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老太太回府，盛海兩家開始過六禮。海家乃東名門，盛紘決意遵行全套古禮，明蘭去請安時，就看見王氏正房堂桌上放了一隻捆的結結實實的大雁，便好奇的拿手指了，那可憐的雁兒被紮住了，隻翻了個很有格的白眼給明蘭。

“是活的？”明蘭輕呼，“現在不是都用漆雕的嗎？”

如蘭也扁扁：“世代書香嘛，就是講究，前幾日就捉來了，跟伺候祖宗似的養著呢。”

盛紘特意請了自己的好友，大理寺的柳大人前去海家納采求親，因海大人即將離京赴任，時間有限，當日便帶回了海家小姐的八字庚帖，然後盛紘裝模作樣的請核對問卜早就知道的八字，再把放到先祖牌位前供了兩天，當然，得出的一定是吉兆。

如此這般，才能文定下聘，婚事定於下個月，臘月十八，大吉大利。

年底喜事多，今年平寧郡主的父親襄侯七十大壽，遂大開筵席，因盛家算是齊家遠親，長柏又與齊衡多年同窗，便一道請了。

這天一清早，翠微就把明蘭捉起來細細打扮，上著淺銀紅遍地散金緙對襟長綢襖，下配桂百褶妝花，厚的頭發綰個溫婉的彎月鬟，用點翠嵌寶赤金大發釵定住，鬢邊再戴一支小巧的累含珠金雀釵，釵形雙翅平展，微抖，十分靈俏。

這一都是在宥時新做的，待去了太太屋裏，見另兩個蘭也是一新裝，墨蘭著淺藍遍地纏枝玉蘭花夾綢長襖和暗銀刺繡的蓮青月華，纖腰盈盈，清麗斯文，如蘭是大紅百蝶穿花的對襟褙子，倒也有一派富華氣息。

王氏坐在堂上對著三個孩尋導了幾句‘要守規矩多聽說’之類的，明蘭知道這是在說墨蘭，眼瞧去，誰知墨蘭竟沒半分異。

厚棉簾掛的馬車裏晃了約一個多時辰才到了襄侯府，侯府大門敞開，雙掛一對灑金紅聯，還高高吊起麻麻的大紅鞭炮，因王氏一行人是客，便從偏門進，下了自家馬車換上侯府巷的轎，又行了一會兒才到二門，客們才下了轎子。

門口早有丫鬟婆子等候著接人，王氏等人這才有機會細細看，隻覺得眼前倏然開朗，府高闊平和，遠眼過還有小橋流水和山丘樹林；一個中年婆子引著王氏等人一路走進去，穿過一個蠻子門，沿著抄手遊廊慢慢走去，王氏和孩們都不神的打量四邊環境，隻見雕廊畫棟，著實氣派富貴，便是那門窗廊柱都是描金繪彩的。

王氏暗暗吃驚，怪道平寧郡主眼珠子生在頭頂上，轉眼看三個孩，墨蘭心裏豔羨，神還算鎮定，隻是臉上的微笑有些僵，如蘭就直白多了，眼中不加掩飾的流出喜羨之，王氏再去看明蘭——頓時一楞。

隻見明蘭若無其事，神如常，態度自然流暢，也不像裝的，倒似真的不把眼前的富貴放在眼裏一般，王氏不由得刮目相看。

不是明蘭眼界高，法院工作每日對著的不是作犯科就是家庭倫理慘劇，工作人員心抑鬱，工作鴨梨大，單位每年組織的旅行明蘭都沒落下。

去過故宮，走過王府，溜達過沈園，攀爬過天壇，也算見過世麵的，隻在3d屏幕前看到《指環王1》裏那座地下王宮，明蘭倒是‘哇’了好幾下。沒辦法，西風東漸，資本主義侵襲全球，現代人對建築的審本就更偏向西化一些嘛。

指派來引路的管事婆子是個口齒伶俐的，一路走，一邊還指點著各景致略略解說，王氏隨口笑道：“天下富貴宅邸多了，難得的是貴府格局雅致，真是好山好水，好兆頭。”

如蘭附到明蘭耳邊，輕聲一句：“六妹妹，這裏可比大姐夫家強多了。”明蘭點點頭，沒去過忠勤伯府，沒有發言權，隻規矩的走路。

古代上層社會，清流和權貴雖有通婚，但卻界限分明，權貴子弟大多靠著萌襲或皇帝賞識，在軍中或衛戍軍裏謀職，再不然就在某部門掛個虛銜，而讀書人走的卻是文科舉路線，生，秀才，進士，績好的進翰林院，績一般的在六部熬資曆或外放，如此累積品級，或做高，或回家賦閑做個鄉紳。

