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之夜，圓月似玉，繁星如明珠四散。

龍騰帶著霜蘭兒自小巷子里穿出來，整個繁華天地，霍然出現在他們面前，勢不可擋街上到都是燈，到都是人，到都是歡聲笑語。幾乎所有的人都涌上街頭，幾乎所有的燈籠都點亮，洪州得令人窒息。

龍騰笑著手，攬住霜蘭兒纖腰。

不做聲，只輕輕掙他，他倒沒勉強，抓著的胳膊繼續往前走。

一盞盞燈從眼前掠過，亮的晃人眼睛。霜蘭兒恍惚想著，這樣的繁華，這樣的熱鬧，這樣的似曾相識。今年的中秋，遲來一個多月，可再遲，終于還是來了。去年中秋，也曾看過花燈，不知不覺一年多過去。如今同樣看花燈，卻不是在上城，旁相伴的人，也不再是龍霄霆。

“霜霜，你怎麼了？”龍騰瞧出霜蘭兒今晚心不在焉，關切道。

霜蘭兒沒回答，忽然龍騰后傳來“砰”的一聲巨響，所有人都抬起頭來，只見半邊天皆布滿金銀線，一朵朵紅花、綠花、黃花、紫花錯綻開。此刻，秋風吹拂著他的長發，他后焰火好似海浪般起伏著，每當焰火陡亮時，他的臉龐就跟著明亮，每當焰火陡暗時，他的臉龐也跟著籠影里。

一明一暗錯中，看著他，似游神，又似惘然，最后竟是出神，輕輕喚了聲，“霄霆——”

龍騰猛地抬眸，目與相遇。的眼眸像墨海一般黑，一亮都無。他眸中底熱像后焰火般一分一分消減下去，他的呼吸急促，漸漸沉重。突然，他抓的手直往前走，抓得那樣，那樣重，誰也無法掙開。

街兩邊是一個挨著一個的攤鋪，金金銀銀晃眼，各稀罕玩意兒，一眼過去讓人眼花。霜蘭兒稍稍回神，本沒去看攤上賣的東西，偏偏有名小販笑地將他們攔下，興沖沖地向龍騰兜售，“公子，替你家娘子買支珠釵吧。你家娘子生得如此貌，若戴上我家的珠釵，更是若天仙。”

龍騰一時起勁，忙問：“霜霜，你看看有沒喜歡的？”

霜蘭兒其實對這些東西沒太大興趣，心不在焉，隨手拿起一支掐金蝴蝶簪，看了看又放下，又拿起另一支紅珊瑚步搖，又看了看，再放下。手中雖掂弄著珠釵，心思又飄遠。

“夫人，你喜歡哪個？這些都是上好的貨。”小販笑著問。

龍騰視線在一支翡翠簪上停留片刻，突然道：“低下頭。”

霜蘭兒微愣，道：“我不喜歡這些東西。”

龍騰堅持，“低頭！”

霜蘭兒拗不過他，只得依言低頭。

手將翡翠簪戴在發間，他神極認真，戴好后仔細端詳一番，最后滿意地點點頭。

霜蘭兒微微失神，隔得近，他灼熱的呼吸盡數噴灑在臉側，暖暖的，的。他上的男子氣息十分好聞，那種味道，淡淡的香，似有無窮張力，能將你牢牢抓住。

小販在旁附和：“公子好眼力，這是我鋪中最貴的發簪，要二十五兩銀子。”

龍騰自袖中取出銀子，放在小販攤上，拉著霜蘭兒往人更洶涌走去。轉首，宮燈流彩，俏的影跟隨在他后，容清麗，翦瞳似水，翡翠發簪襯得如玉，閃亮了他的雙眸。

“霜霜……”他失神，低低喚了聲。

“怎麼了？”今晚一直神思飄忽，此時也只是下意識問他。

“沒什麼，我們去放河燈。”

“好。”微微一笑。

突然，似想起什麼重要的事，腳步猛地停下，“龍騰，你哪來銀子買發簪？”

龍騰笑得很無賴，“臨走時從你柜面屜里拿的呀。”

“什麼！”

霜蘭兒頓時火冒三丈，剛才魂游天際，竟犯下如此大錯。二十五兩銀子，天啊！就買一支破發簪！那可是好幾日辛苦賺來的，二十五兩銀子，可以支付七天店鋪房租，可以請兩個幫手，甚至夠省吃儉用兩個月。可他！竟然用來買了支破發簪！

