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非昔比》第四章 原來是你

次日,上城外,慈溪河畔。

下了一夜的雨,到了早上也沒要停下的意思。

河水泛濫,此刻看起來更廣闊。兩岸是巍峨聳立的高山,左邊是龍脊山脈,右邊是玉環山脈。

青山綠水間,無數雨點打落,在寬廣的河面上濺起無數圓圓的漣漪,一圈又一圈,看著人眼暈。

一名穿蓑,頭戴笠帽的老者站在河邊,用力將一張兩丈寬的竹筏拖水中。他貓起,用盡全力一推,終于將整個竹筏都送水中。

一時間,河水像是被刀刃直直劈開一道口子,朵朵青的浪花隨著泛起。

那老者拍了拍雙手,拿起竹篙,剛要跳下竹筏,忽覺后有靜,轉一看,愣在原地。

煙雨霏霏,滿山青翠之皆在眼前。河邊重重垂柳,枝枝都在風中飄搖。柳枝天然塑的幕簾之前,一名白子正立在雨中,纖長略揚的眉,晶亮的眼,小巧的鼻梁,微抿的

老者震驚中,霜蘭兒已來到他面前,自腕間褪下一只銀鐲子,這銀鐲子是出嫁前娘親給的。遞出銀鐲子的手在雨中微微抖,的聲音嘶啞,“這位船家,我想去越州。這些船資夠不夠?”

“這……”老者見霜蘭兒渾,凍得瑟瑟發抖,心生同,他看了看方才上船,此時已是立在船頭的男子,又為難道:“姑娘,昨夜暴雨,許多船只積水不能行,也就我這竹筏還能用。可竹筏這位公子已包下,恐怕不便再載客。這雨沒準就要停了,姑娘要不等明日。趁此機會也可去上城中將銀鐲子兌現銀,船資要不了這麼多。”

等明日?霜蘭兒心一沉,已等了一夜,還能等明天嗎?只怕龍騰此刻已是發所有差滿城尋若不走,必被擒住。

霜蘭兒向此刻正立在竹筏船頭的男子。

他靜靜立著,他的手指修長瑩白,手中握著一把瀘州竹制油紙傘,純白的傘,手柄沒有一點裝飾,像是握著一抹淡淡的憂傷。他只是那樣靜靜立著,就讓人覺像是煙雨朦朧中點綴的最亮一筆。

他站的角度,霜蘭兒只能看到他的側面,且這側面還被他大部分頭發擋住,令人有種想上前開他長發一睹尊容的沖

有片刻寂靜,霜蘭兒上前,低低問道:“這位公子,不知方便同船?小子有急事趕往越州,再耽誤不得了。公子……”沒再繼續說下去,原是那名男子徐徐轉過來。

他微微抬起純白傘柄,出佩戴著一枚黑玉額環的額頭,清澈的眼,目明凈如天云影,清澈又溫和,高的鼻梁,薄薄的。一襲白瀟瀟,像是披著冷月銀輝。

的白,連同手中的傘,也是白。唯一一點黑便是他額頭上的黑玉。白與黑,在他上輝映得如此和諧。

霜蘭兒愣了愣,一時間竟似置云中仙境,如此清塵俗之人,世間見。

男子眸線不霜蘭兒。一襲素,未挽起的長發齊齊垂在腰間,像是煙雨中潑墨寫意的一方瀑布。他極輕地點了點頭。

霜蘭兒尚未明白,撐船的老者已高興道:“姑娘,這位公子同意了。”

“哦,謝謝你。”霜蘭兒這才回神,莞爾一笑。

雨依舊下著,竹筏上皆被雨水淋。霜蘭兒小心翼翼地踩著步子,以防腳下打,最終坐在船尾。隨著竹篙探水中,竹筏破水而行。

水面之上,風更冷。

霜蘭兒不自攏了攏衫,此時撐船的老者將一把純白的油紙傘遞了過來。

“姑娘,這位公子給你的。”

霜蘭兒呆呆接過。抬頭去,唯見男子白翩翩,立在船頭,獨迎風雨。雨水落在他如鍛黑發上,沿著發梢無聲滾落。他的背影孤單,襯著周圍繁華壯闊的山河,更顯寂寥。

雨水落在竹筏之上,“嗒嗒”直響,像是一曲清脆明快的歌,舒緩的音,拂過岸邊搖曳的蘆荻,拂過重重疊疊青山,又拂過漣漪微泛的河水。

霜蘭兒一直注視著眼前男子,連時匆匆流逝都未曾覺。

過了很久。男子終于

霜蘭兒一驚,連忙低頭,恰見河水之中亦覆上他孑孑而立的孤獨倒影。

這一刻的寂靜,終被撐船的老者打破。他輕輕一提,將長長的竹篙提出水面,換了個方向繼續撐水中,“這位姑娘,這位公子,十年修得同船渡。既然有緣,何不聊聊天?一路也好相互做個伴。”

