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馬車抵達上京京畿城門，已是九月下旬。

雨綿綿，日頭昏昏。

明棠的馬車被夾在長長的車流之中，堵得水泄不通。

鳴琴打起車簾子來，往外頭看了一眼，喃喃道：“可是出了什麼事，城核驗這般緩慢？”

雙采坐在外頭的車轅上，連日的風吹雨淋這滴滴的小丫頭灰頭土臉的，聞言出幾分鄙夷：“姐姐長不在京中，不知太后的萬壽節將近，有許多他國使節京朝貢，這才檢得慢些。”

明棠抬眼懶懶一瞥，瞧見自家馬車混在小族庶民車隊里，又見不遠獨屬世家大族的通道暢通無阻，便知又是明府有意吩咐如此，想多吃些苦頭。

于是問：“何不走左側城門？”

雙采臉上閃過一訝，不知如何回答，那駕車的車夫接了話：“方才一時走錯了方向，但如今也調轉不回去，只得走這邊了。”

明棠看了看后長長的車流，曉得確實調轉不易。暈車暈得厲害，一睜眼便覺得天旋地轉，也懶怠和他們爭口舌之利。

好容易眼見著將要靠近城門，前頭忽然鬧出子來。

原是有一國使節的隨之里翻出幾包不明藥，搜查的士兵查過之后臉大變，當即把人逮了起來。

有此事在前，后頭的搜查更是嚴了不。

明棠前頭的那車馬里坐著個素斬衰的重孝郎，瞧著不算富貴，應是小族之，那守城的兵士竟要去查，使不肯，鬧將起來。

那兵士恐怕有幾分權勢，是個小頭目，一甩滿臉橫，張口道：“進京乃是大事，不可夾帶私危險之，老子是瞧你家是郎，沒你家郎下車就是給你臉面了！”

說著，他又蠻橫下令，郎車馬由人查驗，男子則直接于城門查驗。

已有兵士不管不顧地要上那郎車馬，明棠聽那使尖的聲音總覺得有些耳，打起車簾來看了一眼，瞧見右額角上有一塊狀似元寶的燙傷疤痕。

斬衰郎，帶疤使……明棠旋即想起，前頭的馬車里，坐的是日后將要一飛沖天的帝王寵妃，嬪柳霜雪。

皇帝盛其人，甚至不顧柳霜雪尚在孝期，便封其為思檀居士，命其于宮中的凈蓮觀帶發修行，后來柳霜雪孝期一過，便封為人，賜字神之，抬后宮，此后步步高升，盛寵無雙。

明棠有意與結個善緣，便鳴琴拿了些銀子，上去請兵士與他們行個方便，不必為難郎。

鳴琴立即捧著銀子去了，報上了明府的名號。

明棠亦揚聲道：“我乃明府長房嫡孫，自弱，不住這般搜檢，前頭郎亦尚在孝期，還請幾位軍爺行個方便。”

豈料那幾個兵士收了鳴琴的銀子，卻滿臉不屑啐道：“這馬車如此寒酸，又無明家家徽，你當老子眼瞎，在老子面前謊報份？”

說著，那人又強要闖郎的馬車，另外幾個更是挾著鳴琴上來，要將明棠給抓出來。

雙采和明府的其他下人好似嚇呆了，一個個都沒作，竟由著野小卒掀開車簾。

明棠滿臉懨懨，被這吵嚷擾得睜開眼來，冷冷一瞥。

在馬車之中，自然不曾戴著帷帽。

那小卒掀開車簾，為容所攝，半晌愣住。

只見一年郎君懶懶靠著，眉間朱砂痣微微抖，眼角猶有暈暈淚痕。

這張臉生得風流絕艷，如海棠帶雨，小卒哪見過這等容，愣得半天沒回過神來。

等他回過神來，便是止不住地肝兒，吞了吞口水，手去抓明棠：“下車！”

