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直回昭德宮后向萬貴妃請安。萬貴妃知道他剛才乾清宮回來，也不想折騰他，他先回去修整洗漱，吃頓飯再說。

他回了自己房間，剛喝了一口水就聽見有人咚咚敲了兩下門。唐春出腦袋，晃了晃手里的食盒，“汪大人，你回來啦。”

汪直的目落在食盒上，“噗——”

唐春呆了一瞬，“你笑什麼？”

汪直邊笑邊咳，連連擺手，“沒什麼沒什麼。”

唐春不著頭腦，拎著食盒走進來，“你回來晚了，正月十五都過了。娘娘說你在路上肯定吃不好，讓膳房給你煮碗元宵吃，我讓他們做了白糖和玫瑰餡兒的。”

端出一碗熱氣騰騰的白白乎乎的元宵放在桌上。汪直拿起湯勺吹了吹熱氣，輕聲道：“還是娘娘對我好。”

“那可不，寧王的事傳到京城，皇上大怒，若不是顧及宗室，還不知道怎麼樣呢。哎，江西到底怎麼回事啊，聽說你還傷了？”

汪直小心地咬了一口元宵，甜膩膩的白糖立刻流了出來，燙得他一時半會兒吃不下去，遂把在南昌府的事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唐春目瞪口呆，愣愣地半天回不過神來，最后干地說了句，“寧王膽子這麼大？”

又了然，“怪不得你剛才笑呢。”

汪直道：“他有什麼不敢的，南昌離京城多遠。他和徐筠聯手，又和萬安，梁芳等人打通關系，想在江西只手遮天并不是不可能的事。即使皇上知道了，可他一是皇室宗親，二是并未謀逆，在皇上看來那些事都是可以輕輕放過的。”

見唐春不信，汪直冷笑，“你知不知道齊王朱博？”

“祖的弟弟，最后被廢為庶人的那個？”

“就是他。太祖時他在山東就藩，前后共殺了指揮五人、千戶九人、百戶二十人、鎮三人、知府一人，校尉二百人等等，手里有近五百條人命。且在封地蓋寺建山，暴無比，將山東生員當做仆從使喚。你看太祖置他了嗎？他若不是不知收斂，對祖不敬，也不會落得被廢黜的下場。”

這唐春并不清楚，沒想到太祖對兒孫的包容心這麼強，原來只要不謀反，都不是事兒。

可唐春仍不忿，“這不一樣啊。寧王只是皇上的叔祖父，關系差得遠著呢，他都敢毒死布政使，青天白日要殺你，還有什麼是他不敢做的？不就是仗著皇上仁厚，不會把他怎麼著麼。”

汪直悠悠道：“沒聽過一句俗話，家丑不可外揚。難道要把寧王搶自己親爹、親祖父的人的事兒傳揚出去？他丟得起這個人，皇上可丟不起。”

“況且皇上氣得不是他作威作福，手里有人命，而是他勾結重臣，欺上瞞下。皇上對他不放心，對大臣也不放心，他偏往這兒撞。”

其實不怪崔恭、黃霞不敢跟汪直告狀。皇上派誰去江西不好，偏偏派了汪直。汪直是馬監的人，這些臣之間關系千萬縷，說不準誰和誰就有呢。他還是昭德宮出來的，天生的萬氏一黨。別告狀沒告，先被汪直坑了，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再想想這些王爺的本事，關起門來都是老朱家的自己事，他們彈劾藩王可得斟酌斟酌。

唐春撇了撇，對寧王這種人非常之瞧不起。人前裝得模狗樣，一副正人君子的樣子，背后玩玩人。天上掉餡餅讓他生在老朱家，做世襲的王爺，一顆聰明腦瓜子，可本事全用這上了，做人太失敗。

嘀嘀咕咕，“那皇上怎麼不說你差點兒死在那兒了呢。這是什麼差事啊，要不是你知道搬救兵，回來就一抔土了。”

汪直吸溜吸溜吃元宵，聞言嗤笑，“你敢議論皇上的不是，小心腦袋不保。”

唐春哼道：“娘娘說了，我給皇上辦差事，腦袋穩當地很。”

汪直道：“我還沒問你，太子是怎麼回事？”

唐春道：“這個呀，我正準備跟你說呢。”

嘆了口氣，“皇四子生得可，子又健康，皇上喜歡地不得了。加上宸妃娘娘這幾年頗得寵，母子皆貴，新年宮宴上便得了許多賞賜。雖說貴妃娘娘也有意捧著宸妃母子，可看在眼里，心里總歸不舒坦。之前娘娘看中了一個珊瑚盆景，劉尚服昏了頭，把東西給宸妃送去了，宸妃也真敢拿。娘娘便把自己的盆景送去了慈慶宮。”