男子依舊站著不

霜蘭兒抬頭著老者一笑。

那老者輕輕搖頭,“你們都不說話,那我可一個人吊嗓子了啊。”接著,雄渾嘹亮的歌聲繚繞青山,余音裊裊。

雨,漸漸停了。

有風吹過霜蘭兒的發。低首是如絹綢褶皺的水波,仰是澄凈碧藍的長天。那一刻,的心格外寧靜,似是忘卻所有煩憂,只愿沉溺在這麗的青山碧水間。

將近子時,竹筏總算到岸。霜蘭兒走下竹筏,舉目去,早已沒了方才白男子的蹤影。越州碼頭在山背面,十分荒涼,四周皆是山壁青竹,此時被黑夜籠罩,像是巨橫在眼前。忙拉住撐船的老者問道:“船家,這麼晚了定不能翻山。請問能去哪借宿?”

老者指了指山崖,“那里有座山廟,不收銀子。姑娘可以暫住一宿。”

霜蘭兒林,又問,“船家你要借宿嗎?我們同行?”

老者擺擺手,“我要去河對面陳家莊,好久沒跟老朋友聚了。”

霜蘭兒失道:“哦。”其實夜黑,有些害怕,無人相伴,只得沿著青石子路往山頂走去。

昨夜未眠,累極倦極。星月被浮云遮住,四周手不見五指,只得攀著路兩旁冒出的枝丫,勉強朝前走。

深山之中,并沒考慮到會有猛。當前方出現一雙瑩綠的亮點時,眼睛,只覺那像是兩蓬鬼火。片刻才看清那竟是一只豹子。

豹子及地一躍,向撲來。本能地撿起一截斷落的樹枝向豹子眼睛橫掃過去,因為那是唯一能看清的東西。

豹子被掃中眼睛,發出凄厲的狂吼,張著盆大口,出滿口森森利齒,蓄勢待發中蘊含著雷霆之怒。弓向霜蘭兒再度撲去。

霜蘭兒躲避不及,左臂被利爪撕傷,腥氣迅速彌漫,益發刺激著豹子的。那一刻,以為自己死定了。

月破云層,豹子再度撲來。忽覺眼前銀似靈蛇飛舞,竟是一柄劍遞來,帶般纏上騰空而起的豹子,那劍柄之上,華麗的寶石在月下折出幽藍的芒。

下一刻,豹子嚨被割破,噴薄而出,似一場溫熱的紅雨漫天落下。

有驚無險,此時霜蘭兒瞧清楚救之人正是之前一同乘船的白男子。

男子還劍回鞘,劍鋒芒頓斂,似的腰帶纏在他腰間。

驚嚇初平,霜蘭兒見白男子轉要走,連忙道謝:“公子,謝謝你救了我。”

男子仿若未聞,既不說話,也不回頭,沿著青石子小路往山頂走去。

霜蘭兒微愣,這男子從始至終都沒有跟講過一句話,是不屑嗎?還是別的原因?不知緣何,心中竟有些堵。跟隨白男子走出濃的樹林,登上百步高的臺階,來到山頂廟宇。

男子上前扣了扣銅門。

刻,一名青小和尚提著燈籠前來開門。

霜蘭兒客氣問道:“小師傅,我們途經此地,可否借宿一晚。”

小和尚疑著霜蘭兒跡。

霜蘭兒解釋道:“方才遇到猛襲擊,好在這位公子殺死豹子救了我。”

小和尚面,“那頭豹子死了?阿彌陀佛,謝天謝地。這畜生傷了好幾條人命。越州府數次派人圍獵,都讓這孽畜跑了。姑娘驚了,二位里邊請。”

霜蘭兒微笑著答謝,“有勞小師傅。”

小和尚似想起什麼,道:“對了,留宿的人多,只有一間廂房空著。不知兩位……”

下,白男子輕輕蹙眉,幽深的黑眸之中,除了沉靜還是沉靜。

霜蘭兒輕輕咬,“公子救了我,我已激不盡。既然只剩一間廂房,公子便請。我去柴房或廟堂睡一晚就行。”不怕苦,家中貧寒,再苦的日子都熬過。倒是眼前這位錦公子,不好他屈就。

