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廟之事果然未出任何岔子。

隨國宗廟中所祭的是周人先祖黃帝、后稷及他們的先王文、武，各異姓諸侯甚至各封邑也均以與此相仿的方式奉祭自己的祖先，同時尊崇周人的先祖。

王子加作為嫁先是祭過了周人的先祖，又在為楚地之巫的矞姒的引導下，完了對自己祖先的祭祀，這場耗時甚久的婚禮便算是最終完了。

為隨侯夫人的地位再也無人能夠撼，除非死。

不過目前看來，熬死隨侯寶的可能應該要大得多。

婚后的第一晚，隨侯寶便病倒了，羋夫人親眼見著的，就在房。面慘白，渾抖，滿頭虛汗。羋夫人不得不喚來隨侯寶的近侍照顧他，自己去了姐姐羋陵，也就是隨侯寶的左媵那邊休息。

順帶一提，有了正室夫人之后，姞璜也終于有了確切的名分而并非僅是曖昧的“次妃”，了右媵。

說來很是有趣，楚人尚左，所以如朝堂上的左尹右尹，后宮中的左媵右媵，軍隊中的左軍右軍，都是以左為尊。但是周人卻正相反。而隨國自瑕之盟徹底服于楚后，在職等方面也開始漸漸向楚國靠攏。

所以左媵和右媵，究竟何者為尊，這實在是一個好問題。

不過目前有羋夫人在上面著，無論如何左媵羋陵都要更占上風。或許只有到羋夫人死的那一天，隨侯又未娶新夫人，需要其下諸妃按位階遞進執掌宮務之時，才能見分曉吧。

“怕是等不到那一日了。”在與羋陵說笑間談及此事時，羋夫人嘲諷地笑道。

羋陵點了點頭，臉上卻有憂心之。很快便轉移了話題，說起另外一事：“斗克黃應在路上了？”

羋夫人輕輕擺著手給自己扇了扇風：“就這幾日了罷，他應是比我們快些。廬前兩日剛得了他路過瑕地的消息。”

“山雨來了。”羋陵道。猶豫再三，還是開了口，“加，孩子……”

“不急，待斗克黃到了再談。”羋夫人搖搖頭打斷了的言又止。

羋夫人言下之意本是指等斗克黃到了，便可知隨侯寶究竟在打什麼主意。而他那殘破的究竟能否支撐起他的野心，也很需要再作考量。孩子的事，更是得綜合這諸多形勢才能最終決定。

羋陵卻誤會了。

“這樣……原來是他，倒也算配得上你。”羋陵雙手一拍，出了滿意的笑容，“我還想究竟是誰招惹了我妹妹，害得你面臨如此為難的境地。這下便好了，總算還有個人商量。”

上下打量了羋夫人好幾次才忍不住抱怨道：“郢都的傳言原是真的！你竟也不告訴我。“

羋夫人像是到了輕快緒的染，角勾起一抹笑，食指點了點自己的紅：“倒也算不上別人招惹我，你覺得我像是會吃虧的人嗎？”

默認了羋陵的誤解。

“當然不是。”羋陵認真地道，“但是生孩子很危險，我的母親就是因為生我去世的。而且我們畢竟嫁給了周人，他們也很難接妻子帶著異生之子婚罷。所以害你不得不面對這種況的男人實在很過分。”

羋夫人本不知在想什麼，聞言特地瞧一眼，發現羋陵是真心實意這樣想，不好奇地問：“你明知道危險，還想要個孩子？”

若是為了權力地位，當然還是要隨侯寶的孩子。但是羋陵并不強求這一點。

“我想要個我，也我的人啊。”羋陵理所應當地說道，“雖然加也是我的妹妹，王上也是我的父親，但是我對王上又敬又怕，對加喜有余親近不足。丈夫就更不用說了，我們這樣的份，‘父一而已，人盡夫也’從不是假話。”

羋夫人了的臉頰，心中難得生了幾分憐之意，竟是為了眼前這個比自己還要年長幾歲的子。

若說是與生俱來擁有一切，并隨著時間的流逝而不斷失去，羋陵就與完全相反。羋陵擁有的東西很，想要的也不多，但是在試圖去爭取。

“今夜隨侯寶會宿在我這里，你過來罷。”羋夫人道。

至目前，還沒山窮水盡到需要理腹中這個孩子的地步，若是羋陵能生下長子，于而言也是一樣的。

隨侯寶近些日子似乎尚可，這是羋夫人從羋陵的話語中聽出來的。他們宿在一起好幾日，但很快隨侯寶還是回到了姞璜邊。

羋陵起初略微有些落寞，但不久又恢復了往日樂呵呵的樣子。

羋夫人為此反而有些不悅：“隨侯寶暗示我，公室迫他與姞璜生子后便會去父留子，他與姞璜倒還一直這麼親近？他這是確認楚國一定會幫他？”