汪直冷笑一聲，“呵，仗著不到一歲的娃娃，真把自己當個人了，怪不得娘娘要敲打。”

現在皇上只有兩子一，當然，宮里這麼多人，遲早還會有更多的孩子。

太子朱佑樘呢，親娘早早不在了。在也沒用，皇上對紀妃沒什麼分。除了占著太子的位子，他沒什麼特殊優勢。

不過半路殺出個皇四子朱佑杬。母親邵宸妃在后宮地位不低，又與貴妃好，皇上也喜歡，開始飄飄然起來。

唐春支著手托腮，無聊地開始玩桌子上的茶杯，“其實我看宮宴上皇上左手抱皇四子，右手抱仁和公主，底下那麼多妃嬪，熱鬧著呢。可咱們娘娘什麼都沒有。”

聞言，汪直吃飯的作也慢了下來。唐春這話若說給別人聽，恐怕只會被當做笑話。

萬皇貴妃是誰啊？服侍皇上十幾年，皇上也是個長之人，給地位給寵，一人得道犬升天，連不的弟弟們也給了錦衛的兒當。這還什麼都沒有？

什麼都沒有，那其他人就窮蛋了。

可唐春看來，啊啊太虛無縹緲。是看著底下滿滿當當的妃子宮，個頂個的年輕貌，眼地瞅著皇上，都覺得眼花繚，腦子發昏。

一個旁觀者尚且如此，無兒無，年老衰的萬貴妃又如何呢？上有皇后娘娘著，下有宸妃崛起，夾在中間，徘徊不定。

唐春想起來，“你在建寧怎麼樣？”

汪直道：“我去了家一趟，確實如你所說，那個姑娘什麼來著？”

“壁花。”

“對，爹還活著，只是不太好。這件事的源頭就是的兄沖撞了建寧衛指揮楊業又不肯磕頭賠罪，被楊業當做靶子練拳，活活打死了。我四下詢問，楊泰楊業父子確實橫行鄉里，殘害人命。我已經寫了折子遞上去，且看皇上如何發落吧。”

唐春不太確定，“皇上會發落他們嗎？”

汪直哼笑，“誰知道呢？皇上不會不管，但能管多，就不一定嘍。”

昭德宮，汪直向萬貴妃叩首跪拜，道：“臣給娘娘請安，娘娘安好。”

萬貴妃手里捧著一個銅鍍金掐牡丹小暖爐，和悅道：“快起來吧。”

萬貴妃細細端詳他的臉，對唐春道：“瘦了，你說是不是？這外面天寒地凍的，你跑這麼遠去辦差，也是難為你了。”

汪直笑道：“為皇上辦事，是臣的福氣，不敢言累。”

宮搬過來一個凳子給汪直坐，等他坐下，萬貴妃道：“我聽說這一遭兇險，你還傷了是嗎？傷在哪兒了，快讓我瞧瞧。”

汪直不好解裳，只捋起半截袖出小臂，上面有兩道清晰的刀傷。小手指指甲蓋寬，傷疤猙獰可怖，周圍泛紅，有潰爛的樣子。

唐春也是頭一回看，心頭頓時泛起一陣不適，立馬回頭，皺眉道：“傷這樣，你可真是命大。”

萬貴妃看了也鬧心，聽唐春這麼說，嗔了一眼，“這大難不死，必有后福。”

汪直把袖放下來，先是瞪了唐春一眼，然后笑瞇瞇地對萬貴妃說：“是，娘娘說的對。”

兩邊宮開天青折枝番蓮簾，蓮兒走進來，小心翼翼地端進來一個胭脂紅四季花卉瓷盅。

汪直站起來接過，一邊揭開蓋子一邊說：“娘娘，這是朝鮮剛進貢上來的雪蛤。奴才命人按太醫給的方子燉好，里頭加了燕窩，溫火慢燉，最滋補養。娘娘嘗嘗？”

萬貴妃吃了一勺，含笑道：“還是你最心。”

指著唐春道：“不像這丫頭，自從拿著皇上賞的穿宮牌，再沒人能管住了，整天不見人影。就連我要找也費勁得很呢。”

唐春不忿，“娘娘，您可冤枉我了。他送雪蛤，我送人參蟲草呀，不比他差，您可不能因為他挨了刀子就偏心。”

汪直不屑地哼了一聲，又對萬貴妃笑道：“娘娘若是喜歡，以后讓膳房拿著方子經常給您做，配上紅棗枸杞，效果更好。”

萬貴妃點了點頭，“你有這份心就好。”嘆道：“過了年，我都四十八了，補品雖好，可吃起來也沒什麼滋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