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西廠》第102章 行路難

到了年底,太子朱祐樘就快十四歲了,他現在是半個大人,不再像前幾年那樣懵懵懂懂。這些年經過幾番波折,慈慶宮被化帝清洗兩次,現在他的一言一行都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幸好他也懼怕天威,正好樂得當一個安分孝子,每日習字、練武、到乾清宮聽政,連玩樂的時間都很

剛到未時,何鼎打了簾子進來,“太子,昭德宮唐姑娘來了。”

朱祐樘停下筆,“讓進來吧。”

唐春帶著侍走進來,兩個侍一人捧著一只食盒。

唐春福了福,然后說:“貴妃娘娘聽說最近太子讀書辛苦,廢寢忘食,特地命人做了幾道菜讓我送來給您嘗嘗,還讓我囑咐您一句,沒有什麼比子還要,太子正是長的時候,一定要按時吃飯,不能舍本逐末了。”

朱祐樘道:“謝過萬娘娘,我記下了。”

何鼎引著侍把食盒放在大案上,揭開一看,不多,一共四道菜:一道炙羊,一道東坡脯,一碟時蔬,還有一碗鵪子羮。

朱祐樘移到大案前坐下,命侍們先出去,只留下何鼎和唐春。

何鼎給他布菜,朱祐樘不著急筷,打量著唐春說:“有勞你跑一趟,許久不見你出昭德宮。現在一看,倒清減許多。”

唐春微笑道:“年底了,宮中上下忙得很,我做不來什麼,只好幫他們打打下手,跑跑,也許是瘦了些。”

朱祐樘看面上帶笑,眼睛里卻不笑,忽然說:“想必你現在很為難吧。”

唐春收起笑,不說話。

何鼎默默給他夾菜,也不敢說話。

朱祐樘拿著勺子攪弄羹湯,本想說些什麼,但又覺得現在說什麼都顯得多余,只說:“事已定局,我也不多說什麼,你盡心伺候萬娘娘便是。”

“多謝太子。”

唐春面沉靜,這種道理不用別人說也明白,所以很早就不邁出昭德宮一步,唯恐給自己、給別人添麻煩。但事真的發展到如此境地,其中滋味又是另一回事了。

他張了張,“……退下吧。”

“是。”

唐春走后,朱祐樘略吃了幾口,便放下了,又回到書桌前,提起筆。

何鼎站在他后,發現他原來是在作畫。是一幅水墨畫,筆極為煉。

朱祐樘一邊揮墨,一邊慢慢道:“我看到汪直和王越,便想起前幾年一樁舊事。”

何鼎接下話茬:“是何事呢?”

“幾年前父皇曾經因為獞猺作的事斥責我,當時我還不明白我錯在哪里,更不知道怎麼彌補,后來我終于想明白了。”

他以說故事的口吻娓娓道來,何鼎不由得安靜傾聽。

朱祐樘道:“當年父皇用韓雍鎮兩廣叛,讓他在兩廣當了十年總督,大小事宜全權給他理,兩廣軍民只知韓雍而不知天子,而韓雍用軍法治民,并不是長久之計。所以化十年時父皇令他致仕,又命湖廣巡吳琛去接任,結果不到三年吳琛就累死在任上。

朱英比他們倆都強,為人忠厚,能打仗,又能干實事。比起韓雍狂放暴,他行止有度的多,實行招之策令兩廣太平多年。雖然之前又有獞猺作,但他很快平息叛,所以無論別人怎麼彈劾他,父皇都不會他,只會重用他。

為了兩廣的太平,父皇苦心孤詣,用人準無差。需要‘殺’時,就用韓雍,需要‘’時,就用吳琛、朱英。可惜我當時不明白父皇的心思,還說要調走朱英,可是調走朱英,又能換誰去守住兩廣呢?”

他輕輕沾了兩筆墨,

“現在汪直也一樣,父皇何其重他,朝臣的彈劾算什麼。可他已經不適合那里了,再待下去,下場還不及韓雍。”

而他只因為沒有揣化帝的意思,說錯了一句話,差點太子之位不保,這個教訓,刻骨銘心。

朱祐樘說罷,一氣呵,然后放下筆,稍稍側讓何鼎看。

“看,這幅《萬里江山圖》如何,我準備用它作為父皇的壽禮。”

何鼎探頭看了一眼,然后惶恐地低下頭,“極佳,極佳。”

唐春去慈慶宮送飯時,昭德宮里迎來了一位貴客。

萬通屏退宮人,要和姐姐說己話。簾幕深深,他附在萬貴妃耳邊低聲說了幾句,只見萬貴妃倏地抬手,指著鼻子就要罵人。

萬通連忙按下姐姐的手,生怕又挨一個耳刮子,他道:“我的姐姐哎,我這是為了誰啊,我是為了我自個兒嗎,我是為了你,為了萬家呀!你把小春兒留在邊,留一時,還能留一輩子不現在就是一個刺兒,誰挨著都嫌扎手,你把藏起來,你能藏多久?”

