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3月2日晚上。

下城區公安分局刑偵大隊的審訊監控室，大隊長和副局長走進門，朝里面的值班警察問：“怎麼樣，招了嗎？”

一名警察指著畫面里正拷在椅子上的男人，說：“嫌犯已經承認人是他殺的，過程還在代，態度很配合。死者是他朋友，據他說是因為債務糾紛一時沖失手殺了人。”

副局長看了眼審訊監控，聯想到他今天的行為，撇道：“這人腦子有病吧？”

“腦子正常，還是個律師呢。”

“律師？”

刑警說：“他張超，是個律師，開了家律師事務所，他本人專接刑訴案，好像在杭市還略有名氣。”

“刑辯律師張超？”大隊長微微皺眉回憶著，“這人我好像有點印象，對了，去年我們有起案子移檢察院，嫌犯找了他當辯護律師，聽說辯得好的，最后法院判了個刑期下限，搞得檢察院同志一肚子氣。”

副局長朝畫面里的張超看得更仔細了些，遲疑問：“他殺了人后，把尸帶到地鐵站做什麼？”

“拋尸。”

“拋尸？”副局長瞪大了眼睛，“帶到地鐵站拋尸？”

“他想坐地鐵去蕭山的湘湖，到那兒把尸連著箱子拋進湖里。”副局長懷疑地看著監控里的張超，道：“這怎麼可能？哪有坐地鐵去拋尸的？他為什麼不開車去？”

刑警解釋：“張超是在他的一套房子里殺害了被害人的，殺人后，他很害怕，在房子里待了一晚上，今天上午，他下決心準備去蕭山湘湖拋尸，毀尸滅跡。拋尸前，他喝了很多酒壯膽，結果……他酒量不好，喝醉了，不敢自己開車過去，怕出通事故，酒駕被查的話，一定是連人帶車被帶走，箱子里的尸馬上就會曝。所以他選擇打車，可是很不幸，他坐上出租車后，開到了地鐵站附近時，出租車被一輛拐彎車輛追尾了，兩個司機都說是對方責任，報了警來理，他怕警趕來發現箱子的事，就借口有急事，從后備箱里抬出箱子先行離開了。這時他突然想到地鐵站還在試運行，猜想安保可能不是很嚴，就想混上地鐵，再一路坐到湘湖拋尸，所以就去地鐵站運氣。結果在安檢口被保安攔住，他心中膽怯掉頭就跑，被保安和民警趕上來圍住了。”

副局長皺眉道：“那他為什麼在地鐵站一會兒說有殺傷武，一會兒說箱子會炸？結果導致杭市地鐵第一次停運，新聞都炒翻了。”

刑警無奈道：“他那時酒勁上來，頭腦已經不太清醒了，心里又害怕箱子被民警打開，驚慌失措下，徹底胡言語。現在他倒是酒醒了，說對地鐵站發生的一切只記得大概，又有些模糊。”

大隊長吐口氣：“難怪剛抓來時一副醉醺釀的樣子，說話都不清楚，一個勁地說箱子里沒東西。”

副局長點點頭，又叮囑手下刑警：“他是刑辯律師，對我們的調查工作很了解，對他說的話不能全信，要仔細審，別讓他鉆了子，他代的筆錄要和后面的證據勘查一一核實，這起案子影響很大，不能出錯。”

“那是一定的，”大隊長瞥了眼監控里張超低頭認罪的可憐模樣，冷笑，“刑辯大律師啊，自己犯了事，還不是得老老實實代。他對司法程序清楚得很，人贓并獲，現場這麼多目擊證人，狡辯抵賴沒用，只能老老實實認罪，配合我們工作，也許最后還能請求法院輕判。”

審訊室里，張超一臉垂頭喪氣，目里著無助，語氣也是有氣無力，似乎對目前自己的遭遇深絕。

審訊人員問他“你當時用繩子勒死死者時，是從正面還是背面？”

“我——我想想，當時場面很混，記得不是很清楚，好像是……好像是從他后。”

兩位審訊隊員目流了一下，一人道：“你再想想清楚。”

“那——那就是從正面。”張超很慌張，整個人于恐懼之中。

“作案用的繩子你放哪兒了？”

“扔外面了？垃圾桶？好像也不是，我殺人后很害怕，后來又喝了酒，到現在頭還是很痛，腦子一片糊涂，好多細節都記不清了，我——我怎麼會就這樣把人勒死了，我——我本沒想殺死他的……”他痛苦地按住頭，輕聲囁泣著。

副局長又看了一會兒監控，囑咐他們：“如果案不復雜，那你們這幾天就辛苦一點，早點核實完畢移檢察院。這案子我們要快點結案，今天是杭市地鐵站第一次停運，記者都快把公安局了，市政府也打了好多個電話催促，上級要求我們用最快速度向社會通報案。”