當然，許多士紳之家的子弟，本就不著做，考功名不過是為家族減免些稅錢，或添道保護傘而已；真正關鍵的是那些看著品級低的翰林學士，尤其是裏麵的庶吉士。

自前朝起，朝廷便形慣例：非進士不翰林院，非翰林不閣。因此庶吉士又被稱為‘儲相’，換言之，長柏將來有可能平步青雲，直閣掌權。

明蘭昨晚睡覺時，就覺得像襄侯這樣的熱門權貴做壽，實在沒有必要請自家的，後來細細度量了一番才明白，這不過是瞧在長柏和海家的麵上罷了；若將來長柏真有發跡的機會，早一點做投資總是不錯的，何況投資數額又不大。

正想著，便到了正堂，因王氏一行人來的早，客人都還未到，郡主索請王氏帶著孩兒來給壽星翁磕頭請安，剛到門口，就聽見裏頭傳出來陣陣說話聲和大笑聲。

明蘭低頭進去，隻覺得腳下一，原來屋裏鋪著厚厚的‘吉祥福壽’紋樣的猩紅駝絨氈毯，屋很大，似乎是幾間屋子打通了的，隻豎了幾麵多寶格，格子裏琳瑯閃爍著許多華貴的瓷古董做擺設。

屋一片喧嘩聲，或坐或站了許多男男，正熱鬧的說著話，不過平寧郡主的笑還是最有穿力，直傳明蘭耳裏。

“王家姐姐你來了。”平寧郡主緩步走來，對著王氏笑道，態度親熱。

王氏此人，說好聽點是腳踏實地，說難聽點是眼短淺，自打斷了與齊衡結親的念頭後，便覺得於郡主無所求了，所以來往之間十分自然，並無多諂奉承之意，與郡主反而倒能結的起來。

王氏與平寧郡主寒暄後，立刻恭敬的給上首坐著一位老人家行禮，堆起滿麵笑容，裏賀壽道：“給老侯爺道喜了，祝老侯爺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好好好，起來，起來。”顧老侯爺滿頭白發，形容清臒，一赭紅壽紋錦緞直綴，材高大，神飽滿，看起來不過六十來歲。

他衝著王氏笑道：“先帝爺時，我與你父親在甘陝總督麾下共過事，那會兒他捧著賬冊整日算計糧草，我就帶著大頭兵日日去找他要東西，好不好便是一番鬥。前幾日我見了你家大哥兒，活你老子的做派，哎……歲月催人老喲，一轉眼就剩下我這老東西了嘍。”

提起亡父，王氏眼角略有潤，平寧郡主搖晃著老侯爺，笑道：“哎喲，王家姐姐是來拜壽的，您沒事說這幹嘛？”老侯爺似乎很疼這個兒，連聲道：“好好，我不說了，還不快看座；還有後頭幾個小丫頭，是你家閨吧？”

王氏忙讓三個蘭上前磕頭，孩們忙上前跪下，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頭，照著事先演練好的，一齊脆聲道：“祝老侯爺鬆柏長青，多福多壽！”

顧老侯爺了禮，平寧郡主忙讓丫鬟捧著托盤送上三個繡囊，算是老侯爺的見麵禮，明蘭接過繡囊，微微抬眼，總算是有機會抬頭看了，隻見老侯爺後頭呼啦啦站了好些個青年，小的不過七八歲，大的也不過才二十出頭，麵貌相似，估計都是顧氏本家人。

平寧郡主指著他們，笑道：“這都是我本家兄弟子侄們，因瞧著前頭客還沒到，便先來給爹磕頭拜壽來的，咱們都是自家人，便不必學那道學先生避嫌了。”古代大家族的規矩，還沒親的都算未年，本家眷不必嚴格避諱。

老侯爺另一邊站著許多媳婦姑娘，各個珠翠環繞，妝容端莊，平寧郡主又介紹道：“這都是家中的嫂嫂弟妹，這些是我侄兒，大家夥都來認識認識罷。”

人們走上前來，又是一番寒暄說笑，可苦了三姐妹，們稀裏糊塗的給許多太太行了禮，然後又叔叔哥哥弟弟的了一屋子，明蘭磕頭磕的暈頭轉向，站起來天旋地轉，沒想到格健壯的如蘭腳步不穩，把自己重都到明蘭上，害明蘭差點摔個狗啃泥，多虧人品好，好歹麵帶微笑的死命撐住了。

明蘭手裏又塞進許多錦袋，習慣的掂了掂，分量嚴重輕重不等，然後瞄了眼自己兩個姐姐，如蘭明顯還沒從頭暈中緩過來，墨蘭低著頭，神肅穆的裏念念有詞，明蘭輕輕側過去聽了，角一翹，哦，原來在默記這些夫人的來曆姓名，不過最可憐的是王氏，今天可破財了。

到底是男不便，說了幾句後，平寧郡主便帶頭將一幹眷統統引到另一院子裏，在一個寬敞的大堂屋裏，擺好了許多錦杌高椅，然後眷們各自坐下，丫鬟再奉上茶點果子，這才鬆快的聊起天，一邊閑聊一邊等著客人陸續到來。