男子看著霜蘭兒,突然取下肩上包袱打開。

“公子……”霜蘭兒還再說,忽覺一方自頭頂罩下,一腦兒清淡的花香將籠罩,同時也擋住了的視線。

取下,看清楚那是件白的男子衫,清爽花香亦來自這件衫。想來他見自己裳被豹子抓破,這才……剛想致謝,卻見他已大步離開山廟。只有一間房,所以他讓給,自己獨自離開。

心中過意不去,搶過小和尚手中的燈籠,追著他奔下百步臺階,“公子,請你等一下。”

男子恍若未聞,瀟瀟影緩緩沒無邊夜中。

霜蘭兒一路追他,燈籠燭火在奔跑中晃得厲害,眼看就要追上,突然踩空,腳一崴。并沒摔倒,踉蹌幾步終于站穩,可惜的是手中燈籠卻因此熄滅。明閃灼最后一刻,看清他腰側系著一枚金令,上面清晰刻著“雷霆”二字。

燈籠系列,手不見五指。霜蘭兒懊惱地嘆了口氣,任憑睜大雙眸,四下里再也沒有他的影。雷霆,會是他的名字嗎?眼前似總環繞著他寂寥離去的背影,他一個人會去哪呢?宿荒郊?下了一天的雨,山中泥濘,他又該如何宿?

次日,霜蘭兒早起翻山,傍晚時終于抵達越州城。這里完全不同于上京都的恢弘大氣,依山而建,白墻紅瓦的小屋鱗次櫛比,環繞著城中一汪碧綠的湖泊。

最奇特的便是城中夏景融融,城南高聳云的山峰卻有終年不化的積雪,似玉龍橫臥天地間。冬與夏,在這里并存。正值傍晚,漫天紅潑灑,鮮花、綠樹與雪山奇景映,令人沉醉。

霜蘭兒穿著昨日遇上的男子給的外,扮作男子以免招惹麻煩。哪知這件裳反倒給帶來了更大的麻煩。來到一間當鋪,褪下腕間銀鐲子,“我要當這個鐲子。”之前撐船的老者沒收船資,分無分文,總得先宿下,等日后在醫館找到事做再來贖回。

當鋪朝奉看了眼銀鐲子,“五兩。”

霜蘭兒一愣,鐲子怎也值十幾兩,看來這是家黑店。收回鐲子,轉走。

當鋪朝奉嗤笑道,“全越州城當鋪都是我們分號,你上哪都是這價。”

霜蘭兒止住腳步,聽聞有地方惡霸執掌一方,想來越州城便是如此。

朝奉自高高的柜臺下來,突然瞇了瞇眼,道:“依我看,小哥裳乃是吳錦中的極品,若是當這個,我可以給你五十兩,如何?”

霜蘭兒又是一愣,銀鐲子才能當五兩,這件裳竟價值五十兩。不,這家黑店都給五十兩,這件裳價值絕對在百兩之上。五十兩足夠在越州城中安頓下來,興許還能租一個小門面,開間藥鋪。可是,這件裳有朝一日得還給那白男子。遞上銀鐲子,“當鐲子就行。五兩就五兩。”

“哦,好。”當鋪朝奉接過銀鐲,遞上五兩碎銀。眼睛還盯著霜蘭兒裳,罕見的質地,細的繡花,鑲滿銀,得不到真是可惜。

霜蘭兒轉離開,沒注意到后當鋪朝奉一直盯住,鬼祟的眼中出算計的芒。

夜,越州城南玉山中。

過樹葉隙照在地上,影斑駁,慘淡如霜。

風吹過,似在沒有盡頭的竹海中掀起黑浪朵,此起彼伏,簌簌聲漫天嗚咽。

兩個鬼鬼祟祟的影拖著一個黑麻布袋來到無人之,將麻布袋解開。霜蘭兒手腳皆被綁住,其實已經醒了,此時只能裝昏。

一名男子道:“就是要這件吳錦長衫,那邊說值二百兩銀子。”

另一名男子“嘿嘿”一笑,“你仔細搜搜,有這麼值錢的裳,保不準還有更值錢的東西。”

“李哥,咱們明目張膽地搶,府會不會查到?”

“查什麼?一個外地人,死了也沒人知道,玉山中,猛多有出沒,多也不稀奇。”

“李哥,沒別的東西了。”

“什麼!我來搜,還以為有其他價值連城的東西,就一件裳。混蛋!”

霜蘭兒依舊裝作昏迷,尋找機會逃走。

被喚李哥的男子繼續在霜蘭兒索。霜蘭兒幾乎要吐出去,只能強忍住。

索一陣,被喚李哥的男子猶嫌不徹底,“刺啦”一聲,撕開霜蘭兒襟。

此時,另一名男子勸道:“算了,李哥。我們出來時間長。弄個一二百兩也不錯。”

哪知被喚李哥的男子興道:“咱哥倆好運了,之前打暈的時候,覺得這男人忒娘了,原來就是個的。”

的?”

