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芙蕖知道他在科打諢。

也從小習慣了沈蹊的不正經，微風撓著耳垂一，將臉埋得更深了些。

從脖頸傳來幽香。

這香氣很甜，卻不人膩煩，在這寥寥深冬里，還夾雜著幾分暖意。香氣似乎是從的脖頸間傳來，又似是從發端淡淡逸出。沈蹊沒忍住，貪婪地吮吸了一口。

還是跟小時候一樣。

又香又。

沈蹊抱著，還，不知是不是怕人認出來，一張臉直往男人懷裡鑽。鑽到最後，蘭芙蕖一雙耳子通紅，仍然能聽到周遭的議論聲。

「沈大人懷裡抱得是哪家的姑娘？」

「這我哪能知道。自從屬下跟了沈大人，就從未見過他對哪個姑娘上過心，就連那姿容傾城的安翎郡主都不了我們大人的眼。」

「……」

沈蹊昂首闊步，擇了條無人的小道，往南院而去。

他一路就這樣抱著，走了許久，卻連都不一聲。他的步履輕鬆從容，直到周遭無人，蘭芙蕖才抬起頭，在他脖子旁有些忐忑地問：

「安翎郡主是誰？」

是真的好奇。

沈驚游垂下眼睫，看了懷中一眼，角稍稍翹了翹。

「大人笑什麼？」

沈蹊瞧著，似乎有些愉悅，聲音慢條斯理地落下來：

「吃醋了？」

「沒、沒有。」

對方又短促地笑了一聲。

眼看著南院便到了，蘭芙蕖指了一條路，讓他從後門繞進去。沈蹊步履輕緩，袍被風聲吹得獵獵作響，一邊走，一邊漫不經心道：

「先前聖上給我賜過婚。」

聞言，蘭芙蕖的右眼皮不跳了跳。

「那時候我剛收復義邙佔據的三座城池，凱旋時，恰巧路過清城。安翎郡主的母親是清城城主夫人，我與城主一見如故，相談甚歡。誰知歸京后，城主向聖上請願，將千金許配給我。」

門當戶對，才子佳人，自然是一廂佳話。

蘭芙蕖抿了抿，心想，不對，沈驚游才算不上什麼才子。

「彼時正在慶功宴上，皇命下得十分突然，帝登即賜婚，讓沈、葉兩家結秦晉之好。」

他的目放遠了些，似乎在回憶著當時的形。

凱旋歸京，帝龍大悅，宴席上賞賜了他許多東西。宅，田，酒……還有數不清的金銀珠寶。

男人目平淡，眼中未曾有半分波瀾。

直到帝賜婚。

這一紙皇命，忽然就落在了他頭上。

見他這般模樣，眾人都以為他是高興傻了，紛紛道賀。誰知，不過頃刻，他放下酒杯，於大殿之上袍跪下。

「然後呢，你說了什麼？」

「我說，」沈蹊頓了頓，看著，目溫和了許多，「我有喜歡的姑娘，這輩子非不娶。」

「這輩子，我沈驚游只要一個。」

周遭忽然寂靜下來。

大殿寂寥無聲，眾人愣愣地向殿上跪得端正的男子，須臾，帝也緩回神思。

問他，那姑娘是哪家千金。

沈蹊未言。

只是從那以後，全京城都知道，那名位極人臣的龍驤將軍，是個實打實的深種。不過也有人猜測，他心繫家國，清心寡，一心只有北疆沙場，再無心去談論兒長。

大殿之上，這隻不過是他的推卻的說辭罷了。

沈驚游，就是一個沒有的、殺人不眨眼的怪。

蘭芙蕖還在發著愣，沈蹊已經抱走進了院子。

太雖還未落山，但院子里極冷，院沒有半個人影。輕輕了沈蹊的膛，低聲：「大人，我到了。」

東邊數第二間，就是的屋子。

沈蹊放下，掃了一眼院，皺了皺眉頭。

「你平日就住這裡？」

整理著擺，聞言，頷首輕輕「嗯」了一聲。

南院破敗，乃有罪籍的奴聚居之地，屋子裡面更是又小又。沈蹊看著，有些不忍，心忽然生起一陣衝。

還不等他開口，從屋裡傳來低低一聲：

「蕖兒？」

是安姨娘。

聽見這聲，沈蹊怔了怔。在他的印象里，安姨娘是個極為緻麗的人。在蘭家，雖是妾室，日子卻也過得滋潤快意。

他沒想到，不過四年，對方的聲音竟然變得如此老態滄桑。

屋裡那頭輕聲咳著，氣若遊：

「蕖兒，是你回來了麼？」

「姨娘，是我。」

蘭芙蕖匆匆跑進去。

掀開破舊的簾子，只一眼，便看見矮小床榻上躺著的婦人。見了蘭芙蕖，安姨娘的目亮了亮，床頭放著一個破舊的小碗，碗裡面殘存著些還未喝完的藥渣子。

彎下，將碗勺捧過，皺眉道：「姨娘，這葯你又沒喝完。」

「太苦了，蕖兒，我著實咽不下去。」

「咽不下去也得咽。」

蘭芙蕖將碗放下，坐回到床邊。看著榻上面黃瘦的婦人，的心一揪，忍不住道：「姨娘，喝了葯，病才能好得快。良藥苦口，您莫使小孩子脾氣。一會兒我再給您煎一碗，喂您喝，好不好？」

