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鶯囀》商旅

馥之怔了怔,片刻,神自若:「左將軍。」

顧昀略一頷首,許是仍熾烈,他的眉頭微微微鎖著,顯得眼睛的廓更為細長。他瞥瞥馥之,語氣淡淡:「扁鵲不歇息?」

馥之淺笑,轉回頭去:「將軍不也未歇息。」

顧昀沒有說話,只聽一陣沙沙的腳步聲,待馥之再瞥去,顧昀已經在離一步開外的地方坐了下來。

馥之有些詫異,看著他。

顧昀沒有理會馥之。只見他將頭盔放在一旁,又手將護甲胄下的領口拉了拉,向後仰倒,躺在鋪滿了胡楊落葉的地上,自顧地閉上眼睛。

馥之卻雙目瞪起,片刻,收回目,低頭看看手上的巾帕,繼續浸到水裡清洗。平靜的水面被掬起的水花打,漣漪層層漾上池邊。

心裡頭有些怪怪的。

跟著舅父多年,馥之對禮法教條原本也早是一副違的心思。可這般份的人在面前敞仰躺,馥之卻的確還是第一次見到。

「……京中子弟!嘖嘖!」馥之想起去年從史中丞位子上告老還鄉的舅公提到京城紈絝時,那一臉鄙棄的表

「明日夜前可至氐盧山。」

這時,顧昀的聲音突然緩緩響起。

馥之心事被及,抬起頭。

只見顧昀的眼睛睜開了狹長的隙,看著:「先前約定之事,扁鵲須牢記。」

馥之知道他在提醒白石散人的事,角彎了彎,不答卻問:「將軍尋陳扁鵲,所為者何人?」

大風吹過,胡楊葉子沙沙地響,漸漸平靜的池面又微微皺起。

顧昀盯著馥之,眸如墨。片刻,卻轉過頭去,重又閉上眼睛。

「我亦為我叔父。」

**********************************

到了下晝,眼見日頭西移了,將來傳令,讓眾人即刻出發。

餘慶著眼睛,天空,長長地打了個哈欠,臉上卻是滿足的笑容。

晌午睡了一個難得的好覺,上路時,軍士們的神顯然高漲了許多,連馬都比素日跑得輕快。馥之邊,以前那兩個在日頭下如霜打茄子般的人恍然已經不見,餘慶和田文興緻很好,兩人沒完沒了地聊了好一段路。

在中天經過,馬蹄踏著著塵土,騎士們的影子在下愈發拉長。

夜裡紮營的時候,眾人正生火,突然,馥之聽到遠有些嘈雜的人聲響起。

「怎麼了?」餘慶手裡撥著火,向那邊。

田文看了看,想了想,道:「許是又獵了野駱駝。」

餘慶笑起來。

正說話間,卻見一名小校急急地奔跑過來。他的眼睛在人群中到,看到馥之,忽然一亮,忙疾至跟前一禮:「姚扁鵲!將軍有請!」

馥之訝然:「何事?」

小校一臉著急:「扁鵲去了便知!」

馥之覷覷田文和餘慶,對小校點頭,隨他去了。

待趕到顧昀,只見這裡火通明,圍著好些人,神急迫。見到馥之,他們神一展,有人大聲喊道:「姚扁鵲來了!」眾人目投來,紛紛讓開一條路。

馥之疑地走到他們中間,正對上顧昀焦慮的目。他蹲著,正為地上躺著的一個五尺大漢卸甲。那大漢似乎是個將,雙目閉,已然沒了知覺。

馥之走上前,也在大漢面前蹲下,只見他面發紫,青黑。馥之忙手把脈,只覺脈搏雖虛弱,卻所幸還未消失。

「怎會如此?」馥之皺眉問顧昀。

「曹校尉方才抓了一個胡人,被其施蠍毒。」顧昀簡短地說。

「蠍毒?」馥之一訝。這曹校尉的樣子確是中毒之象,卻不想竟是蠍毒。看向曹校尉周,只見他右手上的袖子已經被捲起,小臂上地纏著布條,散發著雄黃的味道,以下的手已經烏紫腫脹。

