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罪:畫像》第16章 本能

下班之前,邰偉在走廊里遇見了經文保長趙永貴。老趙倚著窗臺悶悶地煙,腳邊已經有好幾個煙頭。邰偉走過去打了個招呼。老趙回過頭來,深陷的雙眼中布滿

“你們那個案子怎麼樣了?”邰偉遞過去一支煙。

老趙扔下手中的煙頭,接過邰偉遞過來的煙,點燃后深吸了一大口。

“沒頭緒。”他用手使勁按著太,“排查了快600人了,還是一點線索都沒有。你們那個案子呢?”

“一樣。”邰偉有些喪氣地說。兩個人相視苦笑了一下,默默地吸煙。

窗外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下雨,玻璃窗很快就模糊一片。邰偉看著玻璃上不斷流下的雨水,忽然想起和方木在大雨中尋找佟卉時的形,不由得微笑了一下。

那個臉蒼白,沉默寡言,略帶點神經質的男孩子,上次見面的時候,覺氣好了很多,眼神中也多了些年輕人應有的活潑。

是啊,讓這樣一個年輕人整天面對那些淋淋的兇殺案,的確殘忍了點。他應該像其他同齡的男孩子一樣,平靜、快樂、沒心沒肺地生活。畢業、就業、娶妻、生子,一個普通人應有的平凡的快樂。

丁樹說他有察覺犯罪的天賦。然而,邰偉覺不到這種天賦能帶給方木快樂。記得上次邰偉試探著問他為什麼會對行為證據學興趣,他回答說不知道。這顯然不是實話,他好像始終在某種回憶中掙扎卻無力自拔。而這段回憶的盡頭,又是一段怎樣驚心魄的經歷呢?

這樣一個人選擇普通人的生活,邰偉不知道該為他高興還是覺可惜。就像手里的這件案子,如果他在,也許就不會這麼毫無頭緒。可是上次方木的態度讓他有點發憷,盡管事實證明殺的偵破思路暫時行不通,邰偉仍然沒有再次拜訪方木的打算。

“邰偉。”老趙冷不防開口了。

“嗯?”邰偉趕快回過神來。

“上次馬凱那個案子你們干得不錯。”老趙用手使勁捋著頭發,“我總覺得7·1案件的兇手不正常,可能是個心理變態,可是又找不到什麼線索。你幫我分析分析?”

“我?”邰偉指指自己的鼻子,“別逗了,我哪有那兩下子。找個心理專家幫幫忙吧。”

老趙明顯猶豫了一下,他把吸了一半的煙扔在地上,用腳狠狠地碾滅,“再說吧。”說完,轉離去。

邰偉目送著有點駝背的老趙消失在走廊盡頭,一個50多歲的人了,才混上副長,力可想而知。

此時,方木正坐在教室里,看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發呆。下雨總能引起人的無限遐思,至,也能讓人無法關注眼前的事。

這堂課仍然是宋老師的課,這老先生在校外兼職做律師,無法在學校安排的上課時間給研究生上課,只好用課外時間。已經過了晚飯的時間了,他還沒有下課的意思,只是說“休息一會兒”。暗暗苦的學生們冒著雨跑到附近的小超市買了點面包什麼的充。膽子大一點的,收拾好書包悄悄溜了。宋老師在辦公室里喝了茶,吸了煙,神抖擻地回到教室,發現教室里了不人,臉頓時拉下來,從皮包里出點名冊。

此起彼伏的答“到”聲讓方木回過神來,他不由得把目投向孟凡哲。已經很久沒有老師點名了,方木也就一直沒和孟凡哲坐在一起。現在挪過去已經來不及了,方木有點替孟凡哲擔心,也不愿意看到孟凡哲尷尬萬分的一幕。

看得出孟凡哲有點張,邦邦地直著腰坐著,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宋老師手里的點名冊。

“陳亮。”

“到。”

“初小旭。”

“到。”

方木把頭扭過去。不在餐桌上掉餐是良好的教養,在別人把餐掉時裝作沒看見是更好的教養。

“孟凡哲。”

孟凡哲大概遲疑了一秒鐘,之后就半站起清晰地答了一聲“到。”

方木驚訝極了,扭過頭去,正好遇到孟凡哲的目。孟凡哲沖他笑笑,愉快地眨了眨眼睛。

晚上臨睡前,方木在洗漱間遇到了孟凡哲,他手里拎著滿滿兩大壺剛剛燒好的開水。

“你這是干嗎啊?”方木邊臉,邊指著水壺問他。

“呵呵,給湯姆洗澡。”孟凡哲笑著說。

“那也用不了這麼多吧,真浪費。”

