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閥之上》第26章 分化

元澈用完早飯便赴臺城。如今陸昭給他的那名魏國士兵依舊關押在柴房里,元澈也并沒有要急著提審的意思。既然陸昭愿意把這個人給他,至說明此人掌握的信息對陸家與自己都是有利的,很有可能此人所知道的與蔣、周二人的謀有關。

但是在局勢明了之前,實在不宜用此人向北方門閥發難。因此元澈此次親赴臺城,有試探各家的想法,這其中包括了以王、崔、鄭、裴為首的北方世家,沈、虞、周、顧為首的南方豪族,以及淮水以南,江水以北的陶氏、諸葛氏。

與此同時,蔣弘濟與周鳴鋒亦有幕僚于臺城任職。如此重要的場合,兩人皆未現。聯想到東朝曾經的強手段,以及蔣家出對東朝的不滿,謀者浮出水面,觀者繼續等待,以至于北方各家與南方各家雖然都肅然無話,但目流之間,場面反倒十分熱鬧。

沈澄譽見此景,只覺得應有大事發生,于是四下去。只見沈彥之此時也正在殿中,立于原中書令顧孟州之后,便走上前去,對沈彥之肅穆凜然道:“你不過一后進晚輩,怎能立于此,還不去殿外聆彝訓!”

此時顧孟州周圍的幾個人亦不由得側首而,令沈彥之頗覺難堪,然而當他瞥見父親俱含深意的目后,立刻告罪,退出了議政殿外,與黃門侍班等人列在一

沈澄譽回到隊列,迎面正與虞衡雙目相對。虞衡雖任軍職,卻是實打實的書香門第,此時著魏國臣僚服制,紗冠貂蟬,形容嚴整。自白石壘投誠之后,虞衡并未見過為主將的太子,而蔣、周二人亦未接引,先前所言種種,至今無法兌現。這次是他第一次面見新主,因此修飾一新,務必要借此次會面留下一個好印象。

虞家與沈家在本土頗有爭鋒,宿怨已積。此時虞衡見沈澄譽將自家嫡子斥出殿外,言語間又極尊崇為外戚的顧氏等人。在此時局,這一舉措無疑是要團結其他南人,打自己,因此對沈澄譽的一番作態大為不屑,嘲諷道:“沈公將彥之關在門外,難道是怕今日斷子絕孫不?”

沈澄譽冷笑:“虞公,就算是斷子絕孫,我沈某也只會關門,不會開門。”

周圍的南人與北人之中,此時不乏有譏笑之聲。

此時元澈已經殿,對方才的一樁司只做不查,坐定后環顧一視。經過昨日宮變,眾人皆對這位太子的手段有了了解,為強者尊,為強者諱,一個個俯首默然,屏氣凝神。

大殿中,北人站在前,南人在后,尊卑分明。周恢按例宣班后,元澈輕輕一笑道:“如今南北歸一,如此列隊豈非厚此薄彼,令新臣寒心。依孤的意思,新人舊人東西分列即可。今日與諸位既要談軍務,亦要談民政,南北人俱列左右,才是新氣象。”

眾人先相顧而視,北人王安一向隨和無爭,聽聞此語率先退至東側,為后面的南人讓出了空位。剩余魏國諸將,包括蘇瀛等,或有不解,或有忿忿,但見王氏子弟之舉,也都退讓開來。

此時南人倒有些猶豫,虞衡見此景,暗笑其不懂實務,虛慕清名,于是昂首闊步,率先列西側。其余南人雖然也走向西列,但并不跟隨其后,而是遠遠拉開了一些距離。

元澈也不強求,只點頭笑道:“這樣便好多了。”

接下來的談話,多以太子與北人流為主。時下蔣、周二將及其親信班底皆在吳宮,兩人麾下軍隊駐扎于建鄴城外,無元澈命令,不得城。雖然強行突也不是不可以,但自家人質如今被扣,到底不太好撕破臉。于是便有人往臺城傳遞消息,讓這些臺城中人與太子相言一二,探探口風,緩和局勢。

以清河崔氏崔道為首,早早有所準備,在太子快要結束問話的時候,試探道:“殿下,其實軍務方面,吾宗子弟崔惟仁頗為悉,不知宮中是否方便讓他出面相助一二。”

元澈佯裝頗興趣道:“崔氏高賢,素為蔣將軍重信,只是不知是否愿意為孤驅使?”