萬貴妃怒瞪他,“干你何事,我的事兒什麼時候到萬大人指手畫腳了,你算哪蔥!”

萬通癟了癟,“我這都是為了你好。現在汪直被貶到南京了,誰知道是什麼下場,唐春摻和了太多事,知道的太多了!偏偏又是個娃,躲在后宮里誰也不能把怎麼著。可是不怕賊就怕賊惦記啊,在一日,就在皇上面前晃悠一日,他,”

萬通看了看周圍,聲音更低,“他們害怕呀!一肚子壞水兒,恨不得六局二十四監都一手,指不定哪天發作起來就在皇上面上給他們使絆子,他們哪能放心?您也說過皇上念舊,他們就擔心汪直和王越起復,跟他們沾邊兒的都被打發了,被下放的被貶謫的,你說他們能放過唐春?”

萬貴妃聽他這話,收起怒容,沉思不語。

萬通再接再勵,“再說了,皇上一看見就想起來汪直,心里能舒坦嗎?一來二去怕是要冷落了你呀。”

萬貴妃斜眼看他,冷哼道:“你說的好聽,還不是為了你自己?‘他們’里也有你的一份吧!”

萬通訕訕地撓了撓臉,然后忿忿道:“我是有私心,但我也顧及著從小看到大的分,不然我今天才不來呢!你不為自己想,也得為想想吧,唐春才多大,你還想再護個七八十年不,你有心也無力啊。你現在不為打算,將來可就晚了!”

說罷,他一臉憤憤不平地抱臂坐著,而萬貴妃把他的話聽進心里,神凝重,沉默著不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萬貴妃忽然召來宮人,“唐春呢,來見我。”

宮人答道:“奉您的令給太子送東西去了,現在估著該回來了,奴婢這就去找。”

萬通心里一喜,但面上并未顯出來。

唐春走進萬貴妃寢殿,見萬通居然也在。殿影昏暗,氣氛凝滯,而萬貴妃側坐著,重重疊疊的幕影落在的臉上,的神晦暗不明。

唐春心里陡然一沉,但還是規規矩矩行禮,“見過萬大人。”

萬通嗯嗯應了。

萬貴妃依然不正眼看,也不說話,唐春從未在臉上看過如此沉重難言的表的手指搐一下,不由得攥住了角。

不知過了多久,萬貴妃的目終于落到上,涼浸浸的。

說:“唐春,你在昭德宮這麼多年,一眨眼你也長大了。我知道我管不住你,也不想拘束你,現在勢不由人,你自行找個去吧。”

唐春呼吸一窒,心頭頓時傳來麻麻的刺痛,頭腦一片空白,一陣麻意傳到指尖,幾乎是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

“娘娘,你不要我了?”

萬貴妃眉心一蹙,口突然像被重擊一樣悶痛,張了張,似乎想要說什麼。

萬通見狀,立刻搶先開口,斥道:“唐春,我姐姐養了你這麼多年,對你也算恩重如山了罷!你給惹了這麼多麻煩,昭德宮是萬萬留不得你了,你在這兒一日便禍害我姐姐一日,你若還有點良心,就趕出宮去,大家也都安心了!”

唐春被斥得萎萎垂下頭去,腳跟卻黏著地不肯彈,萬貴妃心一橫,“唐春,我養育你這麼多年,事事上心,你若想要還報一二,就是今日了。”

唐春一震,終于艱難地點了點頭,“是,我明白了,娘娘。”

李榮正在乾清宮外的耳房歇腳,小侍跪在地上給他下一只靴子,然后殷切地幫他按腳,另一個小侍彎著腰給他端上一杯熱茶。

他的上杯沿,就聽到門外幽幽聲:“李公——”

李榮嚇得手一哆嗦,熱茶就撒了自己手上。

“嘶。”

侍連忙取過干凈的巾子幫他手。

“誰啊?”

唐春邁進耳房,勉強笑了笑,“是我,李公。”

李榮見有異,便將小侍轟出去,然后趿拉著靴子站起來。唐春見四下無人,剛張開,未語淚先流,眼淚跟不要錢似的往外蹦。

“哎呦!這是怎麼了?”

