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江來到了平康縣。

江的人生無疑是幸運的，從小就是學校里的尖子生，大學考上了浙大法律系，2002年順利畢業。

那個時候外企最吃香，寶潔、四大事務所是所有學生的向往，其次是金融業，當時的公務員不像后來那麼熱門，江沒畢業時就很輕松地考上了金市人民檢察院。

他并不是金市本地人，卻報考了金市的檢察院，自有他特別的考慮。

當時他的選擇很多，既可以報考最髙檢，也可以報考省髙檢院或者省會杭市檢察院的職位，可是仔細權衡之下，這幾家單位都是英云集，論學校、論學歷、論能力，他都比不上英，論關系背景，他更是毫無優勢。金市位于浙江西部，經濟排名省墊底，一線法律專業的英不會去報考這家單位，矮子里面拔將軍，他相信浙大的招牌在落后城市的單位里，還是金閃閃的，只要努力經營，很容易為單位的重點培養對象，一步步踏實前進，仕途一定明。

結果果然如他所料，他一來就了單位里唯一的名校髙材生，外加他是個帥哥，格開朗，口才很好，一表人才，而任何機關單位都不缺撮合的大媽，很快，單位大媽絡繹不絕地拿著各種孩的照片找上他，他很有眼，一律拒絕——當然，主要還是因為這些孩丑。

事實證明，他并沒有因單就隨便挑個朋友，他對自己的人生規劃很是明確。

不久之后，他等來了值得的姑娘。

金市檢察院吳副檢的漂亮兒吳可，大約是個制服控，遇見了穿著制服的江后，立刻產生了眼緣。吳可尖臉長發，曲線別致，也學法律，剛剛畢業，現在在一家律所當助理。

于是兩人在都是法律人的借口下，很快談起了人生理想，雙方表達了共同度過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決心。吳副檢也在旁觀察了他幾個月，親自找他談過心，評價他是社會主義的四好青年，對他很是滿意。

在機關單位生存，如果有一位大領導是未來的老丈人，那麼一切就變得很容易了。再加上平時看點管理類的書，開會時裝模作樣說上幾句莫名其妙的話，他自然了單位里的重點培養對象。

一切都很順利，2003年的時候，吳副檢調去了平康縣檢察院任檢察長，江也跟著去了平康縣，任偵查監督科科長，副科級，手下帶四名工作人員，這在畢業才一年的人里很不容易，所有人都看好他的未來。

那個時候手機剛剛開始流行，還沒出智能手機，年輕人的主要聊天渠道是互聯網。畢業后，他的大學同班同學們建起了一個QQ群，有一次江說到自己在平康縣檢察院任職，同學李靜馬上對他發起了私聊，得知他任偵查監督科科長后，李靜表示過幾天來平康看看他。

李靜是班上的，材相貌都一流，不過和侯貴平是男朋友關系，所有人都知道，江對自然不抱任何想法。突然鄭重提出要來平康看他時，江心里是拒絕的，該不會對自己有意思吧？好吧，雖然他自認長得帥，可他正和領導的兒談著，可不敢開任何小差。

他只能一本正經地問什麼事，對方卻不答，只說見面了會告訴他。

對于這次會面，江不敢瞞，如實告訴了吳可，畢竟在這縣城如果發生點什麼風流韻事，一下子就傳開了，要是謠言四起，傳到吳檢的耳朵里，他很快就會從科長變門衛。

會面地點定在了縣城唯一的一家西餐廳，吳可獨自坐在一角“監視”，江和李靜坐在不遠的偏僻一桌。

相互寒暄客套一番后，江做賊心虛地瞥了眼遠的吳可，低聲音直切主題：“你跑來平康找我有什麼事？”

李靜思索一番后，緩緩開口：“你記得侯貴平嗎？”

“你男朋友？我當然知道，”江皺了皺眉，“對于他發生的事，我很憾，好像就發生在我們平康吧？”

李靜默默地點點頭。

江奇怪地看著：“怎麼回事，這都過去幾年了，為什麼突然提到他？”

再三猶豫后，說：“有件事我一直想弄明白，但是又覺得這樣會很麻煩你。”

聽得出不是慕自己，江松了口氣，爽快問：“什麼事，你說吧，老同學了，不違反工作原則的況下我一定幫忙。”

“我……我懷疑侯貴平不是淹死的。”

江當即瞪眼：“那是什麼？”

李靜牙齒咬住，半晌后，低聲說：“他死于謀殺！”

“你說什麼！”江一聲驚呼，引起了不遠吳可的注意，片刻后，他意識到自己失態，忙低聲問，“為什麼這麼說？”

“侯貴平死后，平康公安局帶著結案材料找到學校，向學校通報了這件事，你知道材料里記錄侯貴平是怎麼死的嗎？”

“不是下河游泳，不小心淹死的嗎？”

