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春曾質問過蓮兒，那天晚上為何出荷心房間。

蓮兒一愣，完全沒想到被唐春看見了，似乎是想到了什麼，面一白，立馬跪了下來，賭咒發誓，“我沒有！不是我殺的荷心！我走的時候還好好兒的，小春，你要信我！”

唐春拉起來，不肯，唐春只好說：“我信你，若我不信，剛才就會把你供出來，娘娘早就送你去東廠上刑了。”

得了唐春這句話，蓮兒大大松了口氣，才慢慢站了起來。

唐春卻沉下臉，“我只問你，你去荷心的房間到底做什麼！你跟說了什麼？”

蓮兒惶然地搖搖頭，稱作不知。

唐春眼睛一瞇，目銳利地蓮兒不敢直視，“蓮兒，你只再問你一次，你說是不說？不說，我立刻稟明貴妃娘娘，你應該清楚現在朝堂形勢復雜，娘娘比誰都希荷心是他殺吧。我只要說曾見過你從荷心房間出來，你還能自證清白嗎？”

蓮兒攥唐春袖，哀求道：“小春，看在我們認識這麼久的份上，你別把我供出去。”

唐春拂開的手，“我自然不想供你，但更想弄明白荷心到底是怎麼死的。你和荷心也認識很久，就這麼看不明不白地死了嗎？既然不是你殺的，有什麼不能說？”

蓮兒低下頭，想了一會兒，才下定決心般，舒了口氣，說：“我本來答應荷心替保，可沒想到就這麼去了，現在保不保已經沒有意義。”

抬頭看著唐春說：“荷心曾盜過娘娘的東西。”

唐春一愣。

“這是為什麼？”

蓮兒道：“這我不清楚，我也是無意中發現的，我發覺娘娘的東西偶爾會了幾樣，并不貴重，也不是娘娘用的。你也知道，這些年昭德宮的東西越來越多，來不及一一核查。我怕出了賊，特地留了個心眼，后來卻發現是荷心拿的。專門拿了別人送給娘娘的，沒有宮廷制造紋樣的東西，拿出去賣也不會有人追查來，更查不到宮里。”

“我去問，不知道怎麼做出這種糊涂事。是承認了，可不肯說出原因，又求我不要告訴娘娘。”

“唉，也是我一時糊涂，我念在實在可憐，決定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是因為福寧公主的事，娘娘想起來要徹查宮，只要娘娘想查，一定會發現丟了很多東西。所以荷心日夜不安，怕引來東廠或是錦衛，到時候就慘了。”

“我那天晚上就是去勸向娘娘坦白，跟著娘娘那麼久，就算娘娘生氣要罰，我們在旁邊求，娘娘不會要命的！”

拭了拭眼角，“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麼這麼想不開，有什麼過不去的坎兒呢。”

唐春聽了，一時也沉默不語，房間里只剩下蓮兒的低泣聲。

真沒往這邊兒想過。們這麼多年相，荷心還比虛長幾歲，進宮時，荷心便像個姐姐一般帶著，沒想到荷心居然從很久以前開始竊。

汪直聽唐春把事說了，奇道：“既然蓮兒這麼說了，你也核查過事實確實如此，柜子里還有娘娘的東西呢。娘娘殺是死，自盡也是死，荷心完全有可能因為害怕而自盡，你還追究什麼呢？”

唐春抿著搖搖頭，執拗道：“我不信。蓮兒有一句話說對了，荷心跟著娘娘多年，沒有功勞有苦勞，加上我和蓮兒一定會為求，何必就這麼自盡？我要是不問蓮兒，本沒人知道曾經竊，這死得冤不冤？”

“最關鍵的是，荷心要那麼錢做什麼？娘娘賞賜厚，在宮外的家人都不在了，不應該缺錢，除非需要一大筆錢做什麼。既然做了，就會留下痕跡。汪大人，你那麼厲害，這點事應該很容易查出來吧。”

說完這句，忽然想起了什麼，但只在腦中一閃而過，來不及捕捉。

汪直眼角一，“我發現你唐春真是能屈能。”

