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罪:畫像》第13章 門上的五角星(2)

方木小心翼翼地向前邁出一步,又一步,過門線的同時屏住了呼吸。

什麼也沒有發生,眼前并不是地獄的熊熊烈火,依然是空的足球場。抬起頭,繁星點點的夜空,深呼吸,干燥的空氣中并沒有刺鼻的腥味。

方木快步離開了足球場,邊走邊對自己說:方木,你真他媽的有病。

2002年7月1日,J大育場發生一起殺人案。一名早起晨跑的學生在育場的球門附近發現一俯臥的男尸。市局經文保的干警立即趕赴現場進行了現場勘查和初步調查走訪。

經查,死者名曲偉強,男,19歲,吉林省臨江市人,生前就讀于J大理系二年級。死因為顱腦損傷,致其死地的應該是一把錘子之類的兇。尸被放置于J大田徑場北側的球門里,頭南腳北,雙手被斬斷,后在左右門柱各發現了死者的左右手。經初步勘驗,足球場不是殺人的第一現場,死者是在別被殺害后移至此

經過初步調查走訪,死者生前居住在J大南苑4舍611室,不過他從本學期開始一直和友在校外租房同居。在死者室友的帶領下,警方找到了死者居住的民房,敲了很久的門也沒有人回應。后來找到房東打開門后,發現了意想不到,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曲偉強的友王倩被殺死在房中。當干警們進房間后,撲鼻而來的是濃重的腥味,隨后就在臥室里發現了一不掛的尸。尸頭北(臥室門的方向)腳南(窗戶的方向),四肢攤開呈“大”字形仰臥在臥室的地板上。干警上前仔細察看時,才發現死者已經被肢解六個部分(頭、軀干、四肢)后重新拼一個人形。經法醫檢驗,盡管死者的左側房下方著一支醫用注,不過其真正死因是機械窒息,從死者脖子上的扼痕來看,應該是被人掐死的。從尸檢結果上來看,死者的陳舊破裂,死前也有被強行發生過行為的跡象,但是在死者的道中沒有發現,懷疑兇手在強暴死者時使用了避孕套。

現場位于J大附近居民區的一棟三層小樓的二樓左側的一間。兩名死者租住的房間的窗外(紗窗已被破壞)是自行車棚的雨搭。由于時值盛夏,房間里的窗戶都開著,懷疑兇手是從自行車棚攀爬而上,破壞了紗窗后潛實施殺人。在臥室的床上發現了大量跡、頭發和頭骨碎片,經檢驗屬于第一個死者曲偉強,因此,可以初步認定該民房為曲偉強被殺的第一現場。盡管兇手先后在室殺人、分尸,可是現場并非跡斑斑,慘不忍睹。可以肯定案發現場曾被人打掃過,沒發現可提取的指紋和腳印。

案發四天后,校足球隊為曲偉強搞了一個球退役儀式。

儀式在足球場舉行。足球隊全員列為兩隊,球隊正副隊長和兩名隊員在隊前各扯著一件球的四角,緩慢而莊嚴地步向足球場北側球門。那里擺著一張桌子,曲偉強的大幅像擺在上面。像前面是一個足球和曲偉強的球鞋。隊員們走到桌子旁邊,分列在桌子兩旁,背手而立。隊長向曲偉強的像三鞠躬,然后從袋里拿出一張紙,開始致悼詞。

悼詞的容大致是回憶了曲偉強加球隊的過程以及在球隊中做出的“杰出貢獻”,辭藻華麗,措辭煽,不過未免有夸張的嫌疑,例如“未來中國足壇的希”、“不可攻破的門神”等等,讓人誤會死的不是曲偉強而是某位明星球員。不過這篇講稿的效果還是不錯的,兩側肅立的球員幾乎人人落淚,圍觀的同學也大多紅了眼圈。

致詞完畢,隊長拿過球在上面淋了點什麼,然后用打火機點燃了球,J大校隊的1號球騰地燒起來,很快就了一團火球。隊長大概被燒了手,急忙把球扔在地上,針織和塑料燃燒的氣味頓時彌漫開來。接著,就看見育場管理員大呼小地跑過來,在尚未燒盡的球上一通踩。足球隊員們頓時急了,把管理員圍起來大聲質問。管理員也火了:“搞什麼儀式可以,可是你們不能放火啊,這塑料草皮燒壞了你們賠得起麼?”雙方推推搡搡地出了育場,說是要去校長那里說清楚。球退役儀式就這樣草草結束,只剩下燒了一半的曲偉強的球在被燒焦了一片的草皮上悶悶地冒著煙。方木看看桌子上被翻的曲偉強的像,苦笑一下,隨著散去的人群走出了育場。

回到寢室,卻意外地看見邰偉坐在自己的床上翻書。方木因為上次的事還有點記恨邰偉,沉著臉沒有搭理他。倒是邰偉嬉皮笑臉地先開口了:“干嗎去了,我等你半天了。”

“找我有事麼?”方木冷冷地問,不過隨后心頭一凜:難道又出事了?

