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應笑我》21.21
寒來暑往,秋收冬藏,不知不覺間六年過去了。
這一年林芳洲二十三歲。十七八歲時還偶爾有人給說親,后來因為經常調戲良家婦,漸漸的花名在外,婆們就集放棄了。
有人說林芳洲活該。對于這個局面,林芳洲很滿意。
總是管不住自己的,小元寶有時候也說幾句,可惜是“長兄”,所謂“長兄如父”,小元寶奈何不得。
小元寶的變化很大。
往常瘦瘦小小的,野鴨子一般,這六年,他就像風調雨順年景里的一棵高粱,長勢喜人,如今他個頭躥得,已經比林芳洲高出了多半個頭。
林芳洲以前還能提著他的耳朵教訓他,如今只能仰著頭和他說話了。若想再提他耳朵,還需他彎腰配合。
這讓覺得自己有那麼點……嗯,威嚴掃地。
王大刀說,小元寶之所以能長高個子,是因為他堅持跑步、習武,強健,王捕頭真誠地建議林芳洲也這樣做。
林芳洲懶骨頭一把,堅持了半天就喊累,從此不了了之。
有時候很佩服小元寶,說做就做,說做多就做多,絕不懶耍,哪怕累得要死,也咬牙拼著那一口氣。
林芳洲承認自己做不到。不僅做不到,這世上的絕大多數人,都做不到。
小元寶不僅跟王大刀學了他祖傳的刀法,還和縣里一個有名的鏢師學暗。他學了三年,暗打得有模有樣,那鏢師贊不絕口,經常勸小元寶跟著他去走貨。
嗯,反正小元寶能文能武,智勇雙全,他就是林家的驕傲。
林芳洲這輩子最大的就就是培養了小元寶。
清明節剛過,天氣漸漸暖和起來。林芳洲吃過早飯,搬了桌椅在外面曬太。昨天下了一場小雨,今日空氣清新潤,天空碧藍碧藍的,看著讓人心生歡喜。
懶洋洋地坐在椅子上,一邊吃瓜籽,一邊看不遠的小元寶練暗。
今日是休沐日,不用當差,小元寶也不用上學,此刻他抓著一把暗往樹上打,練那“百步穿楊”,林芳洲也看不出他的章法,只知道那樹上的鳥都被他嚇跑了。
有行人路過時,都要忍不住多看他兩眼。
十六歲的年郎,出落得芝蘭玉樹般,俊不凡,氣度從容,神采飛揚。見者都要從心底里贊一聲“好后生”!然后再嘆一聲:嘖嘖嘖,這樣的年,怎麼會和林大郎那種貨是兄弟呢……
林芳洲見怪不怪,心道,我十六歲時,也是被贊年的!
可惜這麼多年把名聲都敗壞掉了,旁人看時,總忍不住聯想到調戲婦時的臉,導致雖臉蛋還是那張臉蛋,氣質卻平添了幾分猥瑣。
駱爺一手提著鳥籠子,一手牽著他四歲的兒子,走過。見到林芳洲時,駱爺朝招呼一聲,“芳洲,吃了?”
“早就吃了,駱爺你又去斗鳥?”
“嗯,去玩會,你去不去?”
林芳洲很想去,可惜……搖搖頭,“我沒有鳥。”
駱爺不以為意,道,“看看熱鬧。”
林芳洲猶豫了一下,抬頭見小元寶已經停下來,正在看他們。搖搖頭,“不去了。沒錢。”
斗鳥的時候難免要勝負,這也是一種賭錢的花式。林芳洲已經不怎麼賭錢了,只偶爾手得極了,才玩一兩把。
駱爺了然地點頭,笑道,“我知道。你把錢都送給玉娘子了。”
駱家小爺仰頭問他爹,“爹,玉娘子是誰呀?”
“小孩子不要瞎打聽。”駱爺說著,扯著兒子與林芳洲告別。
林芳洲看著他漸漸遠去的背影,和手里提的畫眉鳥,多有點羨慕。
也是養過畫眉的,養過好幾只,都沒來得及調-教,就被九萬吃了。
九萬不喜歡他們邊養別的鳥,養什麼吃什麼。
后來林芳洲就不養鳥了,也絕了斗鳥的心思。
駱爺走后,小元寶繼續練暗,林芳洲繼續一邊磕瓜籽一邊看他練暗。
提壺賣漿的婆婆走過,一手提著裝涼漿的大瓷壺,另一手挎著個柳條編的籃子,籃里裝著五六的鮮花。
“涼漿——又酸,又甜,又好喝又開胃的涼漿——大郎,你喝碗涼漿?”