「如何?」顧昀急促地問。

馥之未答,卻問:「那毒可還在?」

顧昀回頭,後一個軍士頷首上前,將一塊布遞到馥之眼前。

馥之看那毒,不倒吸一口涼氣。

布上放著的一隻碩大的蠍子,雖已經被砸的扁爛可怖,卻看得出通黃如琥珀,尾上的蟄針已經沒有了。

蠍子為五毒之一,自南方瘴地至北方沙漠均有分佈,人所共知。一般的蠍子,毒並不大,人被蟄了,塗上些雄黃便無大礙。可是這種蠍子卻不同,產於西域,是有名的毒。白石散人數年前從西域商人手中買得幾隻,讓馥之拿去浸了藥酒,現在還儲在太行山的石窖里。

顧昀看著馥之,只見長眉微擰著,面沉凝。他到此事大約不妙,正要開口詢問,卻見馥之低頭,手往腰上出一個小小的皮口袋,打開,從裡面拿出一隻藥瓶。

「煩使其張口。」馥之拔開瓶塞,倒出幾個黑乎乎的小丸,對顧昀道。

顧昀猶豫片刻,依言把曹讓的掰開。馥之抬手,幾個小丸落了曹讓口中,又讓人給曹讓喂些水,以助消解。

「嚮導何在?」忙過後,馥之又問。

顧昀看一眼,即命人去請嚮導過來。

未幾,一個四十上下的壯漢隨著軍士走了過來,向顧昀一禮:「將軍。」顧昀頷首,看向馥之。

馥之著嚮導,問:「足下可知蛛?」

嚮導一訝,點頭:「知道。」

「附近可有?」馥之問。

嚮導點頭:「有,我方才還見到一隻。」

馥之頷首,向顧昀道:「煩將軍遣人隨嚮導去擒些蛛來,五隻足以。」

顧昀詫異地看,沉片刻,卻命後軍士照辦。

軍士領命前往。

馥之沒再說什麼,只低頭給曹讓把脈,又小心地翻他的手臂,細細查看蜇傷。

「曹校尉如何了?」顧昀再問道。

「暫無命之虞。」馥之道。

聞得此言,周圍眾人都舒了一口氣。

「那施毒的胡人是何來歷?」馥之問。

顧昀的目從曹讓上離開,看看,淡淡答道:「方才曹讓發現一隊商旅,那胡人是商旅中人。」

馥之微訝,正要再問,嚮導卻已經帶著捕蛛的軍士回來了。

蛛夜間覓食,我等沒走幾步便捕足了。」嚮導笑道。

軍士將一個小布袋呈上來,顧昀接過,只見布壁上一的,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裡面蠕。顧昀看著,不皺了皺眉。

