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天有些暗了，胭脂的晚霞鋪滿天空，廊下已經亮起了一盞盞宮燈，晚風習習，燈籠輕輕搖曳。

唐春整理好走進了昭德宮寢殿，桌上已經擺滿了各菜肴。日常的食有燒鵝燒鴨，銀魚，兔，鮮蝦，鹵煮鵪鶉。還有蔬菜，石花海白菜，薊北的黃花、金針，都中的山藥、土豆，南都的苔菜，數不勝數。現在正值盛夏，宮中流行吃蓮蓬，藕還有蓮子湯解暑，圓桌上擺的滿滿當當。

貴妃見來了，招呼坐下，讓宮人給布菜。

“你跟著汪直忙了一天，累壞了吧，快吃飯吧。”

貴妃自己胃口不好，看見唐春吃飯吃得香，也高興。

吃飯講究食不言，一時間除了碗碟撞聲，昭德宮沒人出聲。

等唐春吃完一碗飯，貴妃跟抱怨起來：“今兒汪直跟我說了，看見那個道士進了黃賜的宅子。唉，他真是個不省心的，這種小事讓手下的人做不就是了，他自己去倒被黃賜抓了個正著，何苦呢。”

唐春笑道：“他心里只知道皇上和娘娘，這次黑眚之事，皇上和娘娘心里惦記著，他自然也惦記著，想幫皇上早日解決難題啊，您也不用吃不好睡不好了。”

貴妃擺擺手，“我就是怕他年紀小，急著立功，貪功冒進。他查李子龍，可到現在也沒查出個什麼來，反而得罪了一圈人，真人不放心！萬一冤枉了人，他怎麼跟皇上解釋。”

其實萬貴妃說到點子上了，汪直可不就是急著立功麼，不然他何必親自去盯人。

他已經十三了，年紀不大，但心眼兒大，他不是愿意一輩子待在昭德宮給貴妃梳頭的人。

唐春說：“所以呀，還得貴妃娘娘您看著他，他要是做錯什麼您也能讓他懸崖勒馬，不至于犯了大錯。”

話是這麼說，可萬貴妃哪里看得了他，萬貴妃越喜歡他就會越捧他，捧到位極人臣，接下來就不是他們說了算的。

萬貴妃笑道：“你倒是會哄人，這孩子我看著長大的，聰明又懂事，你說說，就算他犯了這樣那樣的錯，我能看著不管，任由別人欺負？”

又一嘆，吩咐蓮兒待會給皇帝送碗蓮子湯，對唐春說：“皇上最近可忙了，因為黑眚一事民心惶惶，又有人說這是上天示警。皇上剛派了太常寺卿劉岌拿著祭文去城隍廟祭祀，又向天地問責，派人去詢查囚犯，看有沒有什麼冤假錯案，怨氣太重招來了災禍，真不知道這事兒什麼時候是個頭呦。”

唐春安，“娘娘放心，我翻看了史書，發現這妖異總是一陣一陣的，不敢在人間久留。皇上乃真龍天子，等這妖異知道了厲害，自然就乖乖地跑啦。”

萬貴妃被逗樂，“真如你所說的才好啊。”

等蓮兒給皇帝送完東西回來，已經夜了，萬貴妃歪在榻上，唐春坐在一旁輕輕地給打扇子。

這種小扇子都是虛的，萬貴妃宮里已經有了高級降溫風扇。從冰窖里取一大塊冰出來，放在陶瓷缸里，上面安一個大風扇，一個人負責搖手柄，風扇就會呼啦啦地轉起來，滿室清涼，一點兒熱氣沒有。

蓮兒回來復命，萬貴妃懶懶地起眼皮，“見著皇上了？”

蓮兒道：“見到了，皇上讓奴婢帶話，今晚宿在乾清宮，讓娘娘注意子，早點休息。”

萬貴妃點點頭，問：“皇上在忙什麼呢？”

蓮兒答道：“皇上正在見左副都史，聽說是因為荊襄之事。”

萬貴妃皺起眉頭，看向唐春，唐春會意，腦子里瞬間呼啦啦地翻查起這位左副都史的事跡，然后接下話茬，“想必是左副都史原杰原大人，他曾在山東任都察院右副都史，后來因為江西盜賊四起，皇上又派他去江西，前兩年才回京任左副都史。皇上召見他，想必是準備對荊襄有作呢。”

荊襄地區是秦、豫、楚三省界，群山環繞，從元朝起就盜賊四起，難以管束。洪武初期曾派兵剿匪，然而等軍隊離開后，盜匪又開始聚集，令朝廷頭痛不已。

盜匪貫徹的就是敵來我去，敵打我跑的戰略，非常管用。

永樂年間，許多人為了逃避賦役，又跑到了荊襄，這里山高水遠，皇帝老兒管不著，這樣一來那里流民越來越多。到化元年，這里還曾鬧出一場叛，朝廷才發現這里形勢之。

當時朝廷派出兵部尚書白圭，寧伯朱永，另外命湖廣總兵李震，副督史王恕與他們會合，一道平叛。這場叛很快被鎮，但是化六年，又發第二次叛，這次聲勢更加浩大，聚集了百萬流民。

