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鶯囀》明珠
馬兒輕快地走在通往城外上林苑的路上,道旁,樹木綠意盎然,花朵艷麗芬芳。姚嫣手執韁繩,頭戴綴寶羃離,輕風拂來,羃離羅紗漾起皺褶,引得路人視線紛紛投來。
那日相見,姚嫣與李氏姊妹二人都甚為歡喜,此後,們日日在一起,儼然不可分了。
李氏姊妹在京中已久,識得不大家中的同齡子,相過一段時日之後,便開始帶上姚嫣去參加些子間的遊樂,介紹姚嫣與京中的仕們結識。
姚氏在士族中素有盛名,卻遊甚,於京城人而言,姚氏總有著些神。故而,當姚嫣出現在眾人面前,即刻吸引了諸多目。京城的仕們初時對姚嫣的世好奇不已,待稍加接,發覺隨和通,便紛紛樂意接納。幾次游春和賞宴之後,京城閨閣中凡有大些的聚會,姚嫣必定邀其中。
與京中仕一樣,將長眉改描遠山眉,戴上輕薄緻的羃離,騎上瓔珞飾的馬出去踏青。容貌姣好,舉止優雅,臉上永遠帶著笑意,在人群中總能被人一眼見。有幾次,李氏姊妹不無艷羨地告訴姚嫣,們前些日子偶遇的哪家公子正向人打聽……
姚嫣甚至見到了大長公主。
那是在彭城侯府夫人竇氏的賞春宴上,大長公主作為竇氏長嫂,被也邀了來。姚嫣對大長公主的名聲早有耳聞,本以為那般人必是與自己毫無相干的,不想,正當與旁人在花間閑談,府中侍婢卻來到,說大長公主要見。
姚嫣彼時驚詫不已,只覺自己還未回神,就跟著侍婢來到了大長公主面前。
那是一名盛年婦,坐在水榭一角的胡床上,姿慵懶地倚著漆幾。見過禮,姚嫣稍稍抬頭,目的是一張保養得極好的臉,施著緻的妝,幾乎看不出年紀;上寶飾不多,卻極盡貴氣,舉手投足之間,風度卓然。竇氏等一眾貴婦坐在旁,竟被生生遮去了芒一般。
「你便是姚尚書之?」大長公主看著姚嫣,邊帶著一抹笑意,緩緩啟齒,聲音輕如水。
姚嫣到的目,只覺那雙眼眸翦水含笑,卻帶著深沉的徹,威儀。心底忽而一虛,忙垂下眼簾,答道:「嫣正是。」
一陣笑聲響起,竇氏讓侍婢扶姚嫣到下首坐下,對大長公主道:「人言潁川子相貌出眾,尤以姚氏最麗,如今觀之,果然不虛。」
大長公主一笑,沒有接話,看著姚嫣,卻道:「我聽聞姚尚書在家中排行第三,那姚虔姚敬就是卿四叔了?」
姚嫣聽突然提到姚虔,心中一訝,答道:「正是。」
大長公主頷首,輕聲道:「說來,姚伯孝是卿伯父了。」
姚嫣抬頭,正要答話,卻聽一名貴婦訝道:「姚伯孝?可是當年那名士姚陵?」此言一出,水榭中的眾人皆是一副大悟的表。
大長公主彎彎角,片刻,再對姚嫣道:「我聽說姚伯孝仙去后,只有一留下,後由姚敬領養。」
姚嫣不大吃一驚,心中好生疑,這位大長公主怎會對叔伯這般了解?
