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延琛面上一片平靜，他沉默地隨人了書房，果然看到面無表坐在桌案后的楚大老爺。

他走上前，對著楚大老爺躬一禮，隨后開口道：“見過父親。”

“坐吧。”楚大老爺不冷不熱地道，“有些事，我想問個清楚。”

楚延琛聽到楚大老爺這句話，便也知道楚大老爺應該是清了他布下的局，他坐了下來，等著楚大老爺的‘興師問罪’。

“四老爺家的事，你早就知道了？”楚大老爺的聲音并未有多大，他的雙眸盯著楚延琛，或許是心頭的怒意太過抑，令他忽略了楚延琛過于蒼白的臉。

“是。”

“立明的死，環洲城的清洗，都是你的主意？”楚大老爺的手微微握，話語間愈加嚴厲。

從了書房開始，楚延琛便察覺到楚大老爺上的而未發的怒意，雖說楚延勤的死不是他親自的手，但也確實不了干系，而環洲城的清洗，那便不開干系了。

“是。”楚延琛面上依舊是一派平靜，只是眼底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痛楚。

“好，好，好！”楚大老爺氣急而笑，一夜未眠，本就是心力瘁的他，不由得口不擇言道，“真不虧是譽京都的楚家子！心狠手辣，心思叵測，當斷則斷，立明有錯，不加以阻止，反而是之錯之，及至無可挽回，你便將旁支中地位最高的四老爺一家拎出來，而后殺儆猴，以便你、你一手遮天”

楚大老爺一時間似乎是想不到要怎麼說，說到最后便顯出些許的混。

楚延琛神一怔，他看著怒意發的父親，愣了許久，半晌才緩聲道：“父親，是這樣想的嗎？”

“懷瑾，你自小便是天資聰慧，我知道，你對于旁支多有不滿，”楚大老爺眼神微冷地盯著楚延琛的雙眸，他自嘲一笑，“你心中是不是對父親這些年的碌碌無為到失？是不是覺得父親是婦人之仁？或許，你是對父親有怨的，畢竟若不是我，你也不必小小年紀便與生父母離別，更不會因此幾近生死”

看著楚大老爺眼中的疲倦與自嘲，楚延琛臉更加蒼白，他沒想到楚大老爺會如此想法。

他曾想過父親是會生氣的，但卻是怎麼都想不到父親會如此揣測他。原來，他在父親的心中也不過如此，心狠手辣，心思叵測楚延琛面上的神略微有些恍惚，一時間并未作出辯解。

楚大老爺見楚延琛一言不發，他心頭的怒火忽而冷了下來，換了一抹無言的蕭條，他的腦海中浮起嬸娘林氏那悲慟絕的模樣，以及楚延琛的瞞，滿腔的愧疚混雜著說不出的失落，最后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懷瑾，那畢竟是與你同宗同族的族人，我知道，如今是外憂患，行事上多是權宜行事，但是，”楚大老爺一臉正地道，“咱們楚家是有底線的，你可以行事狠辣，可以爭權奪勢，可以勾心斗角，但是你不能漠視人命立明是錯了，但既然你早就知道了，又何必搭上那些無辜人的命就為了清理旁支嗎？”

他的字字句句冰冷卻又帶著一抹難言的灼熱，直擊楚延琛的心口。

楚延琛的心頭翻涌起一抹熱浪，微微抿，扯出一抹慘淡的笑，底線？原來在父親的眼里，他便是這般沒有底線的人，是如此不擇手段的嗎？這些日子的步步為營，仿佛在這一瞬間都了笑話，他只覺得疲憊仿若水一般涌上來，一刺痛從肺腑里翻轉起來，隨之而來的腥甜幾乎要沖口而出。

他抿著，將上涌的腥甜咽下，他并未開口，仿佛是默認了楚大老爺先前的所有揣測。

許久，楚大老爺長嘆了一口氣，他慢慢地站起來，走到楚延琛的邊，手拍了拍楚延琛的肩膀，低聲道：“楚家祖訓，你若有心，便抄上一抄吧。”

隨后，楚大老爺腳步蹣跚地出了書房的門。四房老夫人昨夜里氣急攻心，一時間病重不起，今早醫師私底下說人可能要熬不過去了。這也是他如今緒失控的原因之一。平日里，他半句重話都舍不得對楚延琛說，若不是今日氣昏頭了，又如何會將這些字字扎心的話對著楚延琛發泄說出。