“好呀。”林芳洲正好吃瓜籽吃得口干,于是進屋拿了一個黑的瓷碗。
婆婆往那瓷碗里倒了整一碗,一邊說道,“大郎你這碗大了一些,多的算是饒你的罷!”
白的半明涼漿倒進黑瓷碗里,黑白相襯,倒很好看。林芳洲一邊掏錢,一眼看到那花籃里的各鮮花,問道,“花也是賣的?”
“是呢,昨日下了雨,今天剛摘的,新鮮得滴水。”
林芳洲又買了兩朵花,一朵紅的山茶,一朵白的玉蘭。
婆婆把涼漿和花都放好,接著對林芳洲說,“我前兩天看到臨縣那說的張婆子,說臨縣的張大人家有個小兒,今年才十四歲,出落得……嘖嘖嘖,蔥一般……紅做的很好,又孝順。”
林芳問道,“是要給我說親嗎?”
噗嗤——婆婆笑了。
林芳洲有些尷尬。
婆婆也有些尷尬,掩了掩角,道,“姑娘才十四歲呢,比你小太多,怕不對你的脾氣。那張婆子,和我打聽的是你兄弟。”
林芳洲了然,點點頭道,“行,我問問他的意思。不是我吹牛啊——給我兄弟說親的太多了,要踏破門檻了呢,只是這小子脾氣擰得很,也不知怎的,這個也不愿那個也不要。”
婆婆勸道,“他是個年輕人,臉皮薄,你是他哥哥,長兄如父,該給他做主,不能由著他子來。”
林芳洲點頭稱是。
婆婆走后,林芳洲端碗喝了口涼漿。那涼漿是用米湯發酵所制,又酸又甜,十分爽口。林芳洲喝得滋滋,又拈起那多山茶花,往頭上一。
小元寶扭頭看了林芳洲一眼,但見林芳洲頭上簪紅花,正笑地著他,那一瞬間他看著的笑臉,只覺神搖,一支暗就這麼打偏了。
他不再練功,走過來坐在旁邊。
林芳洲遞給他一方汗的帕子,他沒有接,而是湊過頭來等著來幫他。
直接把帕子扔在他臉上,“多大的人了,還撒。”
“沒有撒。”小元寶拿下那帕子,自顧自慢慢汗。一邊汗,他一邊問道,“玉娘子是誰?”
他耳力很好,方才與路人談,他都聽到了。
林芳洲說,“小孩子不要瞎打聽。”
“我已不是小孩子了。”
“是呢,該親的人了,我說小元寶——”
他突然打斷,“你不要再我小元寶了,我已經長大了。”
“那你什麼?大元寶?”
他低下頭,林芳洲只看到他輕輕牽起的角,也不知他在想什麼。
林芳洲問道,“你笑什麼笑?可是又在憋什麼壞水?”
“沒有。”
林芳洲指了指自己頭上的紅山茶,“好看嗎?”
他認真地盯著,輕聲答道,“好看。”
“來,你也戴上。”林芳洲說著,把白玉蘭遞給他。
“不戴。”
“來啊戴上,戴上給我看看。”
“不戴。”
“來,哥哥幫你戴。”林芳洲笑嘻嘻的,一把抓住他,攬著他的肩膀將他拉過來,他也不躲,任由胡鬧,最后一手按著他的腦袋,把玉蘭花簪在他的髻上。
“無聊。”他說著,坐直,裝作漫不在意的樣子,臉龐耳后卻微微發燙。他有些心虛,連忙用手扇著風,“有點熱。”
然后低頭看到桌上喝剩的半碗涼漿,他也不嫌,端起涼漿喝了一大口。
一個亭亭玉立的小娘子走過去,林芳洲看著那小娘子,-笑著哼起了歌,歌詞道:
“傻俊角,我的哥,
和塊黃泥兒咱兩個。
一個兒你,一個兒我,
的來一似活托,
的來同床上歇臥。
將泥人兒摔碎,著水兒重和過。
再一個你,再一個我。
哥哥上也有妹妹,妹妹上也有哥哥。”【注1】
小娘子得滿面通紅,腳步加快,逃似的一溜煙走了。
林芳洲還要再唱一首,卻聽到旁“啪”的一聲脆響,嚇得一,轉頭看時,見是小元寶不小心把碗打碎了。
打碎了碗,他的臉很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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