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幾回謝不傾，不曾引起明棠任何反應，都快忘了那聞見男人味兒便吐的滋味了。

方才謝不傾在屋中，顯然是在審問什麼人，看見了謝不傾的佩劍尚在滴，也顧不上危險，懵懵地往謝不傾邊走去。

大抵是謝不傾上那點若有若無的檀香氣正可一搖搖墜的五臟六腑？明棠一時想不明白，干脆先放下。

明宜宓見明棠不多說，曉得是難極了，也不引說話了，只從馬車的暗格里翻出些姜糖來，兌著車上備的水，喂給明棠喝。

原本還想請明棠去院子里坐一坐，見見母親，說一說那事，看來今日只得作罷。

等馬車回了明府，明宜宓不敢耽擱，立即送了明棠回瀟湘閣，待見那偌大一個院子禿禿的，連花花草草都不曾種上幾叢，家私一應都是灰撲撲的，心中的話到底按不住了。

走在明棠側，輕聲叮囑了一句什麼，這才匆匆帶著自己的使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

融慧園。

高老夫人醒了有半日了，但仍舊沒什麼氣神，菩薩一般瑩白仁慈的臉上蒙上了一層淡淡的灰氣，懶懶地靠在床頭。

葉夫人半跪在一邊的腳踏上，替按尚覺酸脹的太，如老僧定一般，仿佛眼前只剩下為婆母按一事。

堂下跪了七八個仆役，正一一匯報著這幾日明棠的所作所為。

待聽到明棠同三房四方的郎們出去走了一遭，回來便一副病懨懨大不好的樣子，高老夫人的眼神中漫出些悲憫來：“棠兒這子，倒是和爹娘一般經不得，老婆子我就是做一回惡人被怨著，也要將拘在院子里好好將養好子才是，畢竟我們這些婦孺，到底是要靠世子過活。”

拳拳憐之溢于言表，說著眼角還泛了紅，流出幾滴淚來。

葉夫人耷拉的眼角了一下，神依舊不悲不喜地木訥：“母親慈，但三郎未必肯領母親好意，否則那一日也不必在榮德堂鬧這般樣子了。只可惜了四郎，尸骨未寒著，倒和姊妹們去逛街。”

明棠行三，葉夫人以序齒稱呼三郎，并無不妥，只是有些不親近。

這樣的話有些私，下人們不敢多聽，皆找了由頭退下去了，房中只余們二人。

待簾子打下來，隔絕了外界，高老夫人就晃了晃頭，開了葉夫人的手，什麼也不曾說。

葉夫人卻已經領會的意思，一下子跪在高老夫人面前：“母親，我知錯了。”

高老夫人不答。

一寸一寸凝視著葉夫人古井一般的面孔，看著這張不過三十余歲，便如同老人一般毫無生氣的容；看著尚且烏的鬢邊，與渾老氣橫秋的打扮，如此格格不。

高老夫人菩薩一樣的面孔泛起些恤悲憫，眼神慈和：“你的日子是太苦了些，若是你想，不如放了你出去，各自婚嫁罷？”

葉夫人木雕似的神終于活起來。

耷拉下眉，是一副極苦的哭相，紅了眼眶，卻半晌落不下一滴淚：“母親，可是我哪里不孝順，侍候的不好，竟要逐我？”

高老夫人卻已然不由分說地出去了：“是與不是，你好好想想吧。”

這就是下了逐客令了，葉夫人也不敢忤逆，只能退了出去。

能想什麼？

這是葉夫人常常自問的問題。

素來聽不懂高老夫人的話，只能知道婆母是威懾敲打自己，卻分辨不出的威懾是否會真。

不愿離開，一點不愿，只得翻來覆去地在心中想。

一時想，自己越俎代庖又不知所謂，借老夫人的手讓明棠的馬車走小族之門，妄圖吃苦又丟臉，卻沒想到明棠從哪兒尋來了錦衛替出頭，引出這麼大一場難看，讓那賤人之子騎在臉上辱；

一時又想，自己究竟是造了什麼孽，為人婦數載，竟仍舊為完璧之？

葉夫人臉上的苦悶愈發濃重了，走在走道上，就是今日的艷天也溫不熱冰涼的心。

思索無果，反而愈發焦躁，葉夫人的子如同篩糠一般，抖抖索索了一路。

*

鳴琴這頭剛送走明宜宓的姆，心中想的還是剛才聽姆說的那些與葉夫人有關的，有些回不過神來。

“有哪里不曾聽明白？”

明棠里含著一塊兒惡心的薄荷片，懶洋洋地窩在院子里的秋千架上曬太。

“奴婢不懂，先郎君與夫人皆故去數年，老夫人為何要給先郎君娶續弦填房？那葉夫人……豈非守寡？”

見鳴琴一張臉都皺了起來，明棠有幾分好笑。

方才明宜宓的姆過來，正是奉了明宜宓的命，又與明棠仔細分說了一遍府中況，重點說了常跟在高老夫人邊，宛如陪房大嬤嬤似的那位葉氏究竟是何許人也，提醒明棠勿要和葉氏親近。

是一片好心，這“葉氏”確實說來話長，大有名堂。也難怪明宜宓在馬車上那樣言又止，原來是葉氏這樣惡心人的東西如鯁在。

鳴琴還嘆：“葉夫人有些可憐。”

“你沒領會那嬤嬤的意思，葉氏并非我阿爹的續弦填房，算哪門子的夫人。”明棠晃了晃下的秋千，嘎吱嘎吱地響。“府的時候并無名分，且是自愿來的，哪兒可憐呢？渾上下穿的，有幾件不是我阿娘的嫁妝，可不可憐。”