“畢竟楚國勢大。而且你已經是他的夫人，不可能放任公室搶奪你的權力。他現在怕是反而更想要姞璜的孩子罷。”羋陵隨口道，又湊到羋夫人近前去了的肚子，眼中十足的羨慕。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羋夫人被隨侯寶和隨國公室的矛盾迷住了眼，卻一時忘了楚國對于隨侯寶而言同樣是個威脅。他想驅虎吞狼，又不想制于猛虎。

然而世上哪有這樣的好事。

羋夫人的目冷了下來。

常言道，“立嫡以長不以賢，立子以貴不以長”，若是無子，而姞璜先于羋陵有子，確實是隨侯之位更正當的繼承人。尤其周人本以右媵地位高于左媵，與楚人不同，到時拿來說道也未嘗不可。

所以不與隨侯寶圓房，似乎是還正如了他的意。那麼告廟那日，他是否亦是偽裝呢？

正在心中百轉千回之際，廬快步邁進了兩所居的宮殿。們并未與隨侯寶住在一，而是在不遠的地方，這也符合這對夫妻之間貌合神離的關系。

斗克黃到了，待完朝聘行迎的儀式，就會趕來與們一見。廬報上了這樣的消息。

待到暮食之后，斗克黃果然出現了。他似是剛從隨侯的宴會離開，一酒氣，面發紅，但看起來神志還清醒。

“兩位王久見了。”他一點都不客氣地坐在兩面前，微微頷首。

廬已經在四都掃了一遍，確定沒有監視之人后關上了宮殿的門窗。雖然正值夏末秋初，這般置實在是有些悶熱，但無奈他們要討論的事過于要，便也顧不得那些了。

“此次前來，王上有沒有代你旁的事？”羋夫人開門見山地問道。

斗克黃臉上滿是玩味的笑意：“這句話是羋夫人問的，還是王子加問的？”

羋陵聞言對他怒目而視想說些什麼，羋夫人阻止了，又盯著斗克黃看了許久才道：“又有何區別？之所以被稱作羋夫人而不是隨夫人，我的意思不是已經很明白了？”

事實上，各國稱自己的君夫人都是以國名冠前，絕無以夫人姓冠之的道理。哪怕是楚文王的息夫人，也是因為本是息君之妻，而并非是本人的姓名。

從這個角度看來，羋夫人的態度確實是十分明顯的。還是更偏向于母國。這其實亦是這些聯姻的貴族子的常態，但是羋夫人因為出高貴，母國強大，確是要格外強勢一些。

“夫人，總是隨侯的夫人。”斗克黃顧左右而言他，始終不愿談及羋夫人想要得知的消息，還以這種兩人都明知不過是借口的話搪塞。

但這也無傷大雅，從他的反應中羋夫人已經知曉答案是肯定的。斗克黃亦同樣明白此事，他諸般言行不過只是作態罷了。

然而這一切對于他們的份而言都是必要的。就如羋夫人也不會再更深地去問，楚王商臣究竟代了什麼。

他們二人的心知肚明看在羋陵眼中卻使十分不滿，不由鄙夷地斜了斗克黃一眼。

斗克黃一頭霧水，試探地問道：“王子加和王子陵……近來可好？”

不談那些國與國之間的話題時，他還是用回了悉的稱呼，卻不料羋陵頓時發作。

“不好！加有孕了你知不知道！”開口時羋陵幾乎是吼出來，但很快意識到這目前還是個，又下了聲音。盡管如此，指責之意還是溢于言表。

“你說……什麼？”那被低的話語本是聲如蚊吶，在斗克黃耳中卻如雷霆震天。他驚恐地看向羋夫人，只因他心中有了一個可怕的猜測。

羋夫人只是優雅地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斗克黃猛地站起，抓住羋夫人的袖就想帶去一邊細談，羋夫人也沒有反抗。而羋陵看他們這般反而出了滿意的表，很快便進了室。

“天有些晚了，我不能待太久。你老實告訴我，孩子是太子旅的？”斗克黃語速極快，帶著些懊惱與憤怒，連一向的謙敬辭都不再用了。

羋夫人扯回斗克黃手中拽著的袖，象征地捋了捋上面的褶皺，才道：“你又是以什麼份質問于我？兄長？還是舊友？亦或是傳聞中的人？”

斗克黃臉上卻是難得的冷肅，這對于一向笑待人的他來說過于反常：“我不與你糾纏這些。”

“聽我的，加，這個孩子不能留。”他認真告誡道。

“看來我的好夫君打算做一番大事。”羋夫人一笑嫣然，“謝你的消息和勸告，若敖氏的大夫，斗克黃大人。”

“但是我的事，我想我還是可以自己做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