「正是。」頃,答道。
大長公主笑笑,沒再說下去,又問了兩句姚嫣家中父母呃狀況,轉而與竇氏說起了話。
姚嫣坐在席上,見大長公主似乎無意再搭理自己,很有些不自在。好在沒過多久,旁邊一名貴婦向問起鄭氏近況,姚嫣忙向細細答話,這才緩下些尷尬。在水榭中待了整整一個時辰,坐在貴婦們中間,聽們與大長公主議論近來的瑣事。其中談的最多的卻是武威侯,不停地稱讚他風姿英武,又爭相地評議各家待嫁的兒。
大長公主聽著們說話,始終含笑,只偶爾談上一兩句。
大長公主之子姚嫣聽說過。大長公主只有一子,名昀,是在先前的夫家顧氏所育。他年有為,十八歲時隨大司馬破東羯,被封五千戶武威侯。去年大將軍何愷出征東羯,顧昀親帥兩萬騎越大漠突襲接應,親斬單于,全勝而歸。皇帝再為其加封萬戶,為本朝有史以來最年輕的萬戶侯。
姚嫣來京中不久,鄭氏便特地同提起顧昀,說他如今在京城是炙手可熱的人,又尚未婚娶,人都快把顧氏的大門破了。
「我上月曾見過這武威侯,雖是行伍中人,風吹日曬黧黑了些,卻長得甚英俊。」鄭氏對姚嫣笑道:「阿嫣或許不知,他從前可就是那『西京玉』呢……」
姚嫣騎在馬上,腦海中想到這裡便有些出神,似乎眼前又看到了那個俊逸偉的影。思緒剛飄起,卻覺得自己實在有些妄想,不自嘲地一笑。
即便在潁川,那人也像站在雲端一樣高不可及,和姊妹們總要躲得遠遠才能看到他半側的影。何況,如今自己已是在千里之外的京城了……
鷺雲山位於京城西郊,山勢綺麗雄偉,樹木繁茂,山下有大澤,引得白鷺常年雲集棲息。
王氏立國以來,皇家以鷺雲山為中心修建承苑,綿延三百餘里,又分幾十宮殿林苑,極盡宏大。除了皇家,這裡的部分林苑也供貴族遊玩,每年在此舉行的游苑聚會無數,是京中之人最為風靡嚮往的去。
這裡也是潁川所不能比擬的。
日頭不大,馬兒輕快地走過苑中花木扶疏的道路,姚嫣過羃離的輕紗,著青天下的湖山和亭臺樓閣,心中為人間竟有這等景而驚嘆。清風伴著草木的清香吹來,的袖輕輕鼓,似乎要飛起來了一般。
「阿嫣!」前面,李珠回頭對笑道:「再不快些,游苑可就開始了。」
姚嫣微笑,應了一聲,打馬趕上。
路過一片矮樹時,聽到有些男子的喊聲傳來。轉頭去,越過稀疏的樹叢,不遠的一塊開闊地上,幾人正練著蹴鞠。他們奔跑喊著,似乎已經練了很久,上都得只剩下中。姚嫣著,雖隔著羃離,臉上卻仍是一熱,趕轉過頭去。
正繼續前行,突然,只聽「砰」一聲,一隻蹴鞠飛來擊中了前面李瓊的馬首。馬兒頓時驚起,忽而高高揚起前蹄,嚇得背上李瓊「啊」地大呼起來。眾人亦大驚,跟隨的僕從忙上前,幫死死拉住馬匹。
一陣忙,馬匹好不容易安穩下,李瓊也坐在了路旁,臉煞白,李珠和姚嫣皆起羃離陪在一旁,不停。
「去!看這是何人的蹴鞠?須抓來問罪才是!」待李瓊緩過來,李珠指著地上的蹴鞠,惱怒地對僕從命令道。
話音未落,樹叢忽然傳來一陣窸窣的響聲,未幾,一名總角年跑了出來。他見到面前的眾人,愣了愣,正要開口,下一瞬,目落到了僕從手中的蹴鞠上,面上一喜,笑著對他說:「大哥,這蹴鞠還與小弟吧。」說著,手上前。
地上三人互相看看,李珠出聲喝道:「慢著!」
年看過來,清秀的臉上雙眼明亮。
李珠站起:「這蹴鞠是你的?」
「嗯。」年點頭。
面一沉,喝道:「將他押起!」
兩名僕從答應,上前一把扯住年。
「做甚?!」年面上又驚又怒,掙扎著要甩開他們,卻徒勞無功。
李瓊此時的驚慌已被惱怒取代,也要站起來斥他,這時,卻聽樹叢那邊傳來另一個聲音,似不耐煩:「阿四!尋著未曾?」