明棠當然看到了那一日葉氏的穿戴，綾羅綢緞，雖老氣卻十足富貴，尤其是前一串蠟襟，顆顆瑩潤如脂，那哪是葉氏能用的東西？

“葉氏原是老夫人為爹相看過的未婚妻，甚至連未婚妻都算不上，不過口頭上約了約，連個信都不曾有。

阿爹年時游歷四方，志在山水，不常在家中，老夫人便是趁我阿爹不在家的時候和葉家約好的婚事，甚至不曾知會我爹一聲。

阿爹時做過先帝伴讀，與先帝頗有些，于江南游學時結識了阿娘，便上奏先帝請求賜婚，先帝恩準，阿爹遂在江南與我娘喜結連理，歸家之后方知道此事。

與葉家的婚事本就無無聘，我阿爹既已婚，更不曾將此事放在心上。誰料這位葉氏大娘子一直待字閨中，毫無嫁意，一直到我爹娘相繼病故，我被送到田莊上去時，倒被高老夫人接到邊去了。”

鳴琴雖是使，卻也曉得無無聘不算婚事，葉氏這般，哪里算得上什麼夫人？

也虧得這偌大的國公府，這些個仆從竟也喊得出“葉夫人”三字！

鳴琴臉微妙：“奔者為妾，更何況先郎主已然去了，這般……什麼好人家能允準自家的郎如此？”

大梁朝有律令，唯良妾以上才算妾室，賤妾甚至連個通房都不如，只是個婢子，隨主家心意圓扁。

明棠失笑：“你說得正對，葉氏的出甚至遠遠不如今日的齊若敏，所以即便是我爹已然故去了，也要趕著趟上門去，做個不及通房丫頭的賤妾。”

說起爹娘往事，明棠的眸中慢慢溢滿了寒涼。

葉氏這樁親，比齊家都要更低，自己如今勉強只算個世子待補，齊家便高攀不上；彼時的阿爹卻已然是過了金印冊寶的世子了，葉氏與他之間更是何等鴻之距？

若當真按著上京嫁娶的習慣，葉氏就是給國公世子做個通房都不大夠格，想必也是知道這一點，明知是守寡，還是這般義無反顧地到了明府來。

明棠相信是為，亦或者為財。畢竟能下得了狠心自奔，怎可能是個夯貨？

一聽齊若敏，鳴琴頓時想起先前花園子里，聽了明宜筱三言兩語便哭哭啼啼要退婚的齊若敏，心中葉氏更惡三分，翻了個白眼：“怎麼老夫人盡是找些這般人。”

明棠哂笑：“許是喜歡。”

鳴琴忍不住啐了一口：“若喜歡，怎麼不給二房三房定下這樣出的夫人？老夫人這眼得是何等毒辣，才總能三番五次從犄角旮旯里找出這些人家的‘好’郎來禍害大好郎君。”

明棠笑了：“說的很是。大姊姊會這般提醒我注意葉氏，正是因為老夫人這一手在四房也故技重施過一次，只是礙于四嬸娘出高貴且容不得沙子，那子才沒進門。”

鳴琴聞言，當真是覺得開了眼界了，忍不住抱怨：“擺明了只待見自己腹中爬出來的二房三房，若非四夫人娘家勢大，四郎主恐怕也被拿住了。這般年紀，頤養天年不好，為何總是想著去摻和旁人？”

明棠不語。

高老夫人如此，自然是想要鎮國公府的爵位落在的孩兒上。

在高老夫人眼中，唯獨的孩兒命是命，旁人的孩兒皆是泥土草芥，恐怕覺得自己替人安排婚事便已然是紆尊降貴，還挑剔什麼待遇？

正說著，明棠便覺下的秋千愈發承不住重量，搖搖墜了。

挲著掌心的繩，明棠恍惚間憶起時的日子——

這秋千是爹尚在時所做，爹好風雅，用天然的幾株藤樹糾纏在一起種個天然的秋千，很有野趣，開花時秋千，上下都是馥郁花香。

彼時極了這個秋千，常常央求爹爹帶去玩，阿娘便抱著婉婉在一邊看著。

那時候當真不知愁是何滋味。

一別經年，瀟湘閣早已人去樓空，只留下當初秋千的長大；這幾株藤樹也不知死了幾年，徒留禿禿的軀干糾纏在一起，明棠坐著，它便發出些不堪重負的崩裂聲。

明棠有些黯然。

正說著，外頭又遠遠地傳來喧嘩之聲。

明棠正打算打發鳴琴出去瞧一瞧，卻聽得一個細無力的嗓音在背后傳來：“是他們要去接二郎君回府了。”

明棠回過來了，見到了換了一裳的雙采。

換了一件干凈的裳，臉上也洗凈了，出那張白的小臉來。

雙采生的不錯，只可惜那鞭子無，在的臉上留下了幾道淡淡的鞭傷，也不知能不能消退下去。

“你曉得今日是什麼事？”

明棠挑挑眉。

雙采好似還有幾分懼怕明棠，不敢與直視，低著頭說道：“奴婢曉得。”

絮絮說來。

明府之中其實不只明棠一個被遷出去養著的郎君，這三郎是一個，還有一個明二郎。

二郎是二房庶子，他也是生下來就有些不好，早早地就被送到了外頭去養著了，明棠都不曾見過他。

傳聞他天生煞氣，命帶不祥，于家中長輩有礙，高老夫人最怕這些說法，早早地就把人打發去了佛寺，說是修養，削減煞氣，實則放逐罷了。

這人上輩子甚至不曾回來過，怎麼如今這個時節回來了？

明棠有些好奇起來。

雙采忽然咳嗽道：“是二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