「給我。」馥之手過來,接過布袋。只見先用一塊巾帕隔住手,然後打開布袋,看了看,從裡面小心翼翼地起一隻蛛。

待顧昀看清那蛛的樣子,只覺上一陣疙瘩。此與平常家宅中的蜘蛛不一樣,型大出許多,腳上還有,端的怪異。

周圍眾軍士亦是疑,議論聲漸起。

馥之的表卻一派平靜,一手蛛,一手握住曹讓的手臂,將蛛輕輕放在蟄傷上。

顧昀突然覺得上頭的火有些亮,微微別過眼睛。過了會,周圍的人忽然發出一陣低低的驚嘆,顧昀訝然回視,卻見那蛛已經落在了地上,肢蜷曲,竟是死去了。

馥之卻繼續打開布袋,再起第二隻蛛,又放在傷

顧昀這回沒有移開眼,只見那蛛定定地伏在傷,火下卻看不分明作。稍傾,,竟也蜷起八腳,落到了地上。

馥之看看眾人和顧昀的表,並不意外,手再往口袋中去取蛛。一邊取一邊開口道:「蛛居於沙之中,喜食蠍,尤其毒。而其吮之時,亦蟄其,以克蠍毒。」

眾人聽這番解釋,豁然明白過來。顧昀看向曹讓的手,果然,那紫脹的竟消減了許多;再看他的臉,也恢復了些。

待最後一隻蜘蛛搐落地之後,馥之曹讓的脈搏,已經平穩了。鬆口氣,看向顧昀,道:「可置帳一頂,將曹校尉移,明日便可轉醒。」

顧昀心頭一喜,立刻讓軍士去置帳。眾軍士皆興高采烈,忙搶著去張羅帳篷鋪蓋之,紛紛奔走起來。顧昀再回頭看馥之,卻不見了影,攔住小校問起,卻回答說姚扁鵲回去了。

顧昀愣了愣。

「小人再去將扁鵲請來?」小校道。

顧昀馥之營地的方向,卻道:「不必。」說罷,轉大步走向置帳之

曹讓躺到大帳之中的時候,已經近子夜了。

們勸顧昀去歇息,讓其他人來看守。顧昀卻沒有答應,命眾士吏商量半個時辰換一次看護,他守頭一;又沉著臉,把要同他一起留在帳中的人都趕走。

帳中靜靜的,夜風寒意凜凜,從小帳四周的隙里鑽進來。

顧昀坐在鋪邊上,看看曹讓,他仍閉著眼,卻不再是中毒時灰敗的樣子了。顧昀的心亦安穩許多,過手,為他掖好被角。又看向帳門,站起來,想去遮嚴實些。

手,突然,帳門被掀開了,一人出現在面前,卻是馥之。

顧昀一愣。

馥之抬頭看著他,亦是訝然:「將軍?」

顧昀很快回神,沒答話,將形往旁邊讓了讓。

馥之進來,把帳門掩好。燈下,只見穿得極其厚實,全都裹在冬里,手裡還抱著一條氈子。

「帳外起風了?」顧昀見的臉頰和鼻尖泛著淡淡的嫣紅,開口道。

馥之正將氈子放到一旁,看看他:「嗯。」說罷,轉向曹讓,在他鋪邊坐下,從被子下出手腕,為他把脈。

「曹校尉可曾彈?」過了會,馥之問道。

「未曾,」顧昀道:「一直在睡。」

馥之頷首。

「現下如何?」顧昀問。

「已無大礙。」馥之輕聲道。

顧昀點頭,心中鬆了口氣。他朝四周看看,走到不遠的帳壁邊坐下。

馥之將曹讓的手放回去,又將旁邊放著的水囊拿起,往他口中緩緩地喂些水。完畢之後,馥之亦站起來,眼睛在四下里轉了轉。

帳篷狹小,曹讓佔去大半,能坐人的卻只有顧昀那邊了。馥之看看他,想了想,從地上拿起氈子,走過去。

顧昀看著馥之在挨自己半步遠的地方坐下,沒有。帳篷張得結實,顧昀將靠在壁上,可聽見外面的風在後面呼呼掠過。

馥之沒有管他,自顧地將氈子張開。

「扁鵲方才給他服的是何?」過了會,顧昀突然問道。

馥之愣了愣,低下頭,從腰間出藥瓶:「這個?」

顧昀側視著,目平靜,沒有否認。

「正元丹。」馥之道,繼續擺弄氈子:「小可扶正祛邪,大可護心續命。」

顧昀的目轉向曹讓:「何不再給他服些?」

馥之頭瞅瞅他,道:「不必,其餘毒無幾,可自行化解。」

顧昀點頭,沒說下去。

氈子已經張開,馥之將它蓋在上,坐好,亦不言語。

正元丹也是白石散人給的。

白石散人退太行山之後,潛心研習多年的藥理積累,粹而大。正元丹便是果之一,白石散人堅稱其效用甚為靈妙,馥之告辭時,他將此連同妝一道塞給馥之,並千叮萬囑務必隨攜帶。

馥之沒用過正元丹,且覺得帶上此是多餘。自信以自己的本事,對付小傷小病或蛇蟲之屬,本不在話下,又有螟蛉子,遇到惡人也並不放在眼裡;便真遇到大劫,那幾顆小小藥丸也未必頂事。故而。馥之雖遵照白石散人之命,將正元丹收在腰間隨攜帶,卻是從來不用的。

沒想到,正元丹真有用上的一日。當時馥之見曹讓虛弱,懷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思給他服下,不料,竟果真穩住了他的蠍毒。

