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芙蕖不敢抬頭，卻覺似乎有道目，落在自己上。

那比屋外的烈日還要灼熱。

只一眼，的渾不由自主地熱騰起來，熱氣從心底直往的臉上倒灌，這一副子卻變得格外僵。

手指握著盛著薑湯的瓷碗，因為過於張，骨節泛起了道青白之。

須臾。

終於聽到不輕不重的一聲，「沒什麼。」

柳玄霜笑著請他席。

今日宴會的主角是沈蹊，宴席的布置上更是別有一番心思。

宴席臺上，設立了兩張主座，一張是柳玄霜的，另一張則是為沈蹊準備的。

侍恭敬迎他座。

桌前擺著緻的佳肴、酒，他一席，立馬有舞娘伴著樂曲聲翩然而至。

郎們素紗蒙面，穿著大膽香.艷，窈窕的腰肢引得席上一陣好聲，柳玄霜也著酒杯，朝沈驚游去。

久軍營，他的儀態很好，量如一棵筆直雲的松。

沈驚游眸平緩，不咸不淡落在那群舞姬上，縱是那些子再千百，他的眼中也不曾提起半分興緻。

他端正地坐在那裡，眸幽深寂靜，讓人看不懂他到底在想什麼。

柳玄霜先下人上了熱茶。

「喝不下薑湯，就先喝這個，暖暖子。」

男人將茶杯遞給，低低應了一聲，仍低著頭：「大人厚，奴惶恐至極。」

「都說過了，在我面前不許自稱下人。你再這般，本可就要罰你了。」

柳玄霜離很近，上有淡淡的酒氣。蘭芙蕖知道，對方自詡寬仁，平日里很喜歡讀佛文經書，氅里也有佛香縈繞。但不知為何，明明是溫緩安神的佛香，竟讓覺得萬分凌厲與蜇人。被大氅包裹著，聽了對方的話，忍不住往後了一。