將床上的被子往上提了提，又覺得被褥子不暖和，解下自己上的狐裘搭在姨娘上。見狀，對方便問：

「蕖兒，這可是柳大人賞的裳？這麼好的料子……你穿著，莫讓我這一病殘之軀弄髒了它……」

姨娘掙扎著坐起來，想用手將狐裘撥開。此景看得蘭芙蕖鼻子又是一酸，趕忙上前去，又找了件褙子將蓋住。

「姨娘，這件裳不是柳玄霜送的……」

話音還未落，後陡然一道涼風。

接著，便是那道悉的清香。

沈蹊已不知何時出現在後。

安姨娘見到來者，震愕地瞪大雙眼。發白的哆嗦著，好半天，才結結地吐出幾個字：

「沈、沈……」

「伯母。」

四年未見，他儼然是龍章姿，儀錶堂堂。

安姨娘的目恍惚了一陣，轉眼間，便看見他腰際所佩的寶玉和長劍。

沈家七郎。

那個……不顧老爺子反對，一封封將婚遞到蘭家的，沈家小七郎。

扶了一把兒的胳膊，一雙眼死死盯著面前的男人，啞聲道：「蕖兒，扶我坐起來。」

蘭芙蕖應了一聲，小心翼翼地攙過姨娘胳膊，又生怕會著涼，將被褥子往上掖了掖，找了件服讓婦人披上。

屋的炭燒盡了，炭盆里的火苗奄奄一息。屋裡寒冷，涔涔的冷意直從人腳底板往心窩裡躥。

姨娘看了沈蹊半晌，尋了個由頭支開兒。

屋子裡，只剩下與沈蹊二人。

風聲呼嘯，將窗牖拍打得噗噗直響，沈蹊也順勢朝那窗戶去——只見其上不知糊了多層廢紙，才堪堪將破敗的地方黏糊牢實。門口還留著一道暗，寒風從隙間刮進來，將男子袍拂得微翻。看著前那沈家小七郎，安姨娘又愣了半晌，眼底竟閃過一道淚。

「沈七公子。」

喚他，他便順從地走到床邊，低垂下眉睫。

安氏能覺出來，眼前這個孩子，對自己的態度很恭敬。他是全心全意把自己當做一個長輩對待，可即便如此，男子眉宇間久居上.位的矜貴之氣，卻是怎麼也抹殺不去的。

他如今，已是天之驕子，上全然沒有當年遊手好閒的紈絝影子。

「七郎，你如今……也是在柳大人手下當差麼？」

沈蹊頓了頓，溫和道：「伯母，我如今在北疆當差。」

「北疆，」安氏道，「北疆那地方艱險，常年征戰沙場，也難怪我看你與以前大不一樣……」

嘆了一會兒，須臾，小心翼翼道：「那你在北疆，可有一半職？」

「謀了個小職。」

安氏有些惶恐了：「那我如今，該喚你一聲軍爺。」

沈蹊趕忙道：「不高不低的職位，算不上軍爺，伯母，您還是喚我驚游。」

聽他這麼說，安氏長舒了一口氣，安下神思。心深亦有一個想法，聽見門口近的腳步聲，便輕咳了聲，朝外抬高聲音：

「蕖兒，我想喝葯了，你去給我煎上一碗。」

又將蘭芙蕖支開了。

這一回，安氏再也忍不住了，看著前男子腰際的芙蕖玉墜，忐忑不安地發問：

「驚游，一別四年，你如今可有家室？「

聽見安氏這麼說，沈蹊立馬反應過來想問什麼。

他看著面前的人——這四年時，將從一個明艷麗的婦人蹉跎這般模樣。久病纏，面黃瘦，就像一朵開敗了的、即將枯萎的花，稍一不留神，就要消逝在這凜冽的寒風之中。

沈蹊鐵石心腸慣了，面對刑室里皮開綻、遍地求饒的戰俘也不曾留過，可現下，看著前的婦人，他眸微，輕聲道：

「伯母，您放心，我會帶你們離開這裡的。」

安氏一愣。

下一刻，慌忙擺手：「不必的不必的，你不用管我，你將蕖兒帶出去就好。還那麼年輕，因為吃了這麼多的苦……我知曉，當年蘭家對你這般，我已沒有臉面再去求你什麼。我只求你將蕖兒帶到邊，聽話懂事，什麼活兒也都能做，我求求你了……」

說到最後，掩面哭泣起來。

「還有清荷那孩子，也乖巧伶俐，是我害了們……」

蘭芙蕖端著葯，一走進來，就看見眼前此番場景。

端著葯碗的手一滯，趕忙走到床邊詢問：「姨娘，您怎麼了？」

沈蹊沉默了一會兒，將集市上買的裳放到床邊，方出聲，庭院里傳來一聲哨響。他眉頭了，從窗戶往外去。

應槐正在庭院里，朝這邊張。

「主子，」應槐下聲音，神凝重，「皇城那邊有靜了。」

他這一路順藤瓜，到了戶部這條線，料那背後之人定會有所作。

庭院里，男人眸冷了一冷。

他走進屋，告了退，從後院匆匆離去。

屋子裡，安氏牽起自家姑娘的手，蘭芙蕖眉睫微低，聽姨娘在耳邊語重心長道：

「蕖兒，你跟著沈蹊，這孩子重義，會對你好的。不要再管姨娘了，你跟著他跑，跑得遠遠的。去北疆，或是其他，天涯海角，總有柳玄霜抓不到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