這個紈绔子弟，這個敗家子！

是可忍，孰不可忍！

人涌涌中，什麼都顧不上了，朝他大吼，“龍騰，你太過分了！我辛苦賺錢容易嗎？！你吃我的，用我的，睡我的！你能不能諒下我，節省一點？！”

吃我的，用我的……

若這些還說得過去，唯獨那句睡我的……頓時吸引周圍許許多多行人停下腳步，他們都用異樣的眼瞧著霜蘭兒。

龍騰心中憋著笑，面上作委屈狀道：“娘子，即便我們夜夜和睦……你也不能在大街上直白說出來吧，那麼多人都聽見了，我多不好意思啊。”

怒意更濃，“我說什麼了？”

他好意提醒，“你說，‘吃我的，用我的，睡我的’。”故意咬重尾音，他更加突出“睡我的”這三個字。

“轟”一聲，霜蘭兒只覺腦中驟然炸裂，臉一路紅至耳。天啊，剛才都胡說些什麼，真是被他氣糊涂了。其實是指龍騰夜夜霸占的床，害只能打地鋪睡覺。可是，圍觀這些人恐怕不這麼想。

他們一個個都用看著稀有的眼瞧著。

此時真想找個地鉆進去，憤難當，轉就跑。

龍騰眼快，一把將霜蘭兒拽回。的子猝不及防撞上他溫暖的膛，的上散發出令人迷的氣息。他腦中一熱，頭一低，狠狠吻住。

焰火下，他黑發垂在耳側，面容得絕塵。

驚住，想要反抗，可惜他牢牢制住，想要呼喊，張開口卻給了他可趁之機，他靈巧的舌一點點深，霸道著侵犯著。只覺自己就要化在他醉人的吻中，殘留的意識提醒著，邊有很多人圍觀。接著反抗，可越反抗，他越是狠狠吻，像是懲罰一般，直至被他逗弄得全瑟瑟發，忘掉了一切，只溺在他的吻中。

“砰砰”幾聲連響。

圍觀眾人同時看向焰火，只覺此刻呈現在眼前的是一副唯繾綣的畫卷，一對璧人當街擁吻，后是五彩斑斕，層遞漸出的焰火。金銀自黑絨般的天際墜落，明亮，黯去，再明亮，再黯去……

龍騰火熱的一路移至霜蘭兒耳側，聲音輕似人間的語，“霜霜，我不忍你辛苦。你該對自己好點，別擔心，等下我幫你把銀子賺回來，霜霜……”他松開手，卻像是醉了般，勾住他的脖頸，在他懷中。焰火明暗錯，他低低一笑，又開始逗：“霜霜，是不是忍不住？要不要就近找間客棧？”

霜蘭兒一下子就清醒了，可惜全發，連發火的力氣都沒了，不然鐵定揍他一頓，這人腦子里不知想什麼，無恥！

龍騰拉著霜蘭兒朝人多走去，笑得暢快，“逗你啦。”

用力揮開他的手，“你離我遠一點，別靠近我。”

他委屈道：“霜霜，你還在氣剛才那一吻？我是替你解圍嘛，再說了……”

霜蘭兒突然打斷，“你別說了。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反正我們親過的，二次和三次有什麼區別，對吧？”學著他的腔調，說給他聽。猶記得上次在冷湖邊，他占了的便宜，就是這麼說的。

龍騰狹長的眸睜得大大的，濃的睫一扇一扇，里面裝滿不可置信，“天，霜霜，你竟這麼了解我。看來，咱們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

“去你的。”懶得理他，“喂，我等著瞧你有什麼本事掙銀子，可別說不做。”才不信，像龍騰這種紈绔子弟，能有什麼本事在一個晚上賺二十五兩銀子？琢磨著，賣藝的話，他能有什麼拿得出手？要說賣……他倒是有些資本的。

龍騰只笑，帶著霜蘭兒來到一間畫鋪，著鋪前冷冷清清，笑道：“老板，你這些料都是上等貨，見。”

畫鋪老板嘆了口氣，道：“公子是個識貨人，料是好，可惜太貴。哎，洪州小城可不比上城，好貨無人要。這批貨我了好久，再賣不掉，就沒錢進下一批貨，只能關門了。”

龍騰指了指鋪上料，又指了指一盒泥金，問道：“全部這些，算上泥金，得要多錢？”

畫鋪老板沮喪道：“至得給兩百兩，兩百兩我都虧本，哎。”