“是啊,你看口纏著的布條?老子太久沒玩過人了,送上門的,不玩白不玩!”

“好,咱們哥倆今日好好開葷,玩個夠,再弄啞了送到春紅院,又能賺上不錢。”

兩人笑著朝霜蘭兒步步近。

霜蘭兒再不能裝睡,力反抗,用石頭砸傷其中一人。此時另一人一掌向劈來,昏倒前只覺眼前紅一閃,鮮噴涌而出,也不知為何,兩名猥男子相繼倒下,來不及看清,自己亦是昏迷過去。

醒來時,霜蘭兒發覺自己在一個山中。低頭,見衫完好,心中一松,看來又獲救了。外走去。

出了口才發覺之上,藤蘿布,翠柏橫臥,青松倒垂,極

此時天已明,峰巒從黑夜中顯出自己獨特的廓。天幕之上,山巔之峰,閃爍著金芒,金斑點如煙塵般覆蓋所有的山巒。

忽然,一縷若有若無的音傳來,淡淡的,像一縷青煙繚繞在山巔云間,繚繞在蔥翠的林之中,久久不散。

從未聽過這般獨特的聲音,不知是何樂吹奏,時而綿長輕,時而斷斷續續,好似春風拂面,江水靜流。

曲中凄婉之意,聽者容。不知吹奏此曲之人因何心境如此悲傷。

隨著曲音尋去,撥開濃的灌木,眼前景象不怔住。白瀟瀟,竟是他!是那個同乘竹筏,又救了的白男子。

此刻,他正坐在懸崖邊大石上。

藍天襯著高聳的巨大山峰,金下,幾朵白云在山峰間投下云影。而他就似坐在那朵朵白云中間,側著,眉心一點黑玉,似為白錦緞上繡上了一朵暗花。

更令吃驚的是,他手中并無樂,只有一片竹葉。從不知,一片竹葉也能吹出如此聽的樂曲,那聲音像是山澗奔騰而下的清泉。

他似的存在,曲子停下來,手一揚,但見竹葉翩飛,墜云間。

霜蘭兒見他雖停下吹奏,卻并不轉,試著輕喚一聲,“雷霆?”

他纖長的眉微揚,驚詫的目投過來。

霜蘭兒一喜,他果然這個名字。又問:“你再次救了我?”

他靜靜。絢麗的晨鋪下,的臉龐宛如一塊半明的玉,浸在萬丈彩之中,如秋水般的眸子此刻正凝在自己上。他極輕地點了點頭。

霜蘭兒微笑道:“謝謝你。”

那笑容清新如晨,他怔了怔,很快又恢復平靜。默默起,他拿起一旁竹簍,轉便走。

霜蘭兒這才注意到,他腳邊一直放著一只竹簍,里邊東西都是悉的,琴香草,虎須草,還有麝蘭等,都是生長在懸崖陡峭之的名貴罕見的草藥。原來他不辭辛勞,是來越州采藥的。眼看著他已走遠,連忙追上,道:“雷霆,你救我兩次,我無以為報。如果你此行是為采藥,我能幫上一二。”

他依舊走得很快。

霜蘭兒小跑才能跟上。他至始至終不曾開口,也許生孤僻。又道:“我識得草藥,譬如你采的麝蘭是四片葉子的,這種藥效遠不如六葉麝蘭。”

他突然停住腳步,手扶住來不及停下,險些撞上來的霜蘭兒。

那一刻,他清澈如天云影的眸中有著詢問之

霜蘭兒到他的手正握住的肩膀,那覺,溫又細膩。的臉不知怎的突然紅了紅。頓一頓,著他溫潤如玉的臉龐,字字道:“真的,我懂草藥。我只想還你人,別無他意。”

他松開邊微笑緩緩綻開。

接下來幾日,霜蘭兒一路跟隨雷霆。他們自玉山間又采了幾味珍奇草藥后,返回越州城中。發現,雷霆不曾跟任何一人說過任何一個字,表跟冰塊似的。知曉他絕非啞疾,若是他嗓子有問題,絕不可能用竹葉吹出那般聽的曲調。他只是天生不愿與人通。

得久了,發覺雷霆其實也有意思。每次來到酒樓,他總是一言不發,掏出一錠銀子往柜面一放。諸位老板瞧他這架勢,均是挑最好的房間,菜也撿最貴的上。不免咋舌,即便有錢,也不是他這麼揮霍的。

再相下來,霜蘭兒慢慢清雷霆的喜好,他無非喜歡黑和白,但凡服都買白,但凡披風都買黑。有時他白盡數籠罩在黑披風下,確穿著白。兩人并肩走在越州城大街上……汗,似乎……這種搭配,很容易讓人聯想到……黑白無常。

這日傍晚,霜蘭兒從他手里接過一張畫。畫中是一朵花,他的畫工很好,運筆間揮灑如意,惟妙惟肖。花朵下垂一長串,風致楚楚。白的花瓣,尖一點紅,七彩的葉子似一道彩虹托起花朵。

“雪雁玲瓏花!”