“你不知道,湯姆很淘氣的,總是弄得渾臟兮兮。”孟凡哲幸福得像湯姆它媽,方木記得劉建軍孟凡哲杰瑞,忍不住要笑。他看看左右,洗漱間里只有他和孟凡哲兩個人。

“你,”方木看著孟凡哲,小聲說:“好像不怕點名了。”

“嗯!”孟凡哲使勁點點頭,“應該是的。”他把手里的水壺放在地上,鄭重其事地過手來:“方木,非常謝你那時對我的幫助。”

方木笑著把手過去握了握,“別客氣。”

“有空去我那里玩。”說完,孟凡哲沖方木揮揮手,拎起水壺走了。

看著輕松的孟凡哲,方木到由衷的愉快。他看看鏡子里的自己,微笑漸漸爬上臉龐。

方木,沒有什麼是過不去的。

一連下了兩天的雨,9月初的天氣,竟有些微微的涼意。方木撐著傘,小心地踏上圖書館的臺階,墻上著一張紙,方木掃了一眼,好像是什麼尋人啟事。一片飄在水上的落葉險些讓他倒。他抬起頭,仿佛昨日還郁郁蔥蔥的大樹已經略顯金黃,一陣風吹來,又有幾片樹葉飄然落下。

五分鐘前,喬老師打電話讓他到心理咨詢室去,電話里沒說什麼事,只說讓他速來。

心理咨詢室在圖書館的二樓。這是全市第一個設在大學校的心理咨詢室,負責人是喬允平教授。2000年的時候,省教委開了個關于關注大學生心理健康的會,號召全省高校設立專門的心理咨詢機構,建立大學生心理干預機制。J大選擇了法學院和教育學院的幾個教師組了J大心理咨詢室。喬允平教授的年齡最大,被推舉為負責人。立兩年多來,前來咨詢的人寥寥無幾。這并不意味著J大所有人都沒有心理問題,只是大多數人都不肯直面自己的問題而已。喬允平教授平時瑣事纏,慢慢地也就很來這里。所以,今天喬教授讓方木來這里找他,方木到很納悶。

敲敲門,里面傳來喬允平教授中氣十足的聲音:“進來。”

方木推門進去,才發現咨詢室里不僅僅是喬教授一個人。靠墻的沙發上,坐著兩個來訪者,都穿著警服,其中一個佩戴著一級警督的警銜。見方木進來,兩個人的目

都落在了他的上,上下打量著。

喬教授坐在辦公桌后,面前是厚厚的幾本卷宗,其中一本攤開在他的手里。他從老花鏡上方看了方木一眼,示意他坐在旁邊的椅子上,同時遞過去一本卷宗。

兩個警察互相看了一眼。

喬教授頭也不抬地說:“我的學生。”

方木有點尷尬,只好坐下來翻開那本卷宗。只翻了一頁,方木就知道這是什麼了:曲偉強和王倩被殺一案的卷宗。

曲偉強俯臥在草皮上,雙臂展開,手腕的斷骨清晰可見。

擺放在門柱旁邊的雙手,蒼白,毫無,仿佛從塑料模特上截下的假手。

顱骨塌陷,雙目微睜。

一瞬間,方木仿佛回到了他只站在球門前的那個夜晚。邊的一切仿佛都安靜下來。四周擺滿了書的書架,喬教授和那兩個端坐在沙發上的警察,窗外淅淅瀝瀝的小雨,墻上弗伊德的大幅油畫都似乎是遙不可及的景象。

一個人仿佛在他口慢慢浮現,出長長的,如藤蔓般的雙手,慢慢將方木的全纏繞,之后便悄悄嵌方木的皮,不留一痕跡。只是那刺痛般的覺開始在全蔓延,有種覺在漸漸蘇醒,冷靜而清晰。

草皮。門柱。斷手。利

“砰砰砰!”有人敲門。方木也一下子驚醒過來。

“進來。”

走進來的是圖書館的孫老師,手里捧著一摞書。

“喬老師,這是你要的書。”

“放這吧。”喬教授面無表地指指桌子。孫老師小心翼翼地把書放在桌子上僅有的一塊空地上。轉頭沖方木笑笑,拉開門走了。

喬教授又看了一會兒卷宗,之后在那摞書里出幾本翻了翻,就點燃一煙,靠在椅子上沉思。兩個警察畢恭畢敬地坐在沙發上,一聲也不敢出。

良久,喬教授突然坐起,開口問道:“你怎麼看?”

