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皇帝睜開眼，淡淡地「嗯」了一聲，道：「自古以來，中原每與番邦和親，必定傾盡寶藏，帶去典籍工藝無數。丘國正是雄心之時，他們要的不是什麼和親公主，而是強盛的良方。朕也不願給，只是去年兵敗后，北軍已然七零八落，邊境守衛空虛，不宜再戰，所以只得答應他們，秋天以前再議。」

「再議？」張定安一怔，「皇上是尋思著，秋天以前，海公主興許康復？」

皇帝無力一笑，道：「朕縱然有那個心讓凌霄再去，人家也不敢再要。朕與宗人府商量，便從宗室子中找一位，也不指名點姓了，誰願意去誰去，左右好不，不怕找不著。」

張定安不由苦笑。

「皇上覺得，公主這癔癥，是真的？」他問。

皇帝看他一眼：「你是太醫，朕還想問你。」

張定安嘆口氣，道：「臣不曾親自為公主看診，不敢斷言。不過以公主脾，只怕是裝不出來的。」

皇帝目深遠，似在思憶。

「不過公主這算得歪打正著。」張定安繼續道，「本不想和親，在皇上和太後面前都鬧過，沒想到，最終是丘國的人不要。」

皇帝輕輕著玉扳指，不置可否。

「聽說太后很是惱怒，要治公主的罪。」張定安道，「皇上如何打算？」

「治罪？治什麼罪。」皇帝淡淡道，「不曾當面衝撞太后，鬧了這一場，除了教訓了一個嬤嬤，誰也不曾殃及，何況還有那犯病的名頭。朕為了一個宮人治公主的罪，天下人該如何議論。」

張定安有些無奈，道：「可太后的脾，皇上也是知道的。臣昨日聽說，太后召見了幾位大臣，要他們再上奏提請和親之事。」

皇帝閉眼，了額角。

「暫且不必管。」他說，「朝上為軍費和募兵吵得不可開，朕無暇理會。」

說罷，他忽而看向張定安：「我看你比朕閑多了，你替朕到太後跟前應付一二，如何？」

張定安面一凜，隨即道：「微臣不才，只配寫寫藥方，豈敢越俎代庖！」

皇帝道：「巧言令！朕偌大的皇宮，只住了朕、太后還有幾位太妃，後宮空空，你替誰寫藥方？你跟吃空餉沒什麼兩樣。朕還不如革了你的職，把你送到你父親的兵部去，讓你好好算算軍費如何增減。」

張定安最怕皇帝提這個，只得一本正經地拱手道：「皇上所言極是，微臣有愧，當多為皇上分憂。」

皇帝看他的臉，翻個白眼。

張定安習以為常，繼而道：「方才所論公主的異樣，臣以為若是公主開了竅甚好，若非如此，還要提防有人在瞧不見的地方煽風點火。」

「你也這麼覺得？」

張定安頷首道：「早前公主擅闖書房與皇上對質，言之鑿鑿，說是皇上害死了先太子，這話本就不是公主能說出口的，必定有人唆使。只可惜公主如今什麼也不記得，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皇帝想起當日，沉默片刻，道：「朕那日也是氣上頭了，險些釀大禍。」

看著皇帝的神，張定安亦不由覺得一陣心酸。堂堂一朝之君對著自家不懂事的妹妹，和尋常人家的兄長也沒什麼兩樣。

他清了清嗓音，道：「皇上已是仁至義盡了。」

皇帝眸深深，終究化為一聲嘆息。

*

月夕鬧騰了幾日，闔宮上下也隨一般疲憊不堪。

「公主，罷手吧？」春兒苦笑道，「再鬧下去當真有失面。我聽說丘國的使者在禮部鬧一通之後，已經回去了。」

月夕思忖著，確實可以收手了。

這幾日，也著實辛苦得很，畢竟裝瘋賣傻也不是一般人幹得來的。

頷首道：「今日便歇了吧，跟外頭放出去消息，說我暈倒了，讓他們死了看熱鬧的心。」

春兒如獲大赦，趕傳了話，便伺候著月夕更寢。

溫聲道：「你們這幾日辛苦了，歇息去吧，等我醒來自會喚你。」

春兒高興地應聲退下，下了帳子，退出寢間，關上門。

月夕愣了愣神。

只有獨之時，才能暫時忘卻皇宮裏的荒唐事，想想千里之外的揚州。

此時合該柳樹飄絮、春雨綿綿，也該去拜祭爹爹了。

月夕輕輕吁了一口氣，困意隨即襲來。

睡得並不踏實，迷糊中忽覺簾子微微晃、床榻微沉。

有人！

一陣恐懼將睡意打的破碎，心頭噗噗直跳，只聽那人道：「晏月夕，這公主可當得舒心？」

猝爾睜開眼，只見床尾昏暗做了個人，燃燒殆盡的燭約約映著那人的廓。

月夕又怎會不認識這張心呵護了十八年的臉，只是這覺著實怪異。

床邊上的蠟燭還沒有滅，坐起來，與那人相視，道：「竇凌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