柳玄霜只當怯，開懷地大笑一聲。

他就是喜歡這般怯的模樣。

這笑聲，吸引了不賓客的目——只見面頰緋紅，的形蔭蔽於那一件寬大的氅中。不知男人說了什麼，竟逗弄地漣漣，那一雙目如同摻了水般，看得人腸百轉。

與之相對比的，是柳玄霜另一側，孫氏愈發難看的面。

寵妾滅妻。

好一出好戲。

聽見議論聲，沈驚游亦不冷不熱地睨了這頭一眼。

只見郎坐在柳玄霜側，與他僅有一桌之隔，上披著件玄青的氅。大氅的帶子未系，出其下那件極艷的衫。

這件子，是柳玄霜喜歡看的。

從小就不喜歡這麼鮮艷的，總覺得有些俗氣。可柳玄霜說，只有才襯得上這般華的。

也不管喜不喜歡，強迫穿上、來赴宴。

不僅是的衫，今日蘭芙蕖的裝扮更是十分張揚奪目。從來都沒有塗過這麼鮮艷的口脂，母親教導過，子的妝容不易過分艷麗，大氣得才是上上乘。

小芙蕖記得很好，從前在蘭家，從來沒有打扮過這般妍麗。

著淡紫，著藕，著水青。

眉黛淺描，淡妝清麗，當真應了的名——如一朵出水芙蕖。

沈蹊的目有意無意，落在這件穠麗的上。

他著茶杯，手指瑩白修長，完全不像行軍打仗的用武之人。那目也僅是在上停駐了一瞬，須臾，男子面不改地挪開眼。

日影穿過窗牖，投落在沈蹊面容上，他的神很淡。

側有人湊上來。

問他，「沈大人可否家？」

「尚未。」

「那可曾定下過親事？」

「也未曾。」

這一下，許多人開始推薦起家族裡適齡的子。

他只著茶杯頸，沒再回應。

眾人只見他微側著臉，似乎在看什麼地方，可那眸晦暗不明，令人無法捉。

他言，也懶得與周圍人周旋。

靜靜地喝著茶，茶麵倒映出那雙冰冷的眸。

有微，落在他的耳環。

折出一道清冽的輝。

有人悄聲議論：

「要說親事，還是柳大人眼前這一樁親事讓人驚羨。他側那名子，當真是花容雪腮，窈窕人……」

沈驚游的眉睫了。

他的睫羽很長，很濃，垂下來時如同小扇一般，遮擋住了眼中的思量。

事實上，自他踏宴席后，眾人就從未見過他臉上有任何多餘的表。他就像一個沒有的、極為冷淡的上位者，漠然地看著所有人為他籌備這場的狂歡。

柳玄霜也聽到了周圍人的誇讚，心大好，道：

「人蘭氏，姝無雙。今日帶來呢，也是帶大家認識認識。下個月，柳某便要納門。」

正說著，柳玄霜轉過頭，正見蘭芙蕖無聲地坐於宴席之上，低垂著眉眼，烏髮迤邐。

「蕖兒，」對方還以為膽子小，和地喚，「不要怕，有本在。來，讓大人們看看，你上的這件『月下湖瑩』。」

桌前的熱茶、佳肴還冒著霧騰騰的熱氣，隔著一襲彌散的霧，的眉眼愈發楚楚可人。

「月下湖瑩，可是百寶閣的月下湖瑩？」

「那可是世上難得的好料子，柳大人為博人一笑，真是一擲千金啊。」

柳玄霜站起來，牽過的手，「蕖兒，去給大人敬酒。」

月下湖瑩，顧名思義，當影落在料子上時，便會如月落在湖水上般，泛起粼粼的澤。

見站著不，柳玄霜又了的手。

他的力道有些重。

帶著不容抗拒的分量。

似乎在警示著什麼。

蘭芙蕖著頭皮，走下臺階。

走起來時，擺宛若流水傾瀉而下，裾微盪，像是一朵緩緩綻放的芙蕖花。

看得不賓客失神，還以為是仙子下了凡。

唯有一人沉默不語，神平淡。

走到沈驚游面前，蘭芙蕖捧著茶壺的手是抖的。

想起來二姐的話、先前的夢，夢中男人用手銬將自己牢牢銬住，掙不得。

除此之外，經年之後淪為罪奴的屈辱再度襲來。

先前的蘭三小姐，天之驕子，養尊優。

是驕傲的，是鮮亮麗的。一襲素淡妝，踩著青巷的石階，從每家每戶門前走過，都會得到鄰里鄉親的喜與誇讚。

「蘭家最乖巧的小姑娘又來啦，這回又是幫蘭夫子取什麼書？這小丫頭真懂事，知書達理，看得真喜人。」

「可不是呢，蘭夫子家的姑娘，就沒有讓人不喜歡的。特別是三丫頭，這白白凈凈的小臉蛋喲，真想抱回去當我家姑娘養。」

這一切，都終止在四年前的正月十五。

四年前，新春的喜意還未過，又到了元宵佳節，蘭府上上下下，皆是一片歡聲笑語。

唯有攥著沈驚游的請帖，在院子里發愁。

「阿姐，沈驚游又來找我了。」

不遞了請帖，還送了一盞花燈。

花燈緻可，樣式是最喜歡的兔子，一看便是挑細選過的。

沈蹊約，今晚在蘭府後山見面。

說是要給一個驚喜。

「驚喜，什麼驚喜？」

蘭清荷嗑著瓜子。

年紀輕輕的二姐，深民間話本子的荼毒，腦袋裡不知裝了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

看著左右搖擺不定地三妹，直接道：「這有什麼好糾結的，我問你，你喜歡沈驚游嗎？」

「我……」

蘭芙蕖更加犯了難，全然沒有注意到，屋頂上多了一名紫年。

冬季的夜黑得很早，方至酉時，天便暗沉下來。

瓷白的上籠罩了一道薄薄的暈。

的聲音清澈，帶了些糯，很好聽。

「我也不知道……不過，阿姐，我不想再繼續騙他了。」

「可你不是很討厭他嗎？」

「我是討厭他，我是想像你說的那樣，先讓他上我，然後再把他狠狠拋棄。」

「可如今，我卻覺得……他很可憐。」

看見他的臉，看見他為自己所做的一切，就會心虛不已。

雖然家裡的僕人也待好。

但蘭芙蕖知曉，沈驚游同那些人不一樣。

他會攢錢給買喜歡的裳首飾，衫的一定是偏淡的，珠釵的樣式也一定是簡單大方的。沈驚游知道喜歡這些，喜歡兔子，喜歡風箏，喜歡芙蕖花，喜歡南巷尾那家鋪子賣的槐花糕。

他的眼神，坦誠，真摯，熾熱。

向時，好像在看一顆無價的明珠。

而那時候的呢？

母親告誡過，日後尋夫君，定要找兄長那樣的男子——的兄長蘭旭，如蘭花般清雅溫和，飽讀詩書，才華橫溢。

與兄長相反的，是沈家七郎。

一遍遍在心中告訴自己，不應該喜歡他，不應該喜歡沈蹊。

害怕他，討厭他，又可憐他。

過去的，就好像站在高高的山坡上，垂眼俯瞰著匍匐在山腳下的沈驚游。什麼都有，家世，才學，聲。而他，只是一個不能流的紈絝子弟。

過去的蘭芙蕖，是驕傲而清高的。

而如今——

放下段，站在一排排低劣的目中，穿著艷麗的，等待著賓客的審視。

而賓客中的他，已位極人臣。

他似乎也在等。

目如鷹隼般銳利，直直朝刺來。

將茶壺捧過去，的手是抖的。

蘭芙蕖原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他人異樣的目，已經習慣了這久居人下的生活。

直到再遇見故人，他只坐在那，什麼都不用做，就重新喚起了所剩無幾的自尊。

可以對著柳玄霜低聲下氣，但不想在沈蹊面前這樣。

的手指發，雙肩也微不可查地抖著。蘭芙蕖咬著下，緩緩走到男人前。

從他上傳來淡淡清香，很是冷冽，嗅之懾骨。

下意識地抬起頭。

這是自沈驚游宴以來，蘭芙蕖第一次與他對視。

四年的，在他上留下太多痕跡。

他的眉眼更凌厲了些，眼底全然沒有時的溫與輕狂，一雙劍眉鬢，面上青的稚氣消逝不見，取而代之的，是英朗的氣，和冷的鋒芒。

沈驚游垂眸，什麼話都沒說，悄無聲息地凝視著。

細弱的落在卷翹的睫羽上。

好似在竭力忍著什麼。

又好似，下一刻就要抑不住、哭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