霜蘭兒看完,口而出。抬頭時,正巧遇到他贊賞的目心頭一熱,低下頭去道:“《奇珍花木》這本書介紹,此花生在極寒之地,雪山之巔。葉子奇幻如彩虹,每逢七年才開一次花,花開時無味,花謝卻香飄千里。花開季節為夏季,差不多就是現在。因它生在懸崖罅隙間,花期無味又很短,世人罕見,興許只有終日盤旋于雪山之巔的雪雁才見過。故稱作‘雪雁玲瓏花’。”

他點點頭。

又問:“你要采這花藥?”

他不語,神間已顯無疑。

據史載,此花只在越州玉峰頂出現過,不過百年來再無任何記載,也不知到底真存在,還是早就滅絕。想了想,微笑道:“雷霆。你救我兩次,我一直無以為報,前些日子只是幫你采些普通草藥,算不得什麼。這次我真的能幫上你了。”

他長眉微微一挑,等著的下文。

霜蘭兒又道:“你恐怕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雪雁玲瓏花’子極寒,治罕見熱癥實屬最佳藥材。只是此花不能由男子采摘。男子屬,若此花,此花當即死亡,再不能藥。即便子采摘,也需用冰制刀刃,小心割下花朵后,放在用冰鑿的容中,確保藥時花新鮮不敗。”

聽到這里,他俊眉深深糾結,清潤的眸中染上愁緒。

霜蘭兒見他神郁郁,小心翼翼問道:“雷霆,你有重要的親人等著此花藥?”

他不語,亦沒點頭。

氣氛一下子靜如沉水,靜得能聽見他呼吸之聲微微

霜蘭兒心下了然,不再多問,道:“天地茫茫,尋‘雪雁玲瓏花’全憑運氣。心誠則百事如愿,我們一定能找到此花。”

他素來冷凝的面容,聽完的話,終于有一舒緩的表

此時,霜蘭兒想起一件重要的事,表凝重道,“祥龍國有規定,珍稀藥材均為皇室所有,民間不能私自采摘。若有特殊需要,得向府層層報批,私自采摘可是死罪。不知你……”反正家門已絕,一條命也是他兩次救回,不在乎,只是不知他是否有牽掛。

他聽完霜蘭兒的話,間滾,只發出一聲輕嗤,神不屑。

霜蘭兒心中對他好又增一分。雷霆才是真正的不畏強權。腦海里突然浮起一抹妖艷的影——龍騰。微微蹙眉,自己怎會想起龍騰來。雷霆比起掛名的清龍騰,實在是天壤之別!暗暗起誓:不管付出多大代價,一定要找到“雪雁玲瓏花”。

次日,他們進山,朝玉雪峰而去。在山中宿一晚,第二日午后才接近玉峰。炎炎暑熱早就遠去,迎面送來陣陣雪山寒氣。

站在玉峰腳下仰,藍天襯著高聳的雪峰,融化的雪水從高懸的山澗飛瀉下來,像千百條閃耀的銀鏈。飛瀉下來的雪水匯在他們腳邊溪流中,浪花往上拋,形千萬朵盛開的白蓮,極。

近了玉峰,霜蘭兒益發興,學醫之人對草藥有著天生的執著,越是珍稀,越想見一見廬山真面目。轉首去,他正坐在溪邊,默默著溪水潺潺流,也不知想些什麼。到清澈的水底,閃閃鱗中倒映著雪山清流,還有他的影子,拉得長長的,隨著清波漾。

短暫休憩過后。

他們攀上雪山,山勢越來越陡,雀鳥也極飛來,景卻越來越,翠綠的原始森林,的塔松像是撐天巨傘,下斑斑點點

漸漸翠綠被茫茫白雪覆蓋。明也被夜侵吞。他們邊只余冷和黑。這晚,霜蘭兒渡過有生以來最寒冷的夜晚。從未如此期待過天明,。次日,他們再雪峰四尋找,卻連“雪雁玲瓏花”的影子都沒瞧見過。他們隨攜帶的干糧,變得又冷又,難以咀嚼,再過一日,他們就只能打道回府。