李靜輕輕地搖頭：“通報說，侯貴平侵留守，強婦，在被警察逮捕期間逃走，最后畏罪跳湖自殺。”

江瞪大了眼睛，連聲道：“這不可能，侯貴平不可能是這樣的人。我跟他雖然不，可我知道他不可能是這樣的人！”

他腦海中浮現出侯貴平的影，一個髙高大大的男孩，運，很強壯，而且特別熱，給人覺就是一正義，絕不是那種躲在角落里看片的猥瑣男生。他還記得有一次有個車賊被他們班男生抓到，很多人要去揍小，侯貴平靠他的個頭攔住大家，堅持不打人，扭送派出所。這麼個正義又善良的大男生，怎麼可能跟侵案連在一起？

李靜眼眶微微泛紅：“我也絕對不信他會做那樣的事。而且有件事你不知道，在他支教時，我去過他所在的妙髙鄉，在我去之前不久，他班上的一個學生喝農藥自殺了，警察發現孩自殺前曾遭人侵，侯貴平一直在為此事向上級舉報，要求調查，怎麼可能是他干的？”

“你說他舉報學生遭侵而被謀殺，最后警方的結論卻是，侯貴平侵了那個生？”

李靜緩緩點頭。

聽到這兒，江的表沉了下來，臉上覆蓋了一層霾。

李靜繼續說：“平康公安局來學校通報這件事時，張超老師看過他們帶來的結案報告，張老師后來告訴我，材料上有問題。侯貴平的尸檢報告結論寫著溺水死亡，而尸檢描述上寫著，胃部積水150毫升。”

江不是專業人員，一時不明白：“那又說明了什麼？”

“張老師說，一個人如果是溺死的，肚子里會吞下大量積水，150毫升只是一大口而已，所以他不可能是溺死的。”

江悚然容：“既然如此，張老師有沒有把這個疑點告訴平康公安局？”

李靜搖了搖頭：“沒有。我問過他，他說地方上的辦案，有很多黑幕，這個疑點既然被他看出來了，相信當事法醫自然更清楚，可是最終還是送來了這份結論。侯貴平當時在舉報時，平康公安局就有鬼向被舉報人是他舉報的，這案子可能牽涉范圍很廣。張老師說，要在地方上推翻一起案件，非常困難，會牽涉很多人，尤其這樣一件疑點重重的案子，我們未出校門的法律人不懂實際工作的困難，侯貴平已經死了，不管翻案與否都改變不了侯貴平已死的事實。”

江閉上，思索著。

從事檢察工作一年多，他已經不是那個未經世事的天真大學生了，他知道實際辦案的困難，有些案件明明存在疑點，最后卻由于這樣或那樣的原因妥協了。

學會妥協，是一個人的標志。

李靜看著他的表，過了會兒，試探地問：“如果可以的話，你能不能幫我確認一下案件材料，看那份尸檢報告的記錄，是不是真如張老師看到的那樣？”

“如果是的話呢？”

“你……你是偵查監督科的科長，你能不能……”面對一件很麻煩別人的事，李靜很難說出口。

“你想替他翻案，還他清白？”江表現出并不十分熱心的樣子。

李靜慢慢地點頭，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那次事后，我聽說侯貴平的媽媽神失常，后來就失蹤了，他爸爸不久后也跳河自殺了……”

這時，大概是見到潛在敵在自己男朋友面前哭，吳可忍不住走了過去，剛走到那兒，卻發現氣氛不像預想的那樣。

兩人都很沉默，李靜無聲地哭著，而江則正襟危坐，眉頭皺在了一起，從未見過他如此嚴肅。

李靜驀然抬起淚眼看到一副古怪表的吳可，頓時有些不知所措。

江忙收斂緒，替雙方介紹了一番，隨后把侯貴平的事向吳可轉述一遍，吳可臉上漸漸出了怒容，突然秀拳擊打在桌上，冷聲道：“如果事真是這樣，江，你要查，一定要查！必須還人清白，抓出真兇！”

江考慮著如果去調查兄弟單位公安局的案子，不但會遇到阻力，他這個新人也會得罪制里的人，猶豫著不敢下決心做保證。

李靜看出了他的猶豫，勉強地笑了一下，抿抿：“我知道這件事很為難，讓你很難做，我……我只是想確認一下侯貴平到底是怎麼死的，我沒有什麼其他要求。”

吳可果斷道：“怎麼可以只確認一下，這件案子一定要一查到底啊！江，你還猶豫什麼，你是不是檢察啊？你不查，我就找我爸去了。”

李靜疑道：“你爸？”

“我爸是檢察長，管著江。”吳可臉上浮現出得意。

江無奈撇撇，表示這是不爭的事實。

李靜馬上抹了眼淚，滿懷期待：“如果……如果真的可以，我希——”

江說：“我知道了，我盡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