李榮忙迎坐下。

唐春知道乾清宮的規矩重,不敢大聲,哭聲梗在嚨里,一邊用袖子臉,

“我,我,娘娘把我趕出來了……”

李榮聽得糊里糊涂,支起耳朵,“什麼意思,娘娘把你趕去哪兒?”

“我給娘娘惹麻煩了,娘娘說昭德宮留不得我,讓我出宮去……”

說出這句話,眼淚流的更兇了。

李榮何曾見過唐春哭這樣,平時笑臉迎人,當著人的面兒從不流一滴眼淚。

“啊,貴妃娘娘親口說的?”

唐春點頭,對李榮說:“李公,您替我問問皇上吧,這是皇上的意思麼?”

李榮出手帕,接著的眼淚,“別哭了,哭能有什麼用啊,我這就替你跑一趟。”

他把手帕塞給唐春,“拿著,接著金豆子吧。”

他又進了乾清宮暖閣,化帝正在看奏折,聽他稟明,不由得沉默半晌。

李榮試探道:“唐春畢竟是個姑娘家,朝廷大事怎麼能牽扯到上,實在是無妄之災……”

化帝抬手,打斷了他的話頭,道:“按貴妃的意思辦吧。”

李榮一頓,躬著子,“是,奴婢遵旨。”

唐春聽李榮轉述化帝的話,只好怔怔道:“我明白了。”

眼中一片迷茫,“娘娘不要我,我能去哪兒呢?”

李榮拍了拍的手背,“此不留爺,自有留爺。閨,咱爺倆得一塊走啦。”

唐春回到昭德宮自己的屋子。環顧一圈,這兒有的床,前不久剛換了新的茶織金錦帳,床架上掛著一只白玉瓶,里面著幾株梅花,散發著清新香氣。這里的一桌一椅都用了十幾年,剛到昭德宮時還很小,家也和一樣矮小,等長高了,又換了現在這一套。

指尖劃過自己的妝臺,喃喃道:“要不把這個帶上?”又看見房間角落一只半人高的落地花瓶,不舍道:“要不把你也帶上?”

收拾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唐春背著個小包袱,腕上戴上萬貴妃送的麒麟手鐲,腰間配著小春刀,慢吞吞地走到萬貴妃寢殿門前。

蓮兒站在門口,看起來是在等低聲問道:“娘娘——”

蓮兒為難地沖搖了搖頭,唐春便明白了,放下包袱,跪在殿門的石階上。清晨的臺階上落了一層白白的霜,跪下去只覺得膝蓋刺痛,涼到骨子里。

結結實實地磕了一個頭,聲音不高不低,“娘娘,我走了。”

寢殿沒有一點靜。

唐春等了半天,只好失落地站起來,背上包袱,對蓮兒說:“我這就走了,你自己保重。”

說罷,從手腕上褪下一只金鑲紅瑪瑙手鐲,戴到蓮兒手上,出一點笑容,“這個留給你。你不是一直喜歡這個,跟我念叨了八百回了,這回我可送給你了,別說我對你不好。”

蓮兒拉住的手,眼圈泛紅,“你要到哪里去?”

唐春搖了搖頭,“這你就別問了。”

離開,蓮兒又拽住的手,有一肚子話想叮囑。這些年看著唐春東奔西跑,家常便飯一般,但這一回知道,這次唐春一轉就再難回來了。

只能哽咽道:“照顧好自己。”

唐春用力點了點頭,依依不舍地松開手,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唐春走到玄武門,那里有一輛四架馬車,鉆進去,李榮已經坐在里面了。

李榮一抬眼皮,“走啦?”

唐春點頭。李榮敲了敲車壁,外面的車夫一揚馬鞭,馬車便往前走了。

唐春心頭一,忍不住出頭,著車窗往回看。寒風打在的臉上,只見那道高大宮門在后沉沉闔上,沉默地注視,紫城的紅墻金瓦離越來越遠,直到再也看不見。

唐春的影消失在昭德宮宮門外后,蓮兒才小心翼翼地走進寢殿。萬貴妃一早就起來了,梳妝完畢,支著頭坐在外間,一言不發,面前放著一杯涼的茶。

蓮兒站定,垂著頭,也不敢說話。

良久,萬貴妃才開口,“走了?”

蓮兒輕聲答道:“是,已經走了。”

萬貴妃沒說話,又沉默了一會兒,突然發起狠來,將茶杯狠狠慣到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走了,都走了!一群沒心肝的東西,白養他們一場!”

蓮兒被嚇了一跳,手忙腳地收拾碎片,然后見萬貴妃扭過頭去,掩面低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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