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加的預測出了些岔子，第二日來到行館之人依然是公孫盂。不過倒也相去不遠。

見王子加面，原本站在門外臉沉凝的公孫盂立刻掛上了笑容：“隨侯病重難起，令我請夫人宮一見。”

“季公莫急，隨侯的要。”王子加道，“待我與姐姐梳妝一番，便去拜訪。”

言語之間完全不把自己當隨侯的夫人，而僅是作為一個客人與公孫盂談。行也不不慢，請公孫盂進來后了個小臣陪侍，便施施然地自行離開去尋王子陵，完全不在乎失不失禮。

王子陵彼時正在房描眉，見王子加獨自一人邁房中便隨口問道：“是誰來了？”

“公孫盂，代隨侯來邀我們宮。”王子加手捋了捋王子陵還未盤起，披了滿肩的長發，笑道，“不急，時辰尚早，請他多擔待了。”

說著，又從王子陵的漆奩中出一木簪把玩。像是被其上雕琢的首所吸引，頭也不抬，漫不經心地說道：“黃昏時再去罷，既然隨侯不識昏禮，便提醒提醒他。”

“只是可惜了公孫盂，明明赤誠之心，卻被我們和隨侯一道耍弄。”王子陵慨地嘆了口氣，仿佛對公孫盂充滿同，又隨即召喚奴為束發，并特意叮囑做得致繁復一些。

王子加瞇了瞇眼，面容冷淡：“你我何曾耍弄于他？我等前來本是為兩姓之好，隨侯寶他本人亦是羋姓之子，還與我們有脈之親。如今這般欺人，不過也是仗著我國無意再與之興戰罷了。若說耍弄，只全憑隨侯之心罷了。”

王子陵不顧自己仍在奴手中抓著的頭發，回頭看向：“你氣了？”

“氣？”王子加出些許疑之，“并無。為什麼這麼覺得？”

“只是一路走來，談及隨侯之事你都向來平和，這兩日卻對他似有頗多不屑。”王子陵回到原位繼續教人侍弄的頭發，“畢竟我們還未見到他本人，或許有可能他也是為人所迫？”

白皙修長的手指停住了在木簪上挲的作，王子加緩緩抬頭看向王子陵：“可有鄙夷之？”

王子陵頓了一下才意識到問的是什麼，便想了想答道：“隨人面前并無，私下……也不至被稱作鄙夷。”

“多謝提醒。”

經過王子陵的話，王子加突然意識到確實有點不對勁。大抵是離開令抑的舊人故地又久不經手朝堂之事，愈發高傲自恃，耐心也變差許多，甚至心中常有些煩躁。如果這僅是偽裝便罷了，若真變這樣……

一切尚未理清之前，哪怕這里不過是楚國的附庸，輕敵也會要了的命。

“這有什麼值得道謝的，你可是我的親妹妹。”王子陵笑得像個天真的孩子，或許本是這樣活潑的格，只是到了長久的抑。

“郢都那麼遠，怕是再也回不去了。我們還要一起在這里度過余生呢。”

“嗯，是的。”王子加起走到后，在看不到的地方微微頷首，“所以我也會幫你的。”

二人在房中看書閑聊，一直消磨到日頭偏西，眼見著離黃昏已是不遠才重新出現在公孫盂面前。

們確實是盛裝打扮，甚至為了掩飾楚人目前還不夠完的織染技，特意挑選了中原匠人極能制的金銀染的。深重的底配上璀璨的花紋，隆重到足以直接廟告祖。

公孫盂被晾了近一日，哪怕明知己方理虧也窩了滿腹的火氣。只是待見到盛裝的兩人，又憶起這場婚事中他們君上的荒謬之，終是無力多言。最后也只是板著臉嘆了口氣，引兩位王上車。

“張嗎？”王子加看看坐在一旁的王子陵，故意開了個玩笑。

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

“確實有些。”王子陵輕輕呼出一口氣，笑道：“畢竟是自己未來的夫君。”

“哪怕再怎麼夾在國與國之間，還是會有一點期待的罷。”王子陵不好意思地低了低頭，又問道，“加見過他，覺得他究竟是怎樣的人呢？”

王子加沉片刻：“我只記得他真的不大好，好像……算是溫和？”

努力回憶著昔日許婚時的場景，除了記得公子寶不佳之外，幾乎毫無印象——畢竟見了一面之后便拉著王子旅跑出去了。不過當日那般無禮地離去，那人神好像也無甚變化，應當算是溫和罷。

王子陵驚訝地看：“溫和嗎？”

“只是數年前的記憶罷了。”王子加搖搖頭，“究竟如何，一見便知。”