眾人去,卻見樹叢中又出來一人。
甫一照面,李氏姊妹皆愣住,姚嫣亦怔了怔。只見那是一個青年,面容俊秀,斜飛鬢的雙眉下,眼若含波。日淡淡,他上的白綢中與白皙的皮渾然相映,更襯得紅潤;烏黑的頭髮有些汗和鬆散,領微敞,卻平添了幾分不羈的風姿。
「君侯!」年委屈地喊道。
那青年睨他一眼,似乎明白了面前的事,看向幾名子,微微一笑,行禮道:「某蹴鞠擾犯諸君,多有得罪。還將這僮僕放開,不敬之,某自當賠償。」
李氏姊妹已經臉通紅,相覷一眼。
「只是馬匹了些驚擾,並無大礙。」片刻,只聽李瓊細聲答道。
「無礙?」青年一訝,看看馬匹,又道:「可驚著了君?」
李瓊面上更紅,連連搖頭:「並無甚事。」說著,轉而對僕從道:「快快鬆手。」
僕從答應,放開了那年。
「君侯!」年胳膊,不滿地瞪了那兩名僕從一眼,走到青年跟前。
青年看看他,神稍稍緩下,卻對李瓊一笑,再禮道:「君若有不適,可遣使找虞侯,某必不敢辭。」
李瓊忙還禮:「君侯言過了。」
待抬頭,那青年卻已轉離開。
「君侯。」年跟在後面道,沒走兩步,突然回頭看了姚嫣一眼,似有疑,卻快步跟上。
一場虛驚過後,三人又覆下羃離,回到馬上。
李氏姊妹似乎興得很,著沿途景緻,不住地品評談論,似乎是第一次來到承苑。
「阿嫣,」走了一段,李瓊忽然過來與并行,聲音低而興:「你可知方才那男子是何人?」
姚嫣笑笑。自然知道,因為那男子提到可以找虞侯。
虞侯王瓚,雍南侯王壽的次子,皇室宗親,亦是憑軍功而起的新貴。也是去年征西羯的時候,此人立下大功,皇帝封其為兩千戶壽侯。爵位雖然並不算高,卻幸而正當青年,又是宗親,自有前途無量。
最要的,聽說雍南侯對此子甚為疼,眼界頗高,多年為其擇親皆無中意,故而王瓚至今仍是未婚。鄭氏對兒家世頗為自信,雖雍南侯府如今也是人盈門,卻仍將此人多加留意。
方才那人相貌俊,舉止稍有不羈,卻不失一渾然的貴氣,正與他人對虞侯的評價相合,不是他卻又是誰?
李瓊以為姚嫣不知,正要繼續說下去,李珠卻過來,扯扯的羃離,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阿瓊,你已是許嫁之人,卻去評議別的男子。母親知曉,可要罰你。」李瓊看看四周的僕役,吐吐舌頭,噤聲作罷。
如李珠所言,等們趕到仕們聚會的甘霖觀時,這裡早已經來了許多人。甘霖觀依水而建,有花園林木,正當春時,觀中梨花開放正盛,頗為麗。
姚嫣將馬給從人,提起裳裾隨李氏姊妹踏觀,只見面前好一片寬闊的梨林,觀臺高高地矗立在一片白之中,巍峨緻。臺下,仕們皆著盛裝,在梨樹和花叢中或立或坐,香鬢影,笑語瑯瑯,人花相映景。
們走過去,不人都是相識,紛紛頷首致禮。
「我看帖上只說賞花,卻不想來了這麼多人。」三人在一群貴中坐下,李珠四周,向一名相的子低聲道。
子輕笑,指指觀臺之上,以袖掩口:「豈不見廣陵長公主也在?」
三人抬頭去,梨花掩映中,果然見一角錦蓋。
「怪不得呢。」李氏姊妹皆頷首。廣陵長公主是今上的同母胞妹,年紀與們相當。據說生得麗,自得父兄疼,在京城的仕中是個領袖般的人。如今日般,當初相約來甘霖觀賞花不過十幾人,可加了廣陵長公主,這觀便熙熙攘攘了,卻了許多賞花的樂趣。
李瓊像突然想起什麼,轉頭對姚嫣說:「阿嫣許還未見過廣陵長公主吧?我等可到觀臺上去看看。」
姚嫣微笑,李珠亦贊,三人從貴們中間起,朝觀臺走去。