此時，月更明，燈溢滿流彩。

龍騰邊笑容在濃醉的繁華中益發明艷，緩緩道：“老板，這樣。我幫你將這些料五百兩賣掉，不過多賣的錢，我們五五分。怎樣？”

畫鋪老板起先一愣，旋即一喜，最后眸中一黯，擺擺手道：“公子拿我尋開心？我賣了兩月，兩百兩都賣不掉，你想賣五百兩？”

龍騰笑起來，“我若騙你，若辦不到，賠你兩百兩，如何？”

畫鋪老板尚未開口，霜蘭兒搶先道：“對不起，老板。他前一陣摔壞了，腦子不太清楚，您就當他沒說，謝謝。”說罷，趕拉著龍騰往外跑。開什麼玩笑，已經損失了二十五兩。若是陪著這個紈绔子弟在這瞎折騰，損失兩百兩銀子，今年生意就白做了。

龍騰整個人釘在鋪中，一不，忽然道：“霜霜，你信我。賺了錢，我給你挑件冬，好不好。”

霜蘭兒一怔，那一刻，他眼里認真的芒，竟令心中微微一跳。竟見鬼地點點頭。再后悔時已來不及，因為龍騰已經將所有料盡數打開。

畫鋪老板急了，“全都打開了，還怎麼賣？”

龍騰不不慢，“別急，拿宣紙來，要最好的。”

畫鋪老板無奈，只得捧來宣紙。反正料也被眼前這位公子打開了，別無他法，只能看看這位公子有何高招。

龍騰左手優雅地鋪開宣紙，右手執起狼毫筆，開始作畫，筆尖輕如燕點，偶爾用力一擲，則是恰到好點綴靜景。他低首，長發垂在側，似兩段墨宮绦，輕靈飄逸。他的手勢揮灑自如，筆鋒在宣紙上層層掠過，又勾勒出遠疊影。

展袖，他蘸了赭石，勾勒出大致廓，然后用泥金細細填補，霜蘭兒在旁瞧著，漸漸屏息靜氣，一味瞧著他從容作畫。

終于完。

霜蘭兒再瞧，墨跡被潑重巒疊嶂，青峰點翠，紅日初升，好一幅壯麗山河圖。想不到他這個紈绔子弟中還是有點料，風雅的。雖不懂畫，此刻卻不得不刮目相看。

龍騰又鋪開另一張宣紙，這次畫的是翠鳥鳴春。接著是梅花獨綻，牡丹爭艷，青竹傲骨……

漸漸料所剩無幾，龍騰手中畫筆突然頓了頓，抬眸深深住霜蘭兒，目凝在臉上。他艷的眼角略略勾起，狹長的雙眸若不見底的深潭，里邊唯見的影，漾出暖意。

被他這樣盯著，忽覺面頰一熱，渾不自在，剛想。

他卻出聲阻止，“霜霜，別。”

手中筆尖落下，寥寥幾筆勾勒出子姣好的側。似明白他的意思，立著不。

深秋涼風拂過，宮燈疏影落在他上，淺淺的黃，分外和。中秋之夜，明明是喧鬧的，不知緣何，此刻格外靜謐。

天地間，仿佛只余他們兩人。

他為作畫，時不時會抬眸一眼，眼神專注認真，然后繼續落筆。

他的影，在月下如玉樹般立，紫袍被一陣陣風吹起，漾起水波似的褶皺。他的神認真，似將所有心思盡數融畫中。良久，他微微一笑：“好了。”

低首去，畫中子真傳神，領口微微立起，連領口繡著的秋都栩栩如生。發髻如云，斜簪一支翡翠簪，綠得似能滴水。如朝霞映雪，眸里芒如月寒江，微抿的，有些孤傲，略揚的眉，帶著一倔強。

此刻，著畫中自己，好似照著鏡子，如此真。

風，一陣一陣撲到臉上，不知緣何眼眶竟是熱的。直愣愣瞧著，只覺脈搏的跳漸漸急促，不能想象，究竟要多麼了解，不僅是容貌，還要懂的心，才能畫得如此傳神。

那一刻，迷惘了。

耳畔再聽不到喧鬧聲，唯有他極富磁的聲音響起，“老板，一共十幅畫，每幅畫賣五十兩銀子，最后一幅畫我自己買。五五分，全賣掉后，你得給我一百五十兩。

畫鋪老板經營生意多年，這麼好的畫工，分明是……他哆嗦著開口，“請問，閣下是不是……明道子？”

