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宜宓一愣，旋即知道明棠是在問歸家那一日錦衛逞兇之事。

仔細斟酌了一番，才道：“我前些日子舊疾犯了，那日在院子里躺著，不曾去榮德堂，后來聽使同我說了事經過。四弟……子有些不周正，我母親同二伯娘說過幾回，但二伯娘管不住他，四弟仍不曾收斂，那一日亦是他有意出口貶低你，這才惹了九千歲的忌諱，怪不得你。”

明宜宓的神有些傷心，但更多的是哀其不幸、卻又恨其荒唐之意。

聽說起不周正，明棠心中一哂。

明宜宓子端，能說出“不周正”來，必是離譜極了。

且沒說錯，明以良，本就是個壞種子，明府之中未必有幾人待見他。

喬氏沒有親生兒子傍，庶出的明二郎又大了不聽話，只得挑個小的來拿，便抱著明以良來養。但喬氏出不大方，養孩子亦養得小家子氣，從方才的明宜筱上便可見一斑。

親生的郎尚且養得如此，用以鞏固地位的庶子更不必說。喬氏待他，吃穿用度上雖給得足足的，人挑不出的錯來，私下里卻不如何約束他，縱得這小霸王無法無天，如今就是個紈绔，日日斗走狗。

他五歲的時候，與明棠時年四歲的胞妹明婉一同養鳥，因喜歡婉婉的那只，便要婉婉讓給他。婉婉不肯，他便當著婉婉的面，將那鳥兒摔死在地上，以此出氣，引得婉婉心悸而病，又在冬日里引發哮，最終夭折在一個漫天風雪的夜里。

不僅如此，明棠在離開明府之前，還被他推進水里一次。

他借口要去明棠院子里看花兒，卻將明棠半個人都推進了院子里的荷花池，那池不深，但明以良被喬氏養得甚敦實，死死地著的頭嗆水，不讓起來。

他的嗓音還天真稚，明棠口鼻里都是灌進來的水，鋪天蓋地的窒息耳鼓脹，聽不清他的話：“母親日日和我說，只有你才能繼承世子之位，只有你才能用好東西。我也想當世子，你快去死，讓我當世子吧？”

他知道自己不是在玩鬧，他清楚地曉得繼續下去明棠會溺水而死——他要殺人！

正是天真稚，卻有如此歹毒心腸，更明棠記憶猶新。

子曰：“人之初，本善。”但明以良自小便惡，先是妹妹，后是自己，還有數不清的大小禍事兒，明棠記仇記了這些年，怎會不讓他付出代價。

否則以的子，又何必公然顯擺一件大氅？

如此仇，唯有熱，方可酬憤恨之心。

但這些話自是不能給明宜宓說的，見這般相信自己，明棠甚至覺得自己在明宜宓的面前這般滿腹心思，大約有些卑劣。

正在明棠不自覺垂下眸來的時候，臉上忽然遭了一下。

原是明宜宓手了的臉頰，勸道：“小小年紀，皺什麼眉頭。各人有命，他若修德，便應該知道自己不該說話，只怪他自己，你又何必自責？”

明宜宓臉上純然都是善意。

又道：“你才回來，在這也無可玩，今日難得大天，不如我帶你去逛逛？揚正街喜樂來的八寶葫蘆鴨不錯，可要去嘗一嘗？”

大梁朝男大防不算太重，未出閣的郎只要穿戴齊整，戴上帷帽，帶好仆從，便可與自己的兄弟一同出行。

明棠有些無所適從，前世里并不曾與姊姊妹妹相，正不知該應還是不該應，便聽得后面傳來幾聲笑：“你快應了去！喜樂來的膳食巧貴重，也我們沾沾三弟的，一同去玩！”