明棠思緒飛速轉，心知自己決不能在大庭廣眾之下，暴便等于沒命。

握住袖中短匕，暗道先前備來防之正好派上用場，雖無功夫，但也學了許多保命的法子，若此人非要裳，便他有來無回！

但不料還沒作，便聽疾風飛至，那小卒還來不及反應，就瞧見出去的手自腕部斷開，骨碌碌落到地上，水隨著雨水蜿蜒一地。

鮮迸濺開來，明棠的白都被濺了幾滴。

那小卒只顧鬼哭狼嚎著慘，引得前頭的頭子回頭，怒罵起來：“敢在你爺爺頭上土……”

聲音忽然戛然而止，他雙眼還暴睜著，人頭卻陡然滾了下來，如飛瀑一般噴出，引得人群驚慌起來。

“放肆。”

正在這一片可怖景象之中，橫進另外一人的聲音。

其聲罄罄，如金石撞，即使隔了些距離，也如驚雷一般在幾人耳邊炸開。

而明棠聞聲一，看向說話的方向，便見一架朱紅車馬不知何時停于世家通道之，門簾輕晃。

周遭其他馬車退避三尺，便是掛著六姓之首的杜家家徽的車馬，此時也已經退到數步之外。

那馬車旁侍立著兩個著飛魚服，腰佩繡春刀的番子，面無表。

而一只瘦削勁瘦的手在車簾后一閃而過，方才出手如刃的勁風還未散盡，得那車簾不住晃，約窺見朱袍一角。

飛魚服、繡春刀乃西廠錦衛所有，能錦衛隨行侍立之人，唯有西廠督主，謝不傾。

謝不傾出寒微，如今不過弱冠之年，卻以宦之權傾朝野，滿朝文武無人能出其右。上監皇族宗室，下查臣子庶民，但有疑者，隨時可代天子行事，捕至西廠詔獄審問用刑，不必奏請。

其人手段狠辣，心智超絕，手握賜丹書鐵券與尚方寶劍，在京中行事百無忌。

也只有謝不傾，敢這般在天化日之下手斬殺兵卒，取人首級如探囊取。

明棠思索間，謝不傾的車馬已然駛，倒是那兩個番子過來引了明家的車馬，將雙采與車夫換下，看樣子是打算駕明棠的車跟在謝不傾的車駕后城。

思及那位日后盛寵不衰的嬪娘娘，明棠試探著問了問駕車的錦衛：“前頭那位郎有重孝，孝期只可飲米漿，怕是捱不住這般等候，不知可否令的車馬隨我城，早日歸家？”

那番子臉有些訝異，轉頭看了看謝不傾的車馬，未見指令，便可有可無地點頭：“隨郎君心意。”

柳霜雪的使聞言幾乎激涕零，跪著磕了好幾個頭，就連柳霜雪亦隔著車簾致謝：“小子有重孝在，不便親面致謝，多謝郎君與大人出手相助。”

一行人才這般了城。

城后，柳家的車馬便與他們不同向，轉道走了。

明棠的馬車依舊跟在謝不傾的車駕后緩緩行著，忍著一陣陣涌上來的眩暈，反復思索謝不傾何以出手相助。

不信無緣無故的好意，又知剛上京的自己毫無利用價值，那謝不傾是為何呢？

明棠百思不得其解，馬車更是晃地天旋地轉，連思緒都被攪和一團漿糊。

陣陣暈眩里，忽然想起方才驚鴻一瞥的手——謝不傾的手指節修長，勁瘦有力，中指指腹上有一顆紅小痣，如同其人一般妖冶無雙。

明棠一愣，腦轟隆一下，幾乎昏厥。

那一夜的荒唐孟浪，倦極了的只瞧見那人清洗的側影，水珠順著骨節滾滾而落，慢吞吞地過他指尖一點殷紅小痣，宛如纏綿悱惻的親吻，不舍地落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