老叟果然還是強出我許多。馥之心嘆……

正在這時,突然,曹讓哼了聲,

兩人俱一驚。馥之正要去查看,卻見面前影一晃,顧昀已經快步過去。

待馥之近前,只見曹讓已是一臉靜謐,呼吸平穩,方才似乎是在做夢。

「無事。」馥之輕聲道,重新坐回剛才的地方。

顧昀看看曹讓,頃,安下心來。

馥之看著回來坐下的顧昀,片刻,道:「左將軍甚看重曹校尉。」

顧昀瞥瞥,看向曹讓,緩聲道:「孝正自隨我,後來又一同上了沙場。」

馥之頷首,想了想,又道:「將軍方才說施毒的胡人是沙漠中的商旅?」

顧昀點頭:「正是。」

「不知是何來歷?」

顧昀道:「那隊商旅是中原人士,胡人是個茹茹,商旅頭領說是他多年前在和闐買下的奴僕。」

「如此。」馥之沉,看看顧昀:「曹校尉那時要殺他們?」

顧昀一怔,片刻,目中浮起一笑謔:「扁鵲要說我等濫殺?」

馥之不答反問:「將軍還怕人說?」

顧昀神不改,冷冷地說:「戰場之上,非敵死即我死,若為細作走,何人擔得起?」

馥之很是不以為然,想說你也疑我卻又如何準我跟隨?話要出口,卻吞回去。這事在二人之間是心照不宣的,捅破也沒什麼益想了想,改口道:「若為細作,商旅中帶上胡人豈不招疑?換做是我,商旅中必全數是中原人。」

顧昀看一眼,淡淡地說:「將士遠征至此,不可大意疏忽。」言罷,頭靠在帳壁上,閉目養神。

馥之不再開口,手攏攏上的氈子。

他的顧慮並非無理。一路上,馥之留心觀察過,他們走的並非商旅慣行之路,好幾次都遇到了流沙,若無嚮導,幾無可前行。除了昨天的綠洲,馥之對這征途毫無悉之。想來也難怪,這個季節正是商旅來往頻繁的時候,若要保,只能繞開他們,去綠洲也是不得已為之……

帳中靜靜的,顧昀雖閉著眼,心裡卻想著明天的事。

曹讓雖仍昏迷,平旦之時卻定要啟程。照行速,下晝過後,大軍可達氐盧山。那裡水草足,待補給歇息之後,可乘夜上路直取羯境。

思索著,顧昀覺得睡意正漸漸消失。又想到大將軍那邊,照之前商定,明日就是第七日,他們該早已到了烏延山;還有那隊商旅,曹讓中毒后,顧昀念著解藥,命人將他們看起。明日上路之時,仍然先置掉麼……

這時,有窸窣的聲音傳耳中,顧昀睜眼,卻見一名侍從正掀帳進來。看到顧昀,他忙一禮:「將軍,我來換……」

「噓!」顧昀打斷他,用目示意曹讓。

侍從忙噤聲。

顧昀又看向一旁,想對馥之說些什麼,卻發現攏在氈子里,頭低低地歪向一邊,已經是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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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低低地掛在西方,將附近一抹雲彩照得如如白練。東方微明,天幕中已經帶著約的晨,烏延山高大影嵌在其間,像被什麼人用鋒利的刀子割去了一塊。

一名羯兵換下同伴的崗,點著火在石和草木間巡邏。從山上往下面的草原去,地平線那頭,閃著一片星星點點的火。所有人都知道,那是從中原的大軍,來征討他們的。

說來還是要稱讚單于英明,早早把各部族和輜重牛羊都遷到了烏延山以北。烏延山脈高聳險峻,連鷹隼都難飛過,單于在唯一的山口設下重兵,前天中原人來到,聲勢威猛地朝山口攻來,卻被山上箭羽懾住,稍後,幾百騎兵從山口中衝出,中原人便水一般地倉皇退了回去,之後,再也沒出來。大單于又派命幾千騎兵衝擊中原人的大營,中原人卻在營前設了堅固的拒馬,怎麼也沖不進去。

消息傳回來,眾人都譏笑中原人是羊,千里迢迢地跑來,居然就在圈裡不敢出來。千夫長甚至說,他們下次去中原可以直接闖到中原京城裡,無數的珍寶、酒和人,就像他們的先輩那樣……