崔道道:“士族侍奉天家乃是本職,殿下言重了。”

元澈道:“史書前有燕昭王千金買骨,后有昭烈帝三顧茅廬,可知出仕與否全憑本心。孤與蔣將軍同行數月,共事多次,仍未聽聞其名,只怕無此福分。不知道是否愿意宮引薦,也好一敘手足之?”

“這……”崔道一時語噎,已經賠進去一個崔氏子弟,他若再進去則無人與族中通風報信。蔣弘濟舉事,他也只是有所耳聞,但崔家是否要介,還要看最終建鄴的局勢。但崔惟仁侍蔣弘濟已是為近臣,此番只怕不能輕易出。

元澈見崔道此狀,面帶微笑道:“既如此,那便從長計議吧。”

此時,元澈開始詢問吳國舊臣建鄴城附近幾糧倉狀況。其實建鄴城以及石頭城的糧倉早已清算完畢,而周圍郡縣糧倉位置以及規模也有所上報。但吳國地緣政治深遠,即便是郡縣所管轄的糧倉,也大多涉及本土利益。他今日過問,是要這些江東豪首的底線,看看到底能夠激起多大的反應。

虞衡早就有心在新主面前表現一番,一經問起便如口璨蓮花一般,不僅細數各地倉廩狀況,更將吳地本土風,地理水紋,甚至海貨海鹽的周轉一并講出。

元澈不時微笑點頭,待最后虞衡講完,方贊道:“虞公雅言如林下清風,巾冠塵垢盡可清矣。”

一眾南人見魏國太子竟對虞衡如此抬舉,所有風頭皆由他一人獨攬,不僅各自狠看,咬牙切齒。

只聽元澈話鋒一轉道:“吳地饒,會稽可謂三吳糧倉。如今大軍給養皆仰賴石門水路,所耗頗多。既如此,那便請虞使君統籌會稽糧草之事,送輸建鄴。此外還有戶籍之事……”

元澈一語未競,只見南人各族領袖已經開始相顧而視,面憂。而北人為首的王安不知為何,忽然暈倒在地,搐了幾下。崔道連忙過去攙扶,一邊呼道:“定遠,定遠!”

周恢看了看元澈,元澈輕咳了一聲道:“看孤干嘛,孤又不會治病,還不去傳醫!”

待王安被扶到邊上,元澈方道:“方才說到了戶籍之事,依孤的意思,虞使君既然已擔了會稽糧草的重任,何不將此地人口一并清查?”

虞衡此時已經汗如雨下。其實對于上糧食,以江東豪族的實力是可以承擔的,但若徹查人口,無異于斷其脈。前朝胡馬南下之苦,過江南渡,這些江東豪門趁機吸納北方流民,收為蔭戶。蔭戶只向庇護他們的主人納租服役,不向國家納賦服役。因此豪族才能掌握巨大的人力,經營莊園塢堡,建立私兵部曲,最終可與朝廷抗衡。

如今太子將手到了人口上,這大大了江東整的利益。而太子將這個得罪整個江東的位置,到了自己的手上!若如此,自己死無葬之地,他太子又能全而退麼?

元澈見一潭湖水已被激起漣漪,笑了笑:“會稽郡縣頗多,依孤看,倒也不必全部清查。此中有前吳皇室的祖產,亦有各個郡主、皇室宗親的封地。孤聽聞陸家有來年便要嫁沈家?準備的如何了”元澈看向沈澄譽,一副閑談的口吻,忽然說起了家務事。

沈澄譽心中一,向前一步道:“回殿下,正是犬子。如今拙荊已前往烏程等地籌備了。”

“哦……”元澈點了點頭,“既如此那也不宜大了,只怕要失了人和。”

此時各家心中都已經有了底,這里不,那里不,算來算去也只有虞衡的余姚和上虞縣了。幾個族長心中不竊喜,若非虞衡反叛,陸衍不會戰死。看來多行不義要遭報應。

“既如此,那便請虞使君疏理其余諸縣吧。此議到此為止,有勞諸位為國分憂了。”說完元澈從坐中起,翩然離開了議政殿。

此時眾人大多面,北人喜得元澈并沒有蔣、周二人軍隊的主意,南人則喜虞衡作繭自縛。只有沈澄譽一人,面,他看了看邊的顧孟州,此老已近九十高齡,立在殿里如槁木一般。不知何時,槁木忽然張了張口:“紀思遠不在,吾南歸也。”

一時間沈澄譽只覺江東鄉梓已蒙是非之塵,而以他一人之力,恐怕難以回天了。

于此同時,魏鈺庭隨元澈其后,出殿時不由得看了看原本站在門旁的侍班。那個沈彥之,已經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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