甘霖觀樓閣奇巧,觀臺足有十餘丈高,站在上面,可越過梨林花海,眺見遠的山樓臺和林木水,乃是承苑的一勝景。
姚嫣隨著李氏姊妹二人沿著級級相疊的石階登上觀臺,只見這裡亦有不子。們朝樓閣走去,沿著長長的復道一路前行,徑直走到甘霖觀的后側。
一高出丈余的石臺上,宮人撐起高高的織錦華蓋,姚嫣見一名容俏的子端坐在下面,正與旁邊的三五名華服仕輕聲談笑。
「那便是廣陵長公主。」李珠在耳畔道。
姚嫣頷首。比起旁眾,長公主的飾可謂清淡,手中持著一把紈扇,卻顯得青春可人……
這時,忽然有幾聲鼓點傳來,觀臺上的子們一陣欣喜,紛紛走向闌干。姚嫣三人不解,隨人群上前,只見臺下隔著幾棵梨樹,挨著一校場。場中人影奔走,是一群男子踢蹴鞠。
觀臺上的子們似乎頗為興,著校場上的人不住議論。廣陵長公主亦與旁貴們起,走到闌干邊觀。
「快看武威侯!」李珠指著位置近前的一人對姚嫣道。
姚嫣去,場中的人分著赤玄二,各據一邊。順著李珠所指,只見武威侯著赤服,雖背對著們,卻可見量頎長。
原來這人就是武威侯。姚嫣心裡想著,朝旁邊看去,發覺觀臺上的子們似乎不都盯著那裡看。
或許這邊子的聲音太大,武威侯忽然朝這邊看了過來,目在石臺上稍一停留,又轉回去。
姚嫣愣了愣。
雖有些距離,還是看清了那臉上如刀鋒雕的五和臉廓,雖然黧黑,卻另有一種剛的英俊。想起母親說的「西京玉」,不想,若他面若白玉,此三字倒還是是當得起的……心裡想著,姚嫣抬頭向石臺,廣陵長公主站在闌干邊上,手中紈扇輕搖。
只聽鼓點再集響起,場上頓時群激昂。蹴鞠被踢得高高飛起,再落下時,赤玄兩隊猛烈爭奪。再回神,武威侯已經不知去了何,只有場上塵霧中奔跑的影。子們被場上比賽所吸引,目追逐著戰況,不時好。
開賽不久,一名赤者得到蹴鞠,即回奔去,觀賽者中一陣歡呼;不料剛過半場,卻被追來的玄著一腳截下,玄隊的支持者亦一陣好。這時,場中忽然橫出一人來,趁玄著不備,一個漂亮的拐腳,蹴鞠失而復得。
「虞侯!」有人高興地說。
姚嫣聞言,睜大眼睛。待那玄者轉過臉來,容貌俊秀,果然正是剛才遇見的虞侯。
只見他帶著蹴鞠回,左避右帶,兩名玄者疾走來截,他突然一腳將蹴鞠踢起,直飛向另一人。那人見蹴鞠至前,並不截下,卻又橫掃一踢。蹴鞠再度飛起,直直了門中。
場上一片好歡呼之聲,觀臺上的子亦興不已。
「武威侯踢得好。」李珠笑道。
「若無虞侯,武威侯怎能得手?我看是虞侯踢得好。」李瓊亦笑。
姚嫣聽著們評論,淡笑不語,卻向石臺。廣陵長公主定定地站在闌干前,雙目注視著校場之中,紈扇后,邊漾著深深的笑意。
天暗下,姚嫣回到城中的時候,已是掌燈時分。路過門前時,突然發現這裡停著一輛馬車,漆鮮亮,形制上乘,左右還圍著八九名從人。
「何人來訪?」見有家僕出來,姚嫣問道。
「稟君,」家僕行禮道:「是謝氏公子。」
「謝氏公子?」姚嫣一愣,未及再問,卻見門中正有人踱出。
「公子不棄寒舍蔽陋,某不日定當回訪。」只聽姚征帶笑的聲音傳來。
姚嫣不待走開,一人已經走出,燈火的輝將他的臉映得明亮,上面的笑容如芒般直姚嫣心中。
「不敢當,尚書蒞臨,臻必潔室以待。」那人向姚征還禮,嗓音緩緩耳,醇厚如新釀醴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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