為保一方平安，皇上這次派出右都史項忠率大軍平叛，項忠率二十五萬大軍，分八道進擊，功捉拿起義軍首領“太平王”李原，斬殺余黨。然后下令驅散流民，讓他們打哪兒來的回哪兒去。可是回老家也不是說回就回啊，數萬人在途中染瘟疫死去，項忠也因此到彈劾。

直至今年，朝廷派兵鎮荊襄之地許久，但一直武力鎮也不是個事兒，這次皇上找來原杰，估計是荊襄那兒又出什麼事了。

萬貴妃翻了個白眼，“今年真是什麼狗屁怪事都湊一塊兒了！”

萬貴妃宮出，這些年經過宮廷熏陶，但氣狠了還是能冒出一兩句鄙之語，唐春還是蠻習慣的。

八月中，李子龍一事尚未有進展，但宮中發生了另一件大事，皇上的長福寧公主薨了！

福寧公主于今年正月出生，剛八個月大，母親是德嬪張氏。其實在兒夭折率如此高的古代，死一兩個嬰兒是常事，皇上之前還接連沒了兩個兒子呢。

但嚴重的是德嬪一口咬定是萬貴妃下的毒手，害兒早夭。一時間朝野側目。

事是這樣的，八月十二德嬪帶著大公主來到昭德宮請安。

稱呼福寧公主也不大合適，因為年紀尚小，還沒正式給封號，只私下里這麼而已。

當時唐春也在場，正在給萬貴妃講故事，坐在凳子上，清了清嗓子，說：“今天我給娘娘講一個新的故事罷。在一個遙遠的藩國，國王和王后生了一個兒子，他們抱著兒子到祭司那麼禱告，希得到上天的應召看一看這個兒子長大以后會為什麼樣的人。可是得到的答案很不好，因為祭司告訴他們，這個孩子長大會弒父娶母。”

萬貴妃啊了一聲，不由得瞪大眼睛，“這可是大逆不道！”

旁邊記錄的臣也筆下一停，直愣愣地看著唐春。

唐春道：“哎呀，娘娘別急，聽我繼續說。國王夫婦聽到這個回答后，也十分震驚，他們決定拋棄這個孩子，免得他真的應了這個預言。他們把這個兒子給一個鄉野村夫，讓那個人把孩子帶到深山里去喂野，他自生自滅。”

萬貴妃吸了口氣，又猶豫道：“虎毒尚且不食子，為人父母，怎麼忍心殺掉自己的孩子呢。”

“是呀！那個村夫把孩子帶走后，看他十分可憐，果然不忍心就這麼把他殺了，便地把孩子帶出邊境，給了另一個小國的國王。這個國王心善，決定把他當作自己親生的兒子養大，這個王子長大后龍章姿，一副好相貌，十分得國王寵。有一個小人嫉妒他，便傳播謠言說他不是國王的孩子，而是收養的。

王子信以為真，十分惶恐不安，于是去找祭司驗證那個小人說的是否是真話，祭司還是說了那句話，他將來會弒父娶母。他聽了震驚又害怕，怕自己真的會做出那種大逆不道的事，于是地離開本國，在外游歷，遠離自己的父母。

游歷時他遇到了一個怪，那個怪橫踞山嶺，喜歡出謎語，若是過路的人能答出來呢，他就放行，答不出就會被它吃掉。王子決定去試探一番，那個怪問他，你知道世上有什麼東西早上是四條，中午是兩條，晚上是三條嗎？娘娘，您猜猜這是什麼東西呀？”

萬貴妃正端起茶杯，聽這麼一問，皺了皺眉頭，連茶也不喝了。正沉不語，突然聽得外面一陣喧嘩吵鬧。

萬貴妃不悅，“是誰敢在昭德宮放肆？”

荷心急匆匆地跑進來，大聲道：“娘娘，不好了！”

還未待萬貴妃發問，殿就闖進一人，一下子把荷心撞開，然后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嚇得唐春立刻站起來。

跪著的不是旁人，正是德嬪。

德嬪呼吸急促，鬢發不整，一跪下便哭喊道：“娘娘，你于心何忍呀！”

眾人被這變故搞懵了，都沒反應過來，唐春視線下移，心頭一跳。

萬貴妃也是一驚，倏地站起來。

德嬪懷里正抱著一個面紫紺的嬰兒，安靜地閉著眼睛，看上去……已經沒有呼吸了，正是福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