唐春不理他諷刺，問道：“所以關于那把刀，你要沒有查出什麼？”

汪直吃完了一整盤桃花，有點膩味，慢慢地喝了一口茶清口，右手有節奏地拍著，十分悠然自得的樣子，“我汪大人出馬，有什麼是查不到的？”

唐春眼睛一亮，“果真？”

汪直道：“那把小刀上面印著陳記鐵鋪的紋樣，陳記是京城里有名的打鐵鋪子，有許多分號。可是荷心的那一把只是最普通的一種，切水果用的，賣的也最多，每天都有不同的人去買，這樣

查無異于大海撈針。”

唐春道：“那怎麼辦，線索豈不是到這兒就斷了。”

汪直神一笑，從袖中拿出一個帕子，解開給看，帕子里包著一條發帶。

“這是什麼？”

“這是荷心的發帶。用這個挽發，只不過這東西藏在頭發里，又是個尋常件，我開始沒有在意。后來我檢查尸的時候，突然發現荷心上有一很可疑。”

唐春皺眉，回想了一下荷心的樣子，并沒覺得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

汪直豎起食指點了點，“是頭發，盤起了發髻。荷心穿著寢，顯然是準備睡了，試問誰還重新盤發，梳得整整齊齊呢。除非，除非盤發對來說很重要。這一點，我也問過了蓮兒，蓮兒說見荷心的時候，荷心頭發已經散了下來，并未挽起。”

“這說明，荷心是在蓮兒走后，又特意挽起了頭發，然后自盡。”

聞言，唐春地盯著這條碧發帶。

其實這只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東西，子日日都會用到。看起來這條發帶荷心已經用了很久了，沒那麼鮮亮，有些卷邊，一看就是舊。

“荷心是自盡，按宮里的規矩不會被好好安葬，只會被隨便埋了或是燒了。荷心應該是想到了這一點，重新梳洗打扮對來說沒有意義。連寢都不換卻特意盤發，也許就是為了用上這條發帶，或者說把它帶著上。”

唐春說：“我不覺得這條發帶有何特別。”

汪直不滿，“再仔細看！”

“嗯，上面繡了花，蓮花？”

汪直撇，“你該多讀讀書，長長見識了，這是并蓮。”

唐春抬頭看他，結結地說：“你，你是說荷心和別人有，有……”

后面兩個字噎在嚨里，怕對荷心閨譽有損。

并蓮花開兩朵，意味著同心、同、同福、同生，是定之。

汪直，“你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唐春腦子里一團，和荷心朝夕相那麼久，居然一點兒沒察覺到，現在簡直要懷疑認識的那個人到底是不是荷心？

又或者說，是自己有問題嗎，居然心大意到這個程度，對邊的人一無所知。

可明明知道荷心每天都會做什麼，荷心睡懶覺，最喜歡羊餡兒的餃子，喜歡面食，每天吃面條都不膩。

中秋的時候喜歡吃螃蟹，不喜歡芝麻餡的點心。荷心喜歡櫻草和碧，喜歡加了玫瑰的胭脂。

荷心從不說謊，對蓮兒好，對也好。唐春不會紅也不稀得學，的荷包香囊都是荷心繡的。

荷心沒有親人，所以說過要一輩子留在宮里伺候娘娘，等攢夠了錢和唐春他們一起出宮養老，在京城買個宅子住。荷心從小做奴才，迂腐了，知道唐春有時候想些稀奇古怪的事，也不跟唐春爭辯，吶吶地在一邊當故事聽。

唐春眨眨眼睛，面上一片冰涼，了臉，沒想到和荷心已經一起走過那麼多年了，可以想起那麼多關于荷心的事，卻沒想到一晚上就相隔。

汪直在一旁揣著手，淡淡地說：“知道嗎，這事兒到這里就可以結了。娘娘讓我們追究荷心死因，無非是想證明荷心的死與無關，有蓮兒的證詞，就足以證明荷心是畏罪自盡，死不足惜。我們就可以把娘娘從污名中撈出來。”

唐春卻道：“這件事不用你管了，我自己查。”