第二日,萬般無奈下,他們前往更冷的山背面尋找“雪雁玲瓏花”。

霜蘭兒走得很慢,跟不上他的腳步,每每都是他停下來等再勉強跟上。這一次,又落下很長一段路。不同的是,他不再停下來等,而是筆直朝走來,深邃的目中有著探尋之意。

霜蘭兒坐在地上休憩,抬頭沖他一笑,“我走不了。只休息一小會,你先往前邊去,別耽誤了時間。我估‘雪雁玲瓏花’的花期就在這幾天。”

他俊眉高高挑起,似不信。

霜蘭兒咬了咬,自己也知道理由牽強,可不想讓他知道,昨晚的小被雪貂咬了一口,此時毒正緩慢滲四肢百骸,無法行自如。掩飾著雙的纏斗,微笑道:“真的,我坐一小會就來。”

他點點頭,背離去。

霜蘭兒松了口氣,閉上眼睛,靠向后大石。雪貂之毒并不致命,但最佳解毒時間是在兩天。若兩天不能及時解毒,會留下后癥。

坐著,積蓄力。只是,閉上眼時才覺整個人在搖晃,眼皮沉重。就在此時,靴子踏過積雪的聲響由遠及近,最終停在邊。迷迷糊糊中,到一雙手將凌空抱起,清冷的百合花香縈繞在周。雪山之巔,何來清冽的花香?這般覺,好似置無聲的靜夜里,讓人懶懶不想,只愿一味沉溺。

并沒完全昏迷,到小一陣陣疼時,已然清醒。勉強睜眼去,模糊中似見到了雷霆,幾縷稀疏照在他上,一無盡的雪中,唯見他額頭一點黑玉瑩白修長的小痛從傷口傳來,是……他在將毒吸出。頓時明白過來,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用力推開他。

他微微驚愕,揚起臉時,漆黑的發掃過修長的小

霜蘭兒氣息急促,“雷公子,不能吸出毒,污在口中停留時間過長,雪貂之毒會慢慢侵蝕你的神經……”突然止住話,怔在那里,他邊殘留著跡,薄薄的線,完的下顎,直的鼻峰,清冷的雙眸,此時一縷鮮紅為他添上一縷妖異邪魅。

有片刻寂靜。

他吐去口中污,抬手輕輕拭去跡。

霜蘭兒見他及時吐出毒,松了口氣,連忙道,“對不起,我連累了你。雪貂之毒不要,就是走得慢點。我們趕找‘雪雁玲瓏花’。不能再耽誤……雷公子……”

話至最后,已然了大喊。只因他毫不猶豫輕一縱,直奔山下。

“雷公子!你不用管我!你下山了,‘雪雁玲瓏花’怎麼辦?”

霜蘭兒喊得聲嘶力竭,他恍若未聞,茫茫白雪中,頃刻再瞧不見他的影。明白,他施展輕功下山為取解藥。他就不怕因此錯過“雪雁玲瓏花”花期?

“雷公子!雷公子!”

霜蘭兒一遍遍喊著,回答的只有飄散在茫茫白雪中的凄涼回音。心中有異樣的愫緩慢滋生。

就在這時,“啾——”一聲長鳴,如利刃劃破天空。

霜蘭兒狐疑抬頭,不想瞧見一只大鳥展翅向飛過。雪白的,通像流線般,型碩大,雙臂展開約有一人高。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雪雁!

書中記載,“雪雁玲瓏花”,百年來無人再見過,興許只有那盤旋在雪山之巔的雪雁才有緣一覷真容。現在見到雪雁,是否表示,“雪雁玲瓏花”也在附近?

他走了,為去取解毒。

,是不是也該為他做些什麼?相信,心誠則靈。

往往比心念反應更迅猛,更果斷。下一刻,已然追著雪雁一路奔去。

頭頂不斷傳來“啾啾”長鳴,拼命奔跑,忘卻自己所中的毒,忘卻疲憊,忘卻所有一切。跟著雪雁來到一片不之地,最終雪雁停在一怪石上。

霜蘭兒很想爬上這幾丈高的嶙峋怪石,可石壁滿是青苔,太試了幾次都沒功。這時,想出一個辦法來,將背后包裹系在肩膀上,取下發簪用力向石壁隙中,借著一點力,再度攀上去。中途幾次險些掉下,沒有放棄,哪怕雙手磨出累累痕,哪怕全痛得麻木,都沒放棄。近了,更近了,終于攀住石壁頂端,子一躍爬了上去。太激,沒注意到石壁有一凸起的尖刺,瞬間將上布料割破,一直刺到最里面,劃開一道口子。痛傳遍全。然而眼前景象,卻令雙目一亮,忘卻所有的疼。

