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禍水》第22章 吹愁去(二)

夜,月滿中天,蛙涌潺潺。門前的溪淅淅瀝瀝,流來了綠蟾,帶著兩個丫頭與晴芳,提著個三層髤紅鳥籠式食盒、裝了一甌糟鵝、一甌熏、一甌山藥元子,一并與簫娘燒得六樣菜擺在石桌上。

這廂與席泠福見禮,挨著簫娘落座,悄悄告訴,“家中許多親戚,吵吵鬧鬧的沒意思。我請示了父親,過來你家坐一坐,父親應允了。”

原來綠蟾信步園中,見滿月皎皎照花影,銀河清淺映窗櫳,詩大發,無奈家中無人聯句,思及席泠,便特意請示父親往這里來。陶知行料想此節,席泠不得外出應酬,家中大約只剩眷,便許過來。

不想料得錯了,不單席泠在家,連那何盞也點著個燈籠前來,人未進院,聲先嚷開,“碎云,家中實在無趣,盡是些趕著來拍馬奉承的門客,我躲到你這里,咱們吃酒聯句如何?”

旋即提燈進門,見院中燈燭輝,除了席泠簫娘二人,案上還坐著隔壁綠蟾,三位仆婢在后站著,提著小燈,把面目照得恍如姮娥。

何盞一時進不是,退不得,尷尷尬尬立在門前。簫娘將綠蟾暗窺,見赧容紅,眼波低轉,便走去拉何盞,“小人來了,愈發熱鬧,怕什麼呢?這里又沒人吃你,只管坐著,我去添碗加盅來。”

未幾添了碗筷,四人對坐,簫娘篩了酒,聽他三人聯句飛花。聽不懂,便在席上嘟囔,“你們說的什麼?字字我都聽得曉得,連一句,我就聽不懂了,我臊也要臊死在這里了。”

席泠未開的含著一縷笑,沒出聲。倒是綠蟾答答窺一眼何盞,輕掣的袖安,“不要,我們飛花,你唱一段,也不至于干坐著。”

簫娘勝在參與,樂滋滋瞧著綠蟾,把的手握一握,要唱段《紫釵記》助興,席泠取來短笛,為其伴樂。

唱罷,把腰一折,一張臉倏地湊到席泠眼皮底下,“你還會吹笛呢?”

那兩簾睫忽閃忽閃輕扇,席泠便想起方才的唱詞:妝臺宜笑,微酒暈紅。這一細瞧,他便添了兩分醉心,歪著眼笑,“許你多才多藝,就不許我會吹個笛?”

“你會不會好好講話!”簫娘剜他一眼,屁落回座,“問你哪樣就答哪樣嘛,非要刺拉拉的才肯罷。”

何盞正與綠蟾對了目,綠蟾赧容垂了,他有些尷尬,就借故打趣,“伯娘倒似碎云的親娘一般,我們這些朋友,可不敢與他這樣講話。”

簫娘有些憨醉,抱著一把瘦壺問:“他是不是很兇?你們那些個同窗都怕他?”

“倒不是兇,只是憑你說什麼,他一雙眼來,好似冰凍三尺,都沒了趣,誰還敢與他玩笑?”

簫娘連番點頭,趁著酒,像小狗似的把手擱在席泠頭上,“是是是!我兒像是打冰窟窿里撈上來的,五臟六腑都冷!”

了席泠的髻發,他起往屋里去整裝。簫娘與何盞綠蟾在外嬉笑,偏何盞又與綠蟾聯起句來,簫娘干坐著,對自己無點墨很是憤郁,接連吃了幾盅酒,麻雀一樣跳著腳往屋里尋席泠。

人未到聲已,“我兒、我兒!你怎的比個姑娘還要事多,出去嚜,他們作詩,我聽不懂!”

席泠剛拂完髻發,理著襟回首,見已歪著子落在榻上,闔著眼枕在炕桌。席泠不大能吃酒,沒吃幾杯,倒還清醒,走到跟前睥睨,“你吃醉了?”

簫娘的腦袋在胳膊上搖一搖,仍舊閉著眼,腮上紅云浮,“我兒,娘要發財了,好大個金元寶……”

說話間,想手去夠,那條胳膊卻混無力,抬不起來。席泠曉得吃醉了,暗笑一下,扭頭倒了盅茶擱在炕桌。

原是要搖醒,可鬼使神差的,出的手又蜷回袖中,盯著的臉看半晌,然后俯下腰,往臉上親了下。他不知道會不會醒,但他的心跳已驚得星月明,風細柳斜斜。

他的吻輕如夢蝶,的腮如夢田。

雙影映在窗,一個彎腰一個伏倒,何盞正巧背對,綠蟾卻將那匆匆一匯的影瞧得一清二楚。一顆心驀地一抖,抖落了何盞遞來的酒盅,撒了他滿袖葡萄酒,慌得忙握著帕子替他搽,“對不住對不住、是我失了手。”

何盞也忙笑,“不妨事不妨事,小姐別驚慌……”

四目稍攏,一個別眼一個垂首,該夜,便是四副心腸,各有思量。

中秋之后,麗日在天,西風漸,吹落慘綠愁紅,河岸卻仍繁花似錦,自有鶯聲到碧霄。

溫暾弄晴時候,紗窗有倩影。因綠蟾生辰,簫娘換得好裳,穿一件湘細絹對襟衫,扎妃百迭,將做好的繡鞋、一并幾條花鳥汗巾子拿布包了,預備一道送去。

臨出門,又走回裂了痕的妝奩前,把左邊腮蹭了蹭。怪了,那片腮,像是昨夜棲息過一只蝴蝶,留下了什麼痕跡,似夢非夢,似醒未醒。

實在記不起醉酒后的夢,無所謂地笑笑,正出西廂,迎面見何盞進院,還戴著忠靖冠,端端正正,大約剛由衙門歸家。

簫娘把眼輕吊,笑瞧他,“不巧,泠哥兒還沒回來呢,小人若尋他,請晚些再來。”

誰知何盞背后出手來,握著個長匣拱手,“小侄不是來尋碎云兄,是特來尋伯娘。”

“哎唷,怪了,你找我有哪樣事?”

