鳴琴也不知是不是心里還有氣，連聲的嘆息從外頭由遠及近。

一路往房中來，謝不傾卻仍舊好整以暇地將明棠圈在他的臂彎與雕花窗之中，不見放開明棠之意。

明棠的目含了些急切，可謝不傾卻恍若未覺，仍舊以犬齒銜著明棠的耳珠，微微挑弄輕含，微涼的手指在明棠的頰邊，暗示極重。

他是習武之人，自然耳聰目明，不會不知鳴琴回來了，可他卻一點作都沒有。

謝不傾的耐心不佳，但在這一刻，他的耐心似乎出奇地好。

迫使來的總不夠味，送上門的獵才足夠甘甜。

明棠不敢置信，他明知鳴琴會直接進來，他也不怕被人瞧見？

忍不住推了推謝不傾，謝不傾亦不。

倒是明棠這樣一，才發覺謝不傾腰間的佩劍未摘，正好在自己的腰側。被冷的劍鞘硌得生疼，下意識手去撥開。

那劍沉而，手極涼，明棠畏冷，忍不住一。

而正是這冰寒，忽然頓悟起來。

是忘了，謝不傾的屬下在士族家中登堂室，殺人都殺得，他這個正主兒輕薄這半個世子又算什麼大事？

他是謝不傾。

是劍下不知多生魂的玉面閻羅，是大梁權傾朝野的權宦，是上京城的人間惡鬼。史臺的折子漫天地彈劾他禍家國，不肯屈從的權貴唾他閹黨政——可前日彈劾怒罵他的，后日就能為西廠詔獄里的一灘。他有何懼怕的？

他不怕的。

明棠的手地攥住了謝不傾的襟，將千金一匹的云錦得一團糟，他的肩膀上紋繡著一品文的飛鶴，又纏繞著蛟龍，昭示著他在上京城獨一份的權勢赫赫。

明棠很快松了手。

當初在馬車前，是自個兒愿的以飼虎，是親口說的求您垂憐疼。早知他是什麼份什麼人，如今還怕什麼輕薄？

自個兒選的獻之路，謝不傾也從善如流地應了，不曾將的說出去，故而這路就是再難堪委屈，也永無退路。

于是明棠吸了一口氣，忍著耳邊的作意，著嗓音強裝無事：“鳴琴，我有些困乏，先歇下了，你不必來伺候，自己休憩去吧。”

亦出手握住了謝不傾在自己臉側的指節，生而笨拙地在他的指尖先輕輕地一吻。

謝不傾挑眉看作。

但門外的鳴琴卻道；“奴婢不累，替郎君熏會兒裳罷。”

說著，腳步聲一下子近了，竟好似要推門而一般。這門與明棠靠著的雕花窗也不過一臂之隔，明棠耳邊盡是謝不傾的呼翕聲，卻又能聽見鳴琴輕的腳步聲，似乎下一秒就要走到面前，將這般狀盡收眼底。

明棠到底是面子薄的，不知如何面對鳴琴，于是忍不住側過了頭去，像是徒勞無功地用謝不傾的半邊臂膀擋住自己。

可亦是守信的，到了這個場面也不曾再推開謝不傾。

垂著眼，靜靜地輕吻謝不傾微涼的指尖，有些濡的溫熱在他的指間游弋。另外一只手藏在袖間，不自知地握一團，微微發抖。

明棠想，只希鳴琴見了這副場面，不要被嚇得太厲害。

但渾然有一大力了起來，強地撐開蜷握的手，得與他十指相扣。

而被明棠握于掌中親吻的指尖也開了去，轉而捧住了的臉。

的鬢發與可憐緋紅的臉都在謝不傾的掌中，而明棠忍不住抬眼看他，大抵是對他的離有些驚訝。

謝不傾難得抿笑了一下，垂眸看的目里帶了些明棠看不懂的深。

他生得當真是好，迎著這般笑，明棠毫瞧不出他就是那位威名赫赫的九千歲，倒像降世仙人。

他像是能將從明府這攤爛泥沼里救出來的神明，浴乎沂，風乎舞雩，孑然而立。

方才的一剎那便消失無蹤，一只手與十指纏，另一只手捧著的臉，再無其余作。

謝不傾輕輕地在明棠的臉側挲了一下，明棠似乎聽見低啞的喟嘆聲：“對本督也就罷了，對旁人要有些氣兒，后又不是沒人，怎麼委屈自己。”

明棠眨眨眼，不知他這話里的后人是誰。

而鳴琴進來的時候，謝不傾已然，站在數步之外了。

鳴琴見了謝不傾，先是驚得停下了步子，然后連忙行禮：“大人。”

謝不傾微微頷首，了的禮，不曾多言，這般便走了。

明棠的目落在他被自己抓皺的襟上，朱紅的袍被不知何時淌出的幾滴眼淚沾了一團，可憐地皺在一起。

鳴琴不知方才究竟發生了什麼，只等謝不傾神出鬼沒地走遠了，才小小聲地問道：“大人方才來做什麼？”

明棠不自在地咳嗽了一聲，只覺得背后汗了一片，說不上是慶幸還是悵惘：“拿謝禮罷。”

從某種意義上，也沒有說錯，謝不傾不需要任何俗謝禮，也許這個謝禮……是明棠自己也不一定。

鳴琴不懂里司，只是點了點頭，兢兢業業地去熏的裳了。

明棠只覺得那無孔不的冷檀香兒似乎還在鼻尖縈繞，想了想，便命鳴琴將熏裳的香料換了檀香。

*

翌日。

那位飽明家二房期待的明二郎終于抵達府門。

高老夫人還病著，不曾發話要開榮德堂等候二郎回府，卻也將西花園里榴花廳的鑰匙給了二夫人設宴，順便還將自己信重的一等使玲瓏派了過來，以示對明二郎的看重。

那榴花廳里盡是舶來的南洋家私，新奇又別致，才修好不久，今次還是第一回啟用，頭回用就給了明二郎回府開宴，可見對這個親孫兒也有幾分看重。

三夫人也是要來觀禮的，只不過臨時有些岔子，說自己要晚些到。

四夫人倒連理由都不找，直接不來，連使都沒來一個。

但即便如此，二門左近也已然等了不人了。

明二夫人帶了烏泱泱一片人在二門口等明二郎，近日一直有些憔悴的臉上難得的有些喜意，明宜筱陪在的側，正陪著說話。

“……你二哥常年不在家中，你一會子見了他，要同他親近些，沒得他覺得我們待他不熱切，涼了心。”

二夫人喬氏生的圓潤福相，端麗和，帶著些驕矜，笑起來的時候邊一點若若現的梨渦，如春花一般。

即便是生養了兩個郎的母親，二夫人卻仍舊好似天真的娘子一般，與明宜筱站在一，看上去也不過像比略大半。

明宜筱同說話，一一應著，眼底卻有些心不在焉。

而這一伙子烏泱泱的人，其實多多也如同明宜筱一樣，并無幾個是真心實意等著的，使們臉上看著正經，實則咬耳朵說小話，不見幾分尊重之。

明棠過來的時候，正瞧見這般場面。

鳴琴搖頭：“原以為有多看重，一眼過去卻瞧不見一個真心愿意二郎君回來的。”

“二郎君回府，同我回府也并無什麼區別。”

明府接回來，是因削爵令當前，要保住鎮國公府的爵位；

二房接明二郎回來，是因明四郎已死，二夫人膝下無子，只能惦念這個在外的庶子回來給撐腰了。

曉得明府的意圖，明二郎可知二夫人的意圖？

明棠眼中有幾分興味，理了理襟，往二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