行館至隨侯的宮殿并不算遠，卻一路都有宮衛巡視走。二人也是在公孫盂的帶領下才暢通無阻地直至隨侯面前。

明明天還未暗下，隨侯寶的房室卻已經點上了燈，一旦步便有種抑之。隨侯寶坐在一張幾之后，頭發散，面蒼白，上也僅穿著里，與盛裝打扮的兩人截然不同。

屋除了隨侯寶之外另有一個子坐在他側，穿著齊整，但打扮頗為樸素。若非上配有玉飾，哪怕說是一有寵之妾也未嘗不可。但既然用玉，當是傳聞中那位姞姓次妃了。

也不知名位究竟如何，畢竟次妃這個稱呼，除了元妃之外，皆可稱為此。

“見過隨侯。”

公孫盂并未，王子加和王子陵各自行禮之后便端坐于隨侯寶之前，兩方之中只隔了一個矮幾。

“這個時辰才來打擾君上，是我姐妹二人失禮了。”王子加先行開口。

隨侯寶以手掩著，咳了幾聲才道：“是孤失禮，怠慢了兩位王。”

之后他便久久沉默。

這一幕其實頗多諷刺。迎親隊伍出發之前隨侯祭過宗廟，迎親隊伍也功迎回了子，此前兩國間的一應儀式也都俱全。這代表著二者婚姻已，他們已是夫妻。

只是因為最后未曾一同告廟，結果如今無論是隨侯寶還是王子加，都并不認同彼此的關系，而只與對方維持著賓與主的距離。

外面的天越來越暗。姞姓次妃站起又點燃了好幾盞燈，還未待回到原位，王子加便對著笑了笑。

“昏時了。”王子加抬頭瞧了瞧外面的天，看似不經意地道。

隨侯寶的眼睛在燈火的映照下亮得驚人：“王子加不必再暗示了，孤明白。”

王子加皺了皺眉，隨侯寶和想象中完全不同，倒是和記憶中那個安靜的年有了一重合。

“此前種種均非孤所愿，包括璜的事。”隨侯寶出一苦笑，看了看重新回到他側的，名為姞璜的子。

“若非王子加的一再迫，孤甚至可能無法與足下私自相見。幸而有此機會。”

王子陵詢問地看向妹妹，不知隨侯寶所言是真是假。而王子加只是抬手示意稍安勿躁。

“隨侯言下之意……”

王子加饒有興味地抬頭看他：“制于人？但我怎知這數日之事并非出自隨侯指使？至公孫盂當是忠于隨侯的才是。”

隨侯寶苦笑：“若是由孤指使，至不至于落人話柄，強楚在側，隨國總要識趣一些。王子加再寵，終究不過是出嫁之，待禮之后，又有何事不能做。”

“季盂確實忠誠于我，但季氏一向清高，在朝中并無多勢力。就如季梁昔日分明算無策，先祖卻聽信讒言敗于楚國，也是同樣道理。季盂甚至不知孤不得見人的真相，哪怕知曉，他也幫不了孤。”他認真地解釋道，說完呼吸明顯沉重了許多，甚至有些氣。

姞璜急忙上下舒展他的口幫他順了順氣。

王子陵眼中瞬間閃過一失。并非不能接未來的丈夫有別的人，畢竟自己也不是對方的正室。但若是對方有一心喜之人……罷了，這般的關系或許更適合他們這種政治婚姻。

“好親啊。”王子加則并非好相與之人，尤其是當看到王子陵的反應時，心底突然生出幾分火氣。刻意拉長了調子，又低了聲音，用曖昧且意味深長的語氣說出了這句話。

姞璜猛地松手又站起向后倒退了幾步，在了燈下的影中。

隨侯寶無奈地搖了搖頭：“公室的大人們以孤久病纏，難保天年而隨國不可無君為由，把璜送了來，希取姬姞通婚的吉兆，早日生下能夠繼承隨侯之位的公子。”

他又看向明擺著不滿的王子加道：“王子加也不必如此作態，若非足下拖延婚期，孤本不至于被他們找到借口。”

“那確實是我之過。”王子加微笑頷首，“隨侯沒有生下庶公子還真是給楚國留了面子呢。”

“倒也并非如此。”隨侯寶接過姞璜遞給他的溫水喝了一口，連吞咽都顯得有些艱難，“孤雖弱，尚且茍延殘到了今日。但若是有子，怕是……”

王子加繼續輕飄飄地道：“有甚區別，無論是病弱的你，或是你生的子，對公室大人們而言，都不過是他們手中的傀儡罷了。”

“但孤想活！”

隨侯寶撐著面前的矮幾猛地站了起來，此時王子加才發現他量頗為高挑，卻實在消瘦得可怕。

他的眼中仿佛燃燒著火。但一個本就病弱之人還有如此憂思，絕非長久之相。

只是他為一國之君，怎能甘作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