汪直瞥，冷冷道：“你是失心瘋？事已經很清楚了，荷心并不像表面上那樣好，東西，與男人私會，哪一條都是大罪。也知道自己有罪，連認罪都不敢便自盡了，人都死了還查什麼查？”

唐春苦笑，“你知道麼，這兩天我沒睡過一個整覺，一閉上眼睛就會回到那天早上。”

“我一直在想，如果那天晚上蓮兒從荷心房里出來后，我警惕一點去看一看，又或者早上我回來的時候，路過的房間去敲了敲門，荷心是不是就不會死？我平時多留心，是不是就不會走上這條路，可以平安到老，然后我們一起出宮買個宅子住。”

“總向我道謝，可我擔不起那一聲謝。”

深吸一口氣，抹了把臉，正道：“不管如何，我要弄明白是誰得非死不可！”

“罷了罷了！事關貴妃娘娘，我也想弄清楚。”汪直似是無奈，指了指桌上的茶壺，頤指氣使，“給我倒杯茶。”

唐春反應過來，連忙給他倒了杯茶，又十分狗子地說：“我那兒還有娘娘賞賜的好茶葉，汪大人若喜歡，待會兒可以一并帶走。”

汪直呵呵一笑，他自詡變臉已經夠快了，卻沒想到唐春比他還狗。

他不吝地給直條明路，“你和荷心每日在一起，沒有八個時辰也有五個時辰，你就一點兒沒察覺和別人往來？總有了馬腳的地方罷。”

唐春手指一點一點點著眉心，冥思苦想，想不出，又開始使勁抓頭發。

汪直無語，這麼個抓法，遲早得禿。

他懶懶地往椅子上一靠，敲了敲桌子，“想，慢慢兒想。”

唐春一幀一幀回想著與荷心的日常，該記的東西總是記得很牢，但平日里卻有些心。

過了一會兒，作驀地一頓，一捶手，“我想起來了！”

趕看向汪直，“我不知道對不對，但是就在荷心出事的那天白天，去膳房替娘娘取東西，可是很久都沒回來，回來了又說不舒服。在外面耽誤那麼久，興許就是找機會跟那個人見面了！”

靈一閃，“是八月十二見的那人，去尚膳監時是未時末，大概申時三刻回的昭德宮，從昭德宮到尚膳監的路上，查在那時當值的侍衛，也許那個人就在里面。”

汪直此刻涼涼地來了一句，“你怎知是侍衛？”

唐春一愣，“什麼？”

汪直道：“這宮里有臣、錦衛、軍、尚膳監的廚子也算上，越往下越魚龍混雜，那麼多人，你知道是哪一個？”

他又加了一句，“還有宮呢！”

唐春吶吶，“你要說荷心有磨鏡之好？”

汪直見多識廣，見怪不怪，宮中生活寂寞，大家的心思就活泛起來，對食的他見過，磨鏡的他也見過。

本朝還未設立“膳房”這種機構，一開始是由祿寺給皇上做菜。祿寺吧，說起來就讓人牙疼。

他們除了給皇上做飯，還要采買食，承包各種宴席，過年過節給群臣送東西。

立春送春餅，正月十五送元宵，正月二十四準備祭祀用品，端午吃粽子，夏伏送長命菜，中秋送螃蟹月餅，等等等等。

這就導致祿寺的人很忙，但沒忙到點子上。他們做出來的菜，都特別難吃，連老百姓都知道祿寺出品，不咋地。

太祖是窮人家出，尚且能忍，越往后的皇帝對口的東西要求越高，于是在祿寺的后面，尚膳監逐漸崛起。

后來祿寺職能分散，做飯的事開始由尚膳監負責。尚膳監由司禮監掌印太監，秉筆太監和東廠頭頭共同管理，他們三人流負責皇上膳食。

喏，尚膳監還在護城河的外面呢。荷心從昭德宮走到尚膳監再走回來，一路上要經過東六宮，慈慶宮，藥房，文華殿，最后從東華門而出。

這其中得見過多人，這要查，遙遙無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