“沒什麼大事,局里正好到你們學校查案,我就順

便來看看你。”

“你來干什麼?”方木想了想,“為了那件殺人案?不歸你們刑警隊管吧?”

“呵呵,你小子知道得還多,”邰偉笑呵呵地說,“那是經文保的事,我聽說他們來你們學校調查,順便就跟過來了。怎麼樣,你還好麼?”

好。勞您費心了。”方木坐在椅子上,沒好氣地說。

“呵呵,還在生我的氣啊?”邰偉毫不在意,“我承認我做得有點欠妥,不過我想你不要質獎勵,讓學校表揚表揚你也好。”

方木的白眼剛翻了一半,就看見邰偉從包里拿出一個信封。

“說正事吧,這里有一封信要給你。”邰偉把信封遞過來,盯著方木的眼睛,表嚴肅了很多,“是馬凱給你的。”

方木正要手去接,聽說是馬凱給自己的,不由自主地手,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過來。

是最普通的白信封,沒有寫明收信人,里面的信不是很厚,在手里輕飄飄的,方木把信封翻過來看看,信口沒有封。

“我沒看啊,向主席保證。”邰偉見方木抬頭看向自己,忙申辯道,“他是直接到我手上的,我就直接給你了。”

邰偉見方木瞅著自己手里的信封發愣,“怎麼,你不看看麼?”

方木沒有回答他,只是一地盯著信封。

馬凱,你要告訴我什麼呢?

邰偉見他不說話,也覺得無趣,就起告辭。方木沒有挽留他,邰偉走到門口,忽然轉說:

“馬凱一審被判死刑立即執行,”他頓了一下,“他沒有提出上訴。沒什麼意外的話,周四凌晨就執行死刑。”說完,沖方木點了點頭,就拉開門走了。

午夜的天臺一片靜靄。頭上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只有黑黑的天幕。風很大,天臺上的沙子被吹得在地上滾,好像輕輕的腳步聲。

方木站在天臺邊上,默默地看著漆黑一片的校園,仿佛置于無盡的深淵。低下頭看看表,已經是凌晨兩點半了。

他極力向遠著,耳朵捕捉著每一可能聽到的聲音。在某個黑暗的角落,那個人被押下警車,可能有同伴,也可能獨自一人,走完人生中最后幾步路。面前是一個淺淺的土坑,跪下來,能到砂石硌在膝蓋上的刺痛。腦后是子彈上膛的56式全自步槍,法警們把手放在打開保險的54手槍上,靜等著執法武警扣扳機。只消一下,從此人世間的種種,好的,壞的,欠你的,欠我的,一筆勾銷。

明知道自己聽不到那一聲槍響,方木還是全地等候著。其實,他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想不想聽到那一聲槍響。

的確,方木忽然到自己也不知道馬凱在他心中究竟是一個該千刀萬剮的殺人狂,還是一個可憐可悲的病人。

毫無疑問,馬凱有嚴重的神障礙,但是,按照中國刑法的規定,馬凱的神障礙并沒有影響他的辨認和控制能力,因此,他在法律上仍然是一個有完全刑事責任能力的人,必須為自己的犯罪行為承擔法律后果。

然而,此刻在方木眼前的,是馬凱那雙毫無生氣的,寫滿了焦慮與絕的眼睛。他像一個在迷宮里撞的可憐的,頭破流,害怕地哭泣,然而,沒有出路,沒有救贖。是甜的詛咒,喝下去,看起來是獲得,其實是永遠的失去。在紅園區常青北街83號那個日夜拉著窗簾的小屋里,每次在夢中疲憊不堪地醒來,馬凱是該慶幸又活了一天,還是該提醒自己前方不遠就是死期?

方木嘆了口氣,彎腰拎起一個黑塑膠袋,像往常一樣,向天臺東北角的小沙堆走去。

不一會兒,火燒起來,黑的紙灰漫天飛舞,落下來,又不甘心地拼命飄起來,然而,終于旋轉著四散到天臺的各個角落,輕輕地碎,沒有聲音。

方木掏出那封未曾看過的信,想對那堆火說些什麼,張了張,還是沒有說,只是把那封信投火堆,看著它翻卷著燒灰燼,和其他紙灰混在一起,被風卷著飄走。

從此,你的一切,一了百了,在這世上,再無痕跡。

7點35分,方木被邰偉的電話吵醒。邰偉告訴他,馬凱已于今晨2點50分被執行槍決。一槍斃命,沒有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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