這里有一個天然的小凹,凹形狀各異的石柱發出五芒,滴下彩水珠,匯一汪七彩小水塘。傳說中的“雪雁玲瓏花”,正靜靜開在彩水塘之中。

七彩葉子,托起一長串鈴鐺般的花朵,與書中描寫一一樣。沒有一香味,卻有令人置百花叢中的覺。

雪雁振翅飛離,帶起一脈冰冷的風。

霜蘭兒萬分激,若不是有幸遇上雪雁,怕一輩子都找不到這詭異的地方。緩緩跪下,自后包袱取出早就準備好的冰刀和冰槽,小心翼翼取下花朵,放在冰槽中。

雪地寒冷,不用擔心冰槽融化,倒是一雙傷痕累累的手,此刻被冰槽凍得青紫,極需治療,還有中的雪貂之毒,亦是時不我待。可全然不顧,滿心都是歡喜。地帶著冰槽攀下石壁,因著高興,很快就落地了。一心想回到之前雷霆離開的地方,在那等他回來。可怎也想不到,最先等到的竟是越州府的人。

原來雷霆采摘“雪雁玲瓏花”一事,早就不慎泄府派人暗中跟著他們,只等著他們采得奇花,再人贓俱獲。

霜蘭兒被差帶下山,關在越州城牢中,千辛萬苦采得的“雪雁玲瓏花”被越州知府沒收,用更大的冰制容裝盛,等著向朝廷表功。并不驚慌,也不擔心自己罰,相較更擔心雷霆,他急需此花藥,花卻落府手中,也不知他會怎麼做?

牢中一晚,咬牙忍住雪貂之毒毒發蝕骨之痛,心中思量著千百種可能會發生的況。可怎也沒想到,千百種可能,都沒有最后事實來得令人震撼。

第二日,晨曦初

刀劍劈開鐵鎖的巨大響聲,將從睡夢中吵醒,惺忪睡眼,看清眼前,不由愣住,是雷霆。

只見他白瀟瀟,墨發飛揚,姿輕盈如無人之境,手中握著鑲滿藍寶石的劍,也正是那劍一下劈開牢中鐵鎖。刀劍撞擊金鐵,迸麗的火星,點點都在眼前盛開。

牢中獄卒驚慌大喊,“快來人啊!有人劫獄!”

“啊!”

獄卒的尖嚷,最終止于他優雅的出手。

霜蘭兒清楚瞧見,他只是擲出一枚竹葉,就令獄卒昏厥倒地。尚在怔愣之際,他上前抓牢的手腕,拽著朝外大步走去。

翩翩白裳就在眼前,百合花香始終縈繞。那一刻,覺得自己仿佛醉了,冷桀驁,瀟灑不羈,如此氣概,天底下唯有他。

當他們抵達大牢門口,越州城知府顯然聞訊趕到,那是一個留著小胡子的胖男人,氣吁吁趕來。見到劫獄之人,越州知府立即端起腔,橫眉豎目,大喝道:“大膽,竟敢劫持祥龍國天朝牢獄!來人,上去將惡賊拿下!”

越州知府說的義憤填膺,他差亦是雄風凜凜,蠢蠢

霜蘭兒以為免不了一場惡戰。可誰曾想,側他只是從容地取出金令牌,淡定地、緩慢地將金令牌橫在越州知府面前,他的手指瑩白修長,此刻握著金令,更顯得那令牌質地厚重且芒奪目。

夏日猛烈,金閃灼。

越州知府瞇起眼,半響才看清金牌上寫著“雷霆”二字。他頓時一驚,“撲通”一聲跪地,似嚇得不輕,他說話時一個勁發抖,“雷霆令……臣,越州知府李清,見過瑞王……瑞王千歲千歲千千歲!”語罷,他伏在地上再不敢起,他說怎的這劫獄男子看著面,竟是瑞王龍霄霆,他真是做夢也想不到。他曾在國宴上有幸見過一回瑞王,剛才怎就沒認出來?他真想狠狠煽自己幾耳,得罪瑞王,日后場他還用混?

越州知府一個勁懊惱,霜蘭兒亦怔在原地。瑞王?天底下能有幾個瑞王?想,的天便是在那一刻,完全塌陷。不知自己究竟站了多久,的背上、手心滿是汗水,不知天太熱,還是由心而生的寒冷所致。心仿佛被重錘一下下敲擊著,逐漸變得雪白。

眼前白背影,與記憶中瑞王淺金的背影,實在無法重疊。要怎樣相信?可又不得不信。原來他不雷霆,“雷霆令”是他尊貴份的象征,一個平民家的兒怎會識得?