大隊長點頭應著：“法醫今晚會出尸檢報告，案發現場已經派人初步去看過，等明天白天再派人仔細勘查一遍，和他的口供一一比對，看看有沒有出，順利的話，三四天左右就可以結案了。”

接下去的幾天，一切調查核實工作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張超認罪態度很好，錄口供很配合，殺人機、過程都代得很主，想來因為他是刑辯律師，很清楚流程和政策，希以此求取輕判。他也被帶回案發現場，指認了現場，找到兇，法醫拿出了尸檢報告和鑒報告，與嫌疑人的口供一一比對核實。

各項證據與他的口供完全吻合，所有證據鏈都齊全。

其實這本是起稀松平常的兇殺案，只不過當時引發地鐵站停運半小時，這是杭市地鐵開通以來首次因突發事故導致停運，現場又有百上千個目擊者看到了箱子里的尸，連日來這個案子一直是網絡上的熱門話題，各地新聞更是天天往公安局跑，追蹤報道案件背后的真相，為大家提供茶余飯后的談資。

所以下城區公安分局在幾天后特別組織了一次新聞發布會，公布整個案子的來龍去脈。

嫌疑人張超，曾經是大學里的一名法律系老師，后來辭職當起了律師，他對整起犯罪供認不諱，并深后悔。

死者江，曾是金市檢察院的一名檢察。他和張超相識十多年了，大學時，他是張超的學生，畢業后兩人一直保持著聯系，屬于很好的朋友關系。

不過江為人不端，當檢察期間收他人賄賂，還向他人索賄、賭博，并且有不正當男關系，因此前妻多年前與他離婚，他也隨后被人舉報到紀委，后經查實被判刑獄三年。

出獄以后，他常跑杭市找張超，借口是工作、家庭不順來杭散心。張超對這位十多年的老友很是熱心，他父母前幾年過世后留下了一套市區的小房子，他免費提供給江居住，還一直勸他振作起來，找份像樣的工作謀生。江也表態要重新開始人生，說前妻獨自帶著孩子租房住，實在不忍心，他向張超借了三十萬，說要回金市買房，與前妻復婚，到時再做點小生意。

張超很大方地借了他錢，可過了一個月，江又再次問他借錢，他心中起疑，找江前妻打聽，前妻卻兒沒聽江說過買房的事，更沒說過復婚。在他一再追問下，江只好承認這些錢被他賭博花完了。張超大怒，要他還錢，江不但不還，還想問他再借錢翻本。兩人多次發生爭吵，還打過架。就在案發前兩天，兩人因爭吵打架驚了派出所，派出所里還有出警記錄。

終于，3月1日晚上張超再次去找江，兩人爭吵中又了手，張超一時沖用繩子將江勒死了。

事后，張超深恐懼和后悔，不知所措，他不敢報警，一旦報警，他現在讓人羨慕的事業、家庭都將毀于一旦。

他呆坐在房子里整整一夜沒回家，第二天，張超決定前往蕭山湘湖拋尸來掩蓋這起命案。因拋尸前喝了不酒，他不敢自己開車，于是打車，結果出租車與其他車輛刮，急之下，他拖著箱子跑到了旁邊的地鐵站。在醉酒和恐懼的狀態下，發生了后面的事。

證據方面非常充分，小區門口的監控顯示，張超的座駕于3月1日晚上7點駛小區，隨后兩人在房子里發生沖突。江死于當晚8點到12點之間，是被人從正面用繩子勒住，機械窒息而死，兇繩子上有大量張超的指紋，死者指甲里有大量張超的皮組織，張超的脖子、手臂等也有相應的傷痕。

第二天拋尸一開始坐的出租車也已找到，司機說當時張超帶著一個很大的箱子，看得出箱子很沉，對方拎了好幾次花了大力氣才抬上后備箱，期間司機還問他，需不需要幫忙，他拒絕了。他一坐上車，司機就聞到他上滿是酒味。出租車開到離地鐵站一個路口的馬路上時，被一輛拐彎的私家車追尾，司機與私家車主討論賠償事宜期間，張超借口趕急事，就先行下車搬了箱子匆忙離開。

一切口供都與調查完全吻合。

案子很簡單，新聞發布會很快結束，記者們還不滿足，希能采訪到兇手，了解他的想法。警方商量后又征求了張超本人意見，他認罪態度好，并且愿意接采訪，便安排記者隔著鐵窗采訪。

幾個問題的答復和發布會容差不多，當被問及是否悔恨時，張超停頓片刻，很平靜地面對鏡頭：“也沒什麼好后悔的。”

這句話沒有引起任何人警覺，新聞也照常播出。

沒人覺得有什麼不妥，一切熱鬧的新聞在幾天后就消費盡了大眾的新鮮，很快無人問津，很快煙消云散，很快，人們再也記不起在鐵窗那頭接采訪的張超，以及，那一刻他有點古怪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