素日往來,何盞也知簫娘脾,是個掉錢眼里的,左右鄰舍皆知與席慕白并未禮,席慕白死后,可投,在此不明不白地混著,眾人雖背后有議論,到底也是席慕白的人,不好多講。

倒幸得在,照料著席泠飲食起居,何盞便也待尊重有禮,仍然尊稱“伯娘”。

這廂將個匣子托給,“我瞧伯娘舉止大方,不像那些個沒見識的婦人,只顧怕事躲閃,因此特將此托付伯娘轉綠蟾小姐。今日生辰,與既有幾面之緣,又有中秋之分,豈有不賀之禮?”

簫娘接了匣子打開瞧里頭,原來是一支翠玉雕的荷苞步搖,底下墜著小小一只碧璽打的蜻蜓,格外別致細。

未拒未應,抬眼將人嗔一嗔,“我當是什麼事,原來是你做了‘張生’,還要我做個‘紅娘’,私下為你傳。可了不得,要是家老爺曉得,我怕要纏上司呢!”

何盞斯文笑笑,了個錠子奉上,“若換旁的人,這話我提也不敢提。可伯娘不比們,小小點事就嚇得那樣,伯娘是有些膽識的。”

接了銀子掂一掂,說五兩,簫娘立時笑了,把下微挑,“不為你的錢,就為我看你不錯,不是那等狼心狗肺的薄郎,這才愿意幫你。噯,你可別鬧出什麼笑話來,人聽見,只怕我也不了干系。”

“您只管放心,我的品行,您還信不過?”

“信不過你,你就是抬十萬銀子來……”說到此節,簫娘想想十萬銀子,不敢夸口了,咽下半截話,只怕遭天打雷劈。

趕上席泠歸家,門前見二人,白問一句:“你二人說什麼呢?”

簫娘沖何盞眼,迤邐過他的臂膀,“不告訴你。噯,鍋里還溫著飯,你自己擺來吃。”

席泠在后頭笑,“哪里去?”

“不要你管。”簫娘抱著布包,鶯聲滯后,卻眨眼沒了影,鉆進隔壁陶家后門。

門戶重重滿花溪,各花都開遍。簫娘隨晴芳幾折門戶,到陶家大花園,山石疊嶂,穿過假山,有一水池,池上建著間水榭,四面明窗,重重紗幃。

正是繡簾朱戶好藏,踅水榭,琴榻畫桌,玉爐銅壺,人其中笑。一個辛玉臺簫娘是認得的,另有一位姑娘,綠蟾引薦,是巡檢司元家的千金。

另有幾個丫頭圍席而坐,綠蟾鬢點釵鈿,頭戴步搖,紅袖相招,使丫頭搬了杌凳來,也請簫娘坐,“男客在外頭與父親吃酒,幾位姨媽在太太屋里說笑。我們姊妹幾個便到這里來另擺席,你來了,也在這里與我們玩耍。”

簫娘把帶來的鞋子汗巾奉上,唱喏千秋。席上那巡檢家的千金元小姐,因見那鞋面做得不差,拿在手上看一會,央說簫娘:“我正缺雙冬穿的鞋,煩你給我也做一雙,隔日我使人送料子彩線與你。”

有得賺的差使,簫娘自然應的。只是那玉臺,障扇嗤笑了兩聲,“我瞧著平常,還不如我家中的婆子做得好,你什麼時候眼界也窄起來?”

話音甫落,得罪了三個人,綠蟾是表姐,自然不與計較,那元小姐面皮上卻有些掛不住,漲得臉通紅,不知如何作答。

簫娘早與玉臺結怨,暗暗咬牙切齒,轉念一笑,“我活計尋常,是不大好,不過是元姑娘好心,賞個差事我做,我有得糊口,玉姐怎的諒不到姑娘的善心,反說眼界窄呢?”

玉臺磨了兩下,把簫娘剜一眼,對著元小姐笑笑,“我一個表姐犯好心還不夠?你又犯什麼好心呢?有這好心,街上舍個花子不好,何必給那沒臉沒皮日打秋風混飯吃的人?誰家沒幾門子窮親戚,那些人我最曉得,面前吃著你的,別過臉不知怎樣笑你傻呢。”

簫娘含譏還口,偏玉臺的丫頭見針,拔頭出來說話,狀若調和,卻不為公道,只為玉臺消氣,因此話里只管把簫娘往低貶:

“姑娘,是您不好,元姑娘發元姑娘的善,與您何干?常言道寧作一善,不作一惡。元姑娘問心無愧,遇著沒良心的,不怪的不是,只能怪那沒良心的人。你又出這個頭,人轉背不說元姑娘,倒要說你傻了。”

話說到此,簫娘一時語塞,待要再諷,又只怕難聽話出口,把這新認得的元小姐也得罪了去,還如何混飯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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