龍霄霆轉首,見霜蘭兒突然揮開自己,愣了愣,以為一時不能接自己的份。他揮了揮手,示意越州知府退下。

越州知府李清如獲大赦,連連叩首:“臣愚鈍,不知‘雪雁玲瓏花’乃是王爺所要。王爺請放心,此花下已妥善保管,這就派人護送至瑞王府。”頓一頓,他眼珠子一轉,又道:“王爺請寬心,此事只下一人知曉。”說罷,他抬眼龍霄霆臉,見龍霄霆面如常不變,這才小心翼翼再拜離開。他猜對了,龍霄霆獨自前來越州采藥,定不想讓人知曉,剛才亮出令牌,是為避免不必要的傷亡。

龍霄霆見眾人離開,從長袖中取出一個白釉藍花小瓶,遞給后的霜蘭兒。

霜蘭兒怔怔著,心知那是雪貂之毒的解藥。中毒已兩天,再耽誤不得。若錯過最有效的治療,會留下終癥,那就是每逢大雪紛飛,小會痛骨髓。手,想接過那藍瓶子,卻在到他溫熱的指尖時,突然回手。

龍霄霆遞上前,本以為霜蘭兒會拿穩,是以松開手。

一個松開,一個卻回手。兩兩錯……

只見白釉藍花瓶在他指間劃開麗的弧度,直直朝地上墜去,頃刻摔得碎,黑流淌一地。

霜蘭兒著地上解藥殘骸出神,一言不發。

龍霄霆卻不解地。過了好一會,他將一片竹葉放在薄間,吹響長鳴。

一名黑護衛很快自暗,三兩下躍至龍霄霆面前。這人,霜蘭兒自然認得,是瑞王府中侍衛統領奉天。

奉天恭敬問道:“王爺有何吩咐?”

“速取雪貂之毒解藥。”

霜蘭兒渾一震,這樣的聲音,低沉如鬼魅,很難想象,擁有如此溫潤俊之人,聲音確是如此暗啞。這樣的聲音,清冷無比,令回想起冰天雪地的玉峰頂,狂風卷過,帶出一脈冰冷,似能將人骨凍住。

想,但凡聽過這樣的聲音,終難忘。是的,并沒有忘卻瑞王的聲音。只是,從不曾聽過雷霆的聲音。此前,總想聽聽雷霆的聲音,幻想著如同清泉吐珠。而今,終于聽到他的聲音,卻是這樣……

,好似全力氣都在這一刻希破滅的時候全部離。而整個人只剩下空空一副骨架,似亦被那冰冷的聲音凍住,停止了流

奉天領命,問道:“王爺,‘雪雁玲瓏花’找到了?”

龍霄霆輕輕頷首。

奉天連忙恭喜:“王爺實乃天縱奇才,能常人所不能為,屬下欽佩。只是……”頓一頓,他愧疚道:“屬下辦事不力,至今未找到蘭夫人。只有‘雪雁玲瓏花’,沒有蘭夫人的,如何救王妃……”他突然止住話,終于留意到一直站在龍霄霆后的子。那容貌,那段,不正是他大火后一直苦苦在上城中尋找的人?霜蘭兒!

奉天愣了半響才指著霜蘭兒,道:“蘭夫人?原來王爺已經找到蘭夫人,真是可喜可賀。”

“什麼!”

龍霄霆怔住,軀一僵。轉向霜蘭兒,眸中滿是驚詫。就是霜蘭兒?此時的,瑩白著一慘白。飛揚的眉梢下,本是晶亮的雙眸,毫無神采,滿是彷徨。看起來,似乎沒想到他是瑞王。

同樣,他也沒想到,竟會是霜蘭兒。前兩次見面,的臉每次都腫著,他不曾看清的容貌,也不曾留意過的聲音。想不到,人海茫茫,他們會以這種方式相遇。

他們站在烈日之下,彼此沉默,著對方。

殘酷地蒸烤著大地,一風也無,熱氣無孔不,令人窒息。

奉天奇怪地他們,不敢上前話。

很久。

龍霄霆打破沉默,聲音中夾雜,不似方才冰冷,緩緩道:“王妃需要你的幫助。其實可很善良,可惜天命不佑,你能不能……”

霜蘭兒突然打斷,“如果我不肯呢?”

龍霄霆停一停,轉不再看,又是良久,他吩咐奉天:“帶蘭夫人回府。”語罷,瀟瀟白影匆匆消失在轉角

烈日下,霜蘭兒突然笑了。今日第一次明白,有一種殘忍,做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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