曾經干凈的、骯臟的，茂盛的、凋零的，被人歌頌的、被人唾棄的，經過幾番踐踏之后，皆化作污泥，再也辯不出了。

元澈走至廊下，見周恢帶著霧汐正在等候，遂問道：“查出什麼來了？”

周恢回話：“按殿下的吩咐，奴婢把那名士兵帶來了，如今關在西北邊的小柴房里。霧汐守著舊苑和吳宮的口，果然見有人報信，報信的人是往蔣弘濟那邊去的。只是……”

“只是什麼？”元澈見周恢猶豫，冷笑道，“你只管說，好聽的不好聽的，孤今天都聽過了。”

周恢道：“人進去報了信，出來就被人……”

元澈看了他一眼：“你親眼瞧見的？”

周恢知他素來多疑，連忙道：“是霧汐先發現的。”說完往后退了一步。

元澈朝霧汐抬了抬手：“那你來說。”

霧汐聽元澈的語氣，只覺得頗為不善，思忖再三，方才道：“回殿下，那人報信進去，沒過多久就出來了。之后又有一名帶甲侍衛追了出來。兩人說了幾句之后，便一塊往婢子這邊走。婢子怕被發現，急之下便躲進了旁邊的廢殿里。等再出來時，那人倒在里，看上去已經不行了。婢子便去找周總管。但若是說親眼看見，倒也不能算。”

其實這種況下，不是親眼看見的才是正理。但有時說謊的人為了讓別人相信自己，會說是親眼看見的。

蔣弘濟派人滅口，自然要找個沒人的地方，宮里四方直的墻，能躲人的地方，往霧汐藏走，是理所當然。要親眼看到兇手殺人，距離不會太遠。一名小小宮，沒這個膽子。而且以蔣弘濟親衛的警覺，一定距離有人，肯定很容易發現。

元澈將的話前前后后細想了一遍，覺得并無紕，方才點點頭道：“他們做的倒是干凈。”

周恢道：“其實也不算十分干凈。”說完從袖中取出一個帕子，里面包著一枚玉佩，“請殿下過目。”

元澈接過一看，不由得怔住。這枚玉佩，他見蘇瀛佩戴過。玉佩綴著的是大紅瓔珞，蘇瀛素來在聲犬馬，錦華服上用心。他還記得自己夸過蘇瀛，這玉佩的大紅瓔珞配的神。

“奴婢找了人查驗尸時發現的，手心里頭攥著，廢了半天勁才掰開摳出來的。”

元澈此時臉煞白，只覺得五臟六腑如被冰錐刺過一般，周恢的話落在耳邊，嗡嗡回響。若蘇瀛亦與蔣、周二人同謀，他想不到自己會有什麼樣的結局。他立了半晌，方對周恢道：“你派人送回舊苑吧。”說完之后，負手離去，口中喃喃道，“原來他們說得檀道濟，是他。”

周恢遣人將霧汐送走。如今因太子手下兵馬很是吃，舊苑宮門守衛并未被替換，雖然臺城與吳宮皆被封鎖，但亦有消息走的患。于是臨走又囑咐了霧汐，讓務必小心，又告訴了哪一是太子的人，哪些侍是他安排的，可以放心遣用。待安排妥當之后，周恢才回到泠雪軒。

此時，元澈倒是恢復了尋常神，披了一件外袍，靜靜坐在窗前。

周恢也見過蘇瀛佩戴過那枚玉佩，知道太子所憂。此時見元澈面有所緩和，方才將心中所想說出：“這玉佩是那人臨死前攥在手里的，既不是藏在袖子里，也不是配在腰上。依奴婢看，倒不是蘇將軍賞給他的。”

元澈淡淡一笑道：“是蔣弘濟特意讓咱們看見的。他想告訴孤，他與蘇瀛有過，甚至還不錯。至于是什麼樣的，不過憑孤去猜罷了。”元澈一邊說，一邊推開窗，任憑溶溶月灑在袍上，“你看，若只瞧見這地上的積水，你知道這幾日下的是雨還是雪麼？”

周恢聽了亦沉默不言。蘇瀛的出，其實連寒門都算不上，能做到這個位置，也不僅僅有太子的提拔。從最底層的士兵起步，刀尖上，有命熬到了能讓太子看見的時候，必是已經早早混出了模樣。個人能力是一方面，其背后自然不得貴人提攜。至于這些貴人是誰，是很有人去深挖的。但若不知道這些人事關系，像今天這個局面，很可能結局就是太子首異。

元澈道：“吳宮六門，清明、建兩門在他手里。你告訴馮讓，讓他分出些兵力，在這兩門外設伏，若有人出來，格殺勿論。”

周恢點點頭：“奴婢遵命。可若蘇將軍放了人出城怎麼辦？他如今領著兩千人，若真有異心，那便是大患。”

元澈將手中的玉佩慢慢舉起，玉佩潔白無瑕，但過月細看，澤并非純白，有青白，有象牙，亦有灰白。只是這一塊純白的地方多一些，讓人看了便覺得清清皎皎，心生喜。人常以玉比君子，那般干凈正直，舉世無雙。但其實君子與玉一樣，都有著紛雜多樣的澤，或薄或厚的質地，隨著時間的推移，還會有所變化。

元澈放下玉佩，道：“若是大患，你我安能在此座談？”說完笑了笑道，“叛變倒是不至于，頂多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把蔣弘濟扣下給孤一個代，然后放幾個人出去報信。到時候孤與蔣弘濟針鋒相對，還是要倚重他的。其實他的出，跟著世家混，不會有出路的。這點他一定明白。孤只是想再仔細看看他。”

周恢饒是聽太子如此說，心中亦覺得惴惴：“殿下要看什麼？”

元澈道：“看他是不是檀道濟。”見周恢一頭霧水，知道他讀書不多，不識得此人，轉而道，“你可知道為什麼猛將烈馬？其實不管是烈馬還是溫順的馬，只要主人把馬馴得好了，騎得時候都一樣聽話。而兩者唯一的不同，是在別人要騎的時候。”

“你去辦你的事吧。”元澈重新將窗戶闔上，那些曾經投在上斑駁的影，又重新回到原本的地方，“若今夜蔣弘濟的人沒有出城，那便是孤的福氣。”

若蔣弘濟的人出了城，那便是的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