方木愣了一下,一瞬間竟沒有意識到喬教授是在問他。

“我?”

“對。”

“我還沒考慮好,要不老師還是你先……”

“讓你說你就說,怎麼這麼婆婆媽媽的?”

喬教授指指那個一級警督:“這是公安廳犯罪心理研究室的邊平長,也是我的學生,就是你的師兄。你有什麼好怕的?”

邊平沖方木點點頭。

“看完這本卷宗,哪里引起了你的注意?”喬教授盯著方木的眼睛問。

方木略略沉了一下,簡單地回答道:“手。”

喬教授的臉上看不到任何表,繼續問道:“兇手在殺死被害人以后砍掉了他的雙手,并丟棄在球場上。你的覺是什麼?”

這一次方木考慮的時間要長一點。

“剝奪。”

“哦?”喬教授揚起眉,“怎麼講?”

“死者生前是一個足球好者,也是校足球隊的守門員。我不太懂足球。但是我知道,足球場上唯一一個可以用手球的人就是守門員。而對于守門員來講,雙手是他在球場上守護球門的武。砍掉一個足球守門員的雙手,就意味著剝奪他最寶貴的東西。而在這種剝奪背后,我到一種……”方木頓了一下,“嫉妒。”

喬教授把目轉向沙發上的兩個警察。

“本案中的第二個死者王倩,在被兇手強暴后,掐死,然后肢解。不過他最后又把王倩拼了一個人形。這就是最耐人尋味的地方。如果說兇手在現場留下的標記都代表著他的某種特殊需要的話,第一個死者上的標記——砍斷雙手——意味著一種源自于嫉妒的剝奪,那麼,肢解被害人后又把人形,又意味著什麼呢?”

方木和那兩個警察都像聽課般屏氣凝神地看著喬教授。

“我覺得,兇手對死者王倩有一種重新塑造的。他好像既對王倩的充滿,又對它滿懷鄙棄。這種矛盾的心理支配他強暴了死者后,又將其掐死、肢解。而在他心深的一種擁有‘全新的’王倩的,又支配他將死者重新拼人形。我想,兇手在將死者的尸塊重新拼接的時候,一定于一種極其復雜的心理狀態下。有報復的狂熱,有征服的快,也有對一切無法挽回的傷和悔意。”

喬教授指指卷宗,“我看到公安機關并沒有對王倩的背景和與曲偉強的相過程做詳細的調查。我覺得,這是一個突破口。我的設想是:這大概是一個王倩的追求者,眼看著心人與其他的男人出雙對,雙宿雙飛。當他想象到自己心目中純潔、高貴的神和一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男人在租住的小屋里瘋狂做的時候,這種就會如火山般發。從而做出一些瘋狂的行徑。不過,”喬教授頓了一下,“這只是我的一些設想,因為有些問題我也想不通,比方說那只注。它也許是屬于被害人的,可是為什麼會被在王倩的上呢?”

“也許是兇手為了宣泄他對死者的那種復雜,隨手拿起來在王倩上的?”邊平了一句。

“現在還不清楚。”喬教授搖搖頭,“如果覺得我的設想能立,你就按照這個思路查查看吧。最好從王倩初中時期查起,這種的形時間不是一天兩天,應該有很長時間的抑期。”

兩位警察起告辭,走到門口的時候,那個一直沒有說話的警察回過來問喬教授:“他也是你的學生?”他用手指指方木。

“是啊。”喬教授揚起眉,語氣中帶著一倨傲。

那個警察沒有再說話,看了方木一眼,拉開門跟著邊平走了。

回到宿舍里,方木呆呆地在桌前坐了很久,除了一接一地吸煙,幾乎沒有別的作。

杜宇笑嘻嘻地從外面回來,一進門,嗆得直咳嗽。

“我靠,你這樣吸煙,小心得cancer,”他邊打開門放煙,邊看著方木邊還在冒煙的香煙,“老兄,用這個法子自殺,似乎慢了點吧。”

方木沒有說話,苦笑著眉心。

杜宇的出現讓方木察覺到自己其實一直在思考喬教授給自己看的案子。下午的那種覺仍然清晰,好像的另一個方木在不經意間又悄悄地冒了出來,一下子控制住他的整個心。他的全部思維都隨著這個方木的出現而被調起來,就好像一輛鑰匙的汽車,一旦啟,就不肯輕易停下來。

覺讓他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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