明蘭乖乖的坐在一角，端著茶碗細看上頭的彩，暗歎真是品；旁邊的墨蘭和顧家的一個孩聊著天，似乎是早就相識的。

“怎麽齊國公府的人沒來？哦，沒早來？”如蘭臉對著明蘭，眼神卻往顧家孩那兒瞟。

明蘭不知道在問誰，而那顧家姑娘顯然沒領會，明蘭歎口氣，隨口道：“大約和我們一樣，冬日裏頭，想多睡會子吧？”

那邊的顧家姑娘聽見了，撲哧一聲笑出來，生的俏可人，一派天真，笑著對墨蘭道：“你這妹妹真好玩。”墨蘭皮笑不笑的扯了扯角，然後故作不在意的問：“這麽一說，呃？連姐兒，適才怎麽也不見老侯爺的外孫呀？”

連姐兒是平寧郡主的侄，不過這屋裏的顧家姑娘大多是十歲以下的小孩兒，隻有們幾個年齡相仿，便過來說話了。

“我那堂哥昨夜就來了，今兒一早就拜過壽了，這會兒不知哪兒幫忙去了。”連姐兒故意裝出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三個孩便都笑了。

這一笑，們四個便坐到一塊兒說起話來，連姐兒很健談，一個人嘰嘰呱呱說了半天京城裏當紅的戲班，發釵華勝的流行式樣，京裏頭閨秀的詩會……墨蘭微和一搭一唱，十分融洽的樣子。其實如蘭和墨蘭是同時認識連姐兒的，不過顯然墨蘭更會際，明蘭也不多搭話，隻在旁邊微笑聽著。

說著說著，連姐兒看了看明蘭，一眼又一眼，似乎有話要問又猶豫的樣子，終於忍不住開口道：“我聽你姐姐說，你在登州時，與餘閣老的大孫最是要好？”

明蘭瞥了一眼墨蘭，墨蘭被明蘭目一掃，不安的了坐姿；明蘭轉過頭，斟酌著語氣，道：“說不上最要好，不過投緣多說兩句罷了。”

連姐兒是個藏不住的人，立刻道：“那為何不肯嫁我二堂叔？”

明蘭雲裏霧裏，完全糊塗了，反問道：“你二堂叔是誰？”連姐兒見明蘭一臉懵懂，急了，低吼道：“就是寧遠侯府的二公子！剛才就站在老侯爺邊的呀！”

明蘭瞬間明白了，宛如被打了一悶般向後仰了下，心裏大罵自己是豬，剛才磕頭磕糊塗了，竟然忘了這茬子事兒。

最初代的襄侯與寧遠侯是一對兄弟，不過第二代襄侯無嗣，也不知怎麽搞的，他沒有從自家兄弟那裏過繼侄子，反而從老家的顧氏族人裏挑了一個幾乎不搭界的來做嗣子，從那時起，襄侯與寧遠侯便斷了往來，連子孫的名字排輩都不一樣。

不過如今，襄老侯爺獨子早逝，隻有平寧郡主一個兒，他努力到五六十歲時，知道自己終究是生不出兒子來了，隻好過繼侄子來做嗣子。所以剛才老侯爺邊才會聚集了那麽一大幫子顧家子弟，怕都是衝著這爵位來的，連姐兒的父親便是老侯爺的一個侄子。

剛才站的人裏有嫣然的前未婚夫？該死的，居然沒注意看！

明蘭使勁兒回憶適才的景，好像……似乎……，拜過的一群表叔中是有兩個獐頭鼠目的，不過到底是那個獐頭的，還是那個鼠目的呢？明蘭恨不得抓自己腦袋，怎麽也想不起來。

“我們兩家從不往來的，這回是我大伯爺特意去請的，想請寧遠侯爺幫著挑個嗣子；我也是第一回瞧見那家的人，他家大爺子不好沒來；來的是二爺和三爺。”

連姐兒抬著頭，嘟著道，然後繼續追問明蘭，“你說呀，為什麽餘家大小姐不肯嫁過去呀，是不是聽說了什麽不好的傳言？”連姐兒的話雖說的像是擔心自家人，可表出賣了，分明是一臉興的隻是想知道八卦罷了。

明蘭有餘家編好的第一手借口，一副不在乎的樣子，淡淡道：“不是的，不過是當年餘閣老與大理段家有過口頭婚約，後來兩家人天南地北分隔開了，大家便也忘了，誰知年初的時候，段家來信提起這樁婚事；餘閣老是守信之人，便二話不說的應下親事了。”

連姐兒難掩失之：“就是這樣嗎？”

“是呀，還能怎樣？”明蘭盡量讓口氣真誠些，“其實餘閣老中意寧遠侯家的婚事的，這不，又將二小姐許了過去；親事定了吧？什麽時候？”

聽不到猛料，連姐兒很失，甩甩袖子，隨意道：“定了，就在正月底。”

然後又岔開話題和墨蘭如蘭聊起天來，明蘭這才鬆了口氣，學王氏的樣子在袖子底下雙手合十，暗念道：阿彌陀佛，幸虧餘家的善後工作做的好，沒出一點風聲，不然恐怕也要折進去，太上老君作證，以後再也不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