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在羋加的夢中還是記憶里，隨侯來朝的那日都很平靜。當時的隨侯名求，頗有德行，治下清明。他雖服從楚王的統治，但事實上除了向楚國朝奉，兩國之間并無明確的隸屬干系。楚王出征、敗陣從來都與他無關，哪怕他已逝的妻子羋漁便是楚，甚至是楚王商臣的姐妹。

例行的儀式后男人們去前堂議事，熊旅年歲漸長亦作陪同。羋加只有一姊，賤妾所生，一向避人，早早便回了居所。另有兩弟尚。只陪了母親一會兒，便被對方數落毫無貴的樣子，實在不耐，便悄悄去了前堂。

這是一個脈決定一切的時代，出生的那一刻，高低貴賤便已刻人的一生，貴者擁有一切特權，并服從于更高貴者，賤者甚至連自己的姓氏都不配擁有；這又是一個變化的時代，有野心的人追求更多的權力——前提是他們從不曾卑賤至泥土之中。

嫡長子原本名正言順擁有一切，因為禮法桎梏規范著所有人。但是隨著周王室衰微，他們制定的社會規范也有所搖。有心者開始有所行。不提遠事，只說近些年，驪姬構陷太子申生，又走公子重耳和公子夷吾之事便隨著晉文公的霸業遍傳九州。這便是禮崩樂壞了。

可是卻從沒有一個人想過自己去當這個君主，們永遠只想著讓自己的兒子、自己的兄弟當上國君。可能這便是習俗。就如男子明明有姓有氏，他們永遠只稱氏，對子卻稱姓一般。姓以別婚姻，氏以明貴賤，子在這個世上的責任便是婚姻，以婚姻為他們的父兄帶來更多利益。

羋加對此早有心理準備，所以當走前堂卻被召喚至父王面前，與一名看起來病弱的年相對時，并不意外。

“加，此為隨公子寶，汝之夫婿。”楚王商臣笑不及眼底。他相貌平平，本不引人注意，細看卻會被他的氣質所驚，進而知曉此人絕非易于相與之輩，甚至最終忽略他的相貌。

聞言羋加應了一聲，落落大方地坐于楚王商臣畔，毫不掩飾自己打量公子寶的目。嗯，樣貌文秀，材瘦弱，面蒼白，不時咳嗽并著氣。他能活到出嫁時嗎？亦或是，他能活到的孩子長，繼承侯位嗎？

難道父王正是作此考慮，不然何以解釋讓嫁到隨國之事。隨國重要，卻沒有那般重要，不足以讓楚國連嫁兩代王以維持彼此盟約。又或者想左了，父王真是為了的未來考慮？一個控于母國的重要小國，對而言確是婚姻的最佳選擇。

既由不得選擇，便也不必多想。見公子寶含蓄地對微笑，這場未婚夫妻之間的相看應是結束了。

羋加揪住楚王商臣的擺搖了搖，見原本與隨侯求一齊觀看輿圖的對方回頭，故作地一笑，便一溜煙兒跑了出去，離開還不忘拉走原本靜立在一旁的王子旅。待二人走遠一些，羋加回了一次頭，兩位國君低聲含笑，正在談著什麼，而年長些的公子寶，則偶有開口。

“旅，你覺得怎麼樣。”已經跑了出來，羋加便松開了拉著熊旅袖的手，始終保持在對方近前的位置，徑自向著宮城外走去，漫不經心地問道。

“喚我阿兄。”熊旅皺皺眉，“為什麼問我？那是你的夫婿。”

一陣沉默。

二人腳步不慢，很快便出了宮城。通常一國之都自向外應是宮城、城、外城的組合，但是郢都目前只有宮城城墻，外出后離開主要聚居區便到了近城的郊外。

此所居都是一些奴隸和野人，聚落相對比較分散。他們很快便到了平日里釣魚打獵的水澤，羋加向前兩步手撥開岸邊的蘆葦，蹲在湖邊看著自己的倒影。

“你不開心？”熊旅好像意識到什麼，“你不愿嫁給他？”

羋加手指搖晃攪碎自己的影子：“不嫁給他亦有旁人，談什麼愿不愿。”覺到熊旅蹲在了旁邊，但不想看他。

“水冷，別多。”偏偏對方還在說教，分明只大三日，熊旅卻始終自認為兄長。

羋加撇了撇，回了手，在熊旅上蹭了蹭。那是一件織的袍子，染著并不十分均勻的玄，和最簡單的赤花紋。這需要楚國最手巧的工匠們制作，只有重要場合才會使用。即使是和熊旅，也很會穿，看來父王確實很重視隨侯。

這個想法只是一閃而過，低聲道：“我只是覺得，楚人太苦了。”想起公子寶的，鮮艷而規整，比最好的還要華麗。好像有點明白祖父明明已經將姑母嫁去隨國，父王為什麼還要這麼做了。

熊旅笑出了聲：“王子加什麼時候也學會諒旁人了……羋加！”

他猝不及防地被站起的羋加推進了湖里。

楚人幾乎沒有不善泳的，所以熊旅只是淋淋地上了岸。他看著被石頭刮出的心疼得，差點沒忍住對妹妹發脾氣。

羋加的話確實是對的，相比那些富饒的中原國家，哪怕是楚人的王室，依然于一種堪稱蠻荒的生活環境中。至周人是這麼覺著的。楚人不懂禮，食生，講方言，除了作戰勇猛外毫無可取之。

可是他們有在學了。禮法、飲食、風俗、文化，他們都在努力向周人靠攏，卻依然為周人所恥笑。似乎唯有戰勝與占有，才能讓恥笑之人安靜下來。

“你會為王吧，旅。”羋加看著下袍的熊旅的軀，已經有了的雛形，很快就將為一個男人，“我會幫你的，隨人有的，我們楚人也都會有。”

君覺得自己頭有些痛。

回憶起夢里自己稚的話語，似乎重回時期的快樂與純潔，卻又不到難過。

羋加食言了。

本以為擁有權力便能做出改變，但沒想到，最先改變的竟是自己。

“母親。”吱呀一聲，昏暗的房有了些許的火，那個肖似公子寶的年走到君近前輕聲喚道。只這兩個字，他便無法自已地咳嗽起來，連帶著火也不斷地閃，幾近快要熄滅。而他的母親冷眼旁觀，甚至不打算接過他手里的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