楚延琛在楚大老爺離開后，他并未起，依舊是安安靜靜地坐著。好一會兒，悶悶的咳嗽聲在安靜的屋子里響起，一聲接著一聲，最后連綿無法抑制的嗆咳。

他手捂著，一滴滴的水從指間滲出，而后滴落在一旁的小幾上。

“公子！”察覺到屋子里不對勁的瑤六徑直沖了進來，一眼便看到彎著背，悶聲咳的楚延琛。

上前一步，手一掌在楚延琛的后心出，一綿的息徐徐導，而后瑤六疾聲喊了一句：“重九，去喊”

“不必。”楚延琛忍著肺腑間的疼痛，吃力地打斷瑤六的話。

重九晚了瑤六片刻才屋，見著屋中的況，他面一變，不用聽瑤六說什麼，便打算去請啞醫。

“重九。”楚延琛在瑤六和的息下，勉強□□紛的痛，將人喊住。

重九愣了一下，隨后焦急地道：“公子，屬下先去將啞醫請來。”

楚延琛搖搖頭，緩緩吐出一口氣，他的邊沾染著跡，襯得蒼白的面容更加慘然。

“不必，不過是今夜太累了，扶我回去，我房中有藥，吃上一些便好。”楚延琛不想讓其他人發現他的況，因而不肯讓人請啞醫過來。

只是他的子骨確實是不大舒服，若不然，依著他倔強的子，他也不會說出讓人扶他回去。

重九心中焦躁，可是卻又不敢違逆楚延琛的命令，他和瑤六看了一眼，見瑤六微不可及地搖了搖頭，只能悶悶不樂地在瑤六收手以后，小心地扶著楚延琛回去。

“大老爺真是老糊涂了！”重九扶著楚延琛回房的時候，忽而氣惱地說了一句。

聽到重九的話，楚延琛的面沉了下來，厲聲道：“重九，誰教得你在背后非議主家的？”

“屬下沒有非議！”重九不服氣地回了一句，他和瑤六功夫都不錯，楚大老爺和楚延琛的對話，他們自然都是聽得清清楚楚，重九現下是替楚延琛委屈，什麼是之錯之？那時候他們知道楚延勤犯下彌天大錯的時候，早就是無可挽回了。

若不是楚延琛及時出手做了安排，只怕事會更糟糕。

這一段日子，楚延琛勞心勞力的，還不都是為了楚家打算，都是為了楚大老爺著想，這樁樁件件，費盡思量，到了楚大老爺那兒，便了心思叵測大公子不說委屈，可是他們替大公子委屈！

“這事兒，本就是他們的錯，大老爺是老糊涂了”

“重九！咳咳”楚延琛氣急地咳了起來，重九急忙停了話，老老實實地站在一旁，不敢吱聲，他手倒了一杯溫水，恭恭敬敬地遞給楚延琛。

片刻之后，楚延琛氣息紊地平復咳嗽，他手接過水杯，小抿了一口，隨后看了一眼重九，啞聲道：“重九，對主家無禮，自去領十鞭刑罰。”

重九這時候沒有再與楚延琛辯駁，他只是看著楚延琛煞白的臉，小聲問道：“公子，屬下去領罰可以，只是你這，還是讓屬下去把啞醫請來看看吧。”

楚延琛搖搖頭，他白著一張臉，道：“瑤六，研磨。”

瑤六和重九不由得面面相覷，這時候，楚延琛不去休息，而是要瑤六研磨，這是打算要寫什麼信嗎？

瑤六沒有耽擱，按著楚延琛的吩咐行事，只是他們以為楚延琛是要寫信，卻怎麼都想不到楚延琛是要默寫楚家祖訓。

明亮的燭火下，形消瘦的楚延琛沉默地寫著楚家祖訓，他的字很好看，飄逸而又風骨，一筆一劃，躍然紙上，給人一種賞心悅目的覺。

他聚會神地寫著祖訓，腦海中卻是不斷浮現著小時候父親教導他背誦祖訓的模樣，而后與先前那疲憊失落的蒼老姿態重合，他心頭一痛，筆下微，這字便寫岔了

楚延琛沉默地又換了一張紙，他知道，今日這不過是開始，他并不后悔，只是終究是思慮不周，令父親失了。

好在該清理的總算是清理了一遍，雖然還有些許問題，但總歸是又度過了一個坎兒，只是接下來的京都，怕是更加不好熬了。

他知道今夜父親說的都是氣話，過了今夜，便也就無事了。然而楚延琛眉眼間微微黯淡，若是說心中毫無起伏，那便是騙人的。不過，這一次，本也是他做事不夠嚴謹，是他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