明棠回頭，便瞧見兩個生得別無二致的郎從后頭園子里相攜走來。

兩人生的一樣姝，首飾裳一模一樣，就連角的酒窩也生在一個位置，站在一起人眼花繚，不知誰是誰。

自不必說，這二位就是三房的雙生，三娘四娘了。

明棠上輩子一回明府，便吃了榮德堂的掛落，回去便病了大半年。

病中倒是有姊妹們來探視，但正心煩意，一個也未見。等病好之后，這些姊姊妹妹大多都定了親。待嫁之時不好走，明棠也沒再怎麼見過們，前世里竟沒怎麼與們打過道。

如今郎們湊在一起說笑，這場面熱鬧又溫馨。

明棠便應了。

*

明家小輩出門，這三位又皆是嫡出貴，雖已吩咐下去不過隨意走走，但排場也已然極大了，引得道中庶民駐足觀，只見香車寶馬，人如云。

們都有自己的車馬，唯獨明棠沒有，明宜宓便邀明棠與同坐。

這車馬連車轱轆都是包了銅的，里更是錦繡乾坤，坐進去綿綿一團，一點兒顛簸都不到。

見明棠的眉頭舒展開來，明宜宓也終于松了口氣：“母親說你歸家伶仃，沒個長輩照拂你，你若覺得孤零零的，盡可來找我玩。”

明棠見關切模樣，不知為何想起早逝的阿娘來，心中一，不由自主地開了口：“可會叨擾？”

“怎會！母親平日里盯著我做紅，極是枯燥，你來尋我，我正可借此由頭閑呢。”

明宜宓見明棠愿意同親近，眉目間那點兒愁氣終于散去了。

只是心中似乎多有思量，看了明棠幾眼，言又止。

明棠只做不知，明宜宓心思純善，只待想說時說便是了。

*

幾人先是在街上明家的鋪子逛了又逛，后來又去了喜樂來用膳，那八寶葫蘆鴨果真新鮮甘甜，連明棠都多用了幾筷。

待用過膳之后，眾人于廂房之中休息。明棠午后覺懶，便倚在一側假寐，三娘與四娘見垂眸一片慵懶模樣，忍不住笑道：“往日里皆說我們明府姊妹個個天人之姿，如今見過了三弟，才知曉原來我們姊妹們都是庸脂俗，三弟才為人間絕！”

明宜萱與明宜螢一塊笑著，明宜宓便道：“你們不曾聽爹娘說起大伯娘生得什麼模樣？我母親同我說，大伯娘之姿容令天人絕倒，三弟大抵似母。”

鳴琴在一邊伺候，聞言不由得看了明棠一眼。

這臨街的廂房有些淡淡的從外頭折進來，正巧攏在的眉眼上，清淡地沒有一點兒雜，如工筆勾勒的線稿，若有濃墨重彩，便可點染出傾城繪卷。

小郎是天生絕，但細細看著，卻覺得明棠與夫人并不肖似。夫人雖也是傾城絕艷，但小郎卻多有幾分英氣，否則這些年扮男裝，恐怕早被人看出來了，而不是說個男生相。

也好在并不相似，是夫人一手調養大的，若明棠肖似夫人，恐怕日日涕淚兩行了。

明宜宓是個端貞和的子，那雙生姊妹卻閑不住，兩人玩鬧間，不慎打翻了茶盞，一盞碧螺春全落在了一側的明棠上。

正著了那件要了明以良小命的大氅，如今袖口綠了一大片，明宜萱的臉登時就有些發白，訥訥道：“我……我不是故意的，這可……”

明棠搖頭道：“不是什麼大事，我去更便是。”

與們沒甚仇怨，不必拿這個嚇唬們。

起出了廂房，鳴琴跟上去，打算伺候換，孰料才轉過回廊，便見得一個笑瞇瞇的年人攔在的前。

鳴琴正要惱，卻瞧見他黑的外袍下出的飛魚服一角，而不遠那更雅室的房門正好快要關上，自家郎君的影其中，又可見朱袍一閃而過。

九千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