龍騰但笑不語，只拿起一幅畫在店鋪門前兜售。

很快，人群圍上來，大家七八舌議論起來。

“明道子的真跡，罕見。”

“可是明道子的畫，民間有流傳，上城中都一畫難求，更何況偏遠的洪州？”

“祥龍國有幾人能趕上明道子的畫，假的了嗎？”

“我全要了。”

“喂，你這人怎麼這樣，我們這麼多人，都想買。憑什麼賣給你一個人。”

“誰讓你們猶豫，這畫若不是明道子沒有落款、沒有印鑒，千兩銀子都買不到。我全要了！”

“不行不行，你還沒付錢，不算不算。”

“怎麼不算？誰讓你們沒眼力？”

“不行，我看上這副山水，憑什麼讓給你。”

“……”

八幅畫一搶而空，最后一幅畫畫鋪老板死都不肯賣了，遞給龍騰一百五十兩銀子，他流淚激道：“謝公子令小店起死回生，這最后一幅畫，我要裱起來作鎮店之寶。多謝公子大恩。”

龍騰只是淡笑，接過銀子，轉拉著霜蘭兒離開人濟濟的街市。

霜蘭兒好奇地問：“你真是明道子？我雖不懂畫，可也聽過他的大名。王侯將相，一畫難求；富賈豪紳，千金難買。竟是你本人？！”

“怎麼，瞧著我不像？”

“呵呵。”笑，“不是不像，而是難以想象。”

龍騰將銀子放霜蘭兒的掌心，聲音輕：“霜霜，明日我們去買裳，好不好？銀子掙了就是用來花的，別總舍不得這舍不得那。你辛苦勞，究竟為了什麼？我希你能對自己好點，而不是總為別人活著。”

他的話，令陷長久的沉默。

他們越走越遠，漸漸離開街市。他們后，燈火錦繡如織如畫，天邊焰火燦爛繁盛。不知不覺，他們來到河邊。放眼去，河中飄滿蓮花燈。每一個花朵，都是巧手工匠心制，得天然純潔。

不知何時，龍騰手中多了一盞蓮花燈，他遞給霜蘭兒一支筆還有一張泛黃的紙箋，笑意盈盈：“霜霜，你將心愿寫在紙上，跟蓮花燈一起放河中。”

霜蘭兒接過，見只有一盞蓮花燈，瞥了龍騰一眼，“你不要許愿？”

龍騰神清氣爽，“不用，我想要的自會努力爭取。”

風起，吹霜蘭兒鬢邊碎發，鄭重其事取筆，一筆一畫在紙箋上寫道：霜蘭兒，愿早日全家團聚。

下筆用力，仿佛將每一字都刻在紙上。方才龍騰的話令心中激難平，就算想為自己活，還有何意義？一無所有，唯真心期盼爹爹平安。只想攢錢在洪州買間宅子，日后接爹爹來住。

蹲下，接過龍騰遞來的燭火，點燃蓮花燈。素手輕輕一放，但見朦朧的燈火從纖白的指間落，悠悠走，隨著水波輕輕晃，漸漸飄離，飄向遠河心。

的心，的愿，皆隨著那一點朦朧亮飄遠。

“你寫了什麼愿？”龍騰好奇地問，“是不是寫我倆永結同心，百年好合？”

霜蘭兒回眸瞪了龍騰一眼，“不告訴你，說了就不靈。”

“呵呵，你不否認就說明是了。”

他臉皮真不是一般厚，霜蘭兒翻了翻白眼，這人就這德行，隨他去了，懶得跟他多說。

人群中，不知是誰突然大喊一聲，“呀，誰的蓮花燈起火了？”

霜蘭兒驚愕，猛地抬眸，的蓮花燈許是被風吹到，此刻竟化作一團熊熊烈火，那火焰紅如魔魅，那黑煙如同地獄之花，盛開在清澈的河面上。直愣愣瞪著，呼吸驟然紊，心“砰砰”猛跳。這不可能的！的一點小小心愿，怎會在火中付之一炬？

“霜霜——”龍騰沒想到，好好的蓮花燈竟會突然起火，他擁住搖搖墜的子，只覺自己亦跟著一起抖。

霜蘭兒著火焰盛極而衰，最終熄滅。的心，在這一刻沉谷底。

耳側，人們議論聲傳來。

“是誰的蓮花燈？”

“不清楚，管他呢。這年頭，只能顧自己。”

“許愿燈起火，可是大兇之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