一陣寒風從草原那邊吹來,羯兵手上的火把「呼」地一響,幾乎熄滅。羯兵忙彎腰,借著旁邊的大石將火把護住,

這時,他聽到不遠,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問他在做什麼。羯兵轉頭回答一聲,再看向火把時,卻猛然發現面前站著一個影。他不及驚呼,眼前刀一閃,羯兵瞪著面前那張五俊秀的臉,無聲地倒了下去。

****************************

大漠中,號角低低吹起。

當顧昀再踏帳中的時候,曹讓已經醒來,兩名侍衛正在馥之的吩咐下給他穿餵食。

「……說了不必,我會吃!」曹讓滿臉彆扭,手裡扯著半邊袖子,卻又要去架開侍衛喂來的漿食。

「將軍要我等務必周全,不可使校尉勞累。」一名侍從勸說道。

「將軍……」曹讓瞪起眼,正要發火,卻猛然瞥見顧昀來了,神立刻像見了救兵,大喊:「將軍倒是他們住手!」

顧昀聽他聲音中氣十足,心中不由一喜。再看看旁邊的馥之和眾人,只見他們臉上俱無奈苦笑。顧昀含淺笑,沒搭理曹讓的話,卻走到他面前,看著他:「好些了?」

曹讓一拍前,笑道:「好了!」

顧昀頷首,對旁邊的侍從道:「讓他自己穿吃食。」

侍從應諾,曹讓嘿嘿地笑。

顧昀又看馥之,臉上有些疲憊之,雙眼卻仍明亮。顧昀稍稍退後,向一禮,字字清晰:「此番多虧扁鵲,某等激不盡。」

馥之一愣。

未待開口,曹讓亦上前。向肅然一禮,大聲道:「讓扁鵲救治之恩,此生銘記在懷!」

馥之微笑,向他們還禮:「馥之不過盡些綿薄之力,當是眾人相扶,曹校尉方得以平安。」

顧昀看著,心中似放下許多東西,輕鬆不已。片刻,他移開目,看看四周眾人,朗聲命令道:「還須啟程,即刻收拾!」

眾人大聲答應。

顧昀正要再對曹讓說什麼,突然,一名軍士急急地進來,向顧昀一禮:「將軍,昨夜那旅人頭領定要見將軍。」

眾人皆訝。

馥之想起昨晚的談話,看向顧昀。

「哦?」顧昀卻面平靜,與曹讓對視一眼,道:「帶他來。」

沒過多久,一個衫襤褸的人被軍士帶了進來。馥之看去,只見他渾骯髒不堪,束在頭上的髮髻已經散,面上卻鎮定,雙目炯炯。

見到顧昀,那人長揖一禮,聲音有些沙啞,卻響亮平穩:「賈人溫栩,拜見將軍。」

此人樣貌潦倒,上卻自有一番不卑不的氣度,顧昀心下不由覺得詫異。

「足下見我何事?」打量片刻,他淡聲問。

溫栩抬起頭,道:「詡不才,上黨人士,世代經商。此番領商隊出塞,西至大宛,販盡帛而歸,不期衝撞貴軍。」他停了停,聲音稍低沉,繼續道:「詡自知此生休矣。然商隊眾人,在中原皆有父母妻兒,出塞乃為掙一份養家之資。詡死抵過不足惜,但懇請將軍放還眾人。」

顧昀冷眼看他。

此人倒善言辭,馥之心想。顧昀要殺他,乃是疑為細作。但這般話是不可挑明的,溫詡說衝撞,恰恰掩飾了此事,顧昀若心,也剛好得了個臺階……

「足下何不說那胡人之事?」顧昀緩緩道。

「那胡人本非我商旅中人,」溫栩的神有些不定,卻繼續道:「兩月前,商隊還在邊邑,有一中原士人來見,願出千錢隨我等往氐盧山,詡應下。那茹茹胡人便是其買下的僕役,至氐盧山之後,那士人卻說謝我一路照料,將茹茹轉贈予我,自己上山去了。」

這番話聽著荒謬,眾人皆不信。

顧昀心中冷笑,卻見旁邊的馥之上前一步。

著溫栩,雙目明亮,似按捺著激:「足下可知那士人名姓?」

溫栩看著眼前的子,愣了愣,卻搖頭:「不知。」

馥之眸中掠過一抹失,正待再問,卻聽溫栩又開口,不大確定地說:「只知其自號……鶴歸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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