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寧回到怡蓉水榭的時候府醫剛剛離開。

陸子慎裹著厚厚的被衾睡在外間榻上，額頭上用白布包著碾碎的藥草熱敷，汗津津的順著臉頰淌進了枕頭，看著似乎是有些難。

常寧看了看間的門沉思，不知他是自己爬回榻上的，還是立夏給他掰弄過來的。

“景和大夫說陸子慎他應該是澆了雨才著了涼，加之他上的一些新傷不知為何裂開了，現在有染的趨勢，怕再嚴重了，就開了不的藥方子。”立夏在外頭支著小爐熬著藥，扇呼呼的扇著，滿院皆是濃重的藥香。

常寧點了點頭，瞧著小寒將屋門掩上，這才問道：“景和大夫是林氏那頭的人，你怎麼給他找來的”

立夏將扇扔給小寒，往常寧旁湊了湊道：“今日府中的大夫大多都休沐，滿打滿算起來也就景和好些了。我和他說是咱們主君故人托付之子生了病，若是沒能及時救治，到時候主君怪罪下來林姨娘也沒法保他。然后又給他塞了點銀子，人哪有不錢的嘛。”

“所以你是自己掏的銀子是嗎”常寧沉聲問著。

立夏著鼻子尷尬的嘿嘿笑了兩聲，無聲的應承了。

“倒是我這個做主子的沒用了些。”常寧頓了頓，抬眼同小寒道，“拿上之前的那些禮單子，和我去賬房要錢去。”

小寒和立夏聽到這話頓時愣住，一臉不明所以的看著常寧，仿佛聽到了什麼不得了的事一樣。

“沒聽錯，走吧。”常寧了額角，懨懨的道。

小寒和立夏也只是呆楞了片刻，隨即便見小寒笑的應了聲，顛顛兒回屋子里去取之前的禮單子了。長寧則囑咐著立夏，他好生看著屋的陸子慎，切莫再他著了涼。

立夏也傻傻的點了點頭。

片刻后，剛剛回到怡蓉水榭的主仆二人再一次踏出了小院。

行至帳房的時候，恰巧林氏正在那兒清帳，指點著賬房先生將蘊荷院的出賬銷掉，又吆五喝六的點了些綢緞首飾讓采買姑姑抓買回來，那模樣就好像這侍郎府是家開的一樣。

“對了李管事，我記得怡蓉水榭那位，之前那些禮單子里面有一套太皇太后賞賜的九釵，現在何舒兒最近就要行及笄禮了，得有些貴重之一場面。”林芝端著手裝著一副高傲的姿態，問著賬房掌事李賀。

顯然林芝沒聽見常寧椅的聲音，更沒瞧見常寧已經立在了賬房管事的門外，正玩弄著手里的長鞭，似笑非笑的看著。

李賀瞧見了。

他忙輕咳一聲用眼神示意林芝，而后道：“林姨娘，那是太皇太后給大小姐的賞賜，沒有大小姐的授意，不得的。”

林芝并沒能讀懂李賀的意思，輕哼一聲不屑的道：“那有什麼的，之前不是也拿過，不與說就好了，反正現在也不在意這點東西。”

李賀：帶不

看著李管事那一臉生無可的樣子，常寧終于輕笑出了聲：“林姨娘，你怎知我是不在意的”

這不輕不重的一聲質問頓時教林芝愣住了，有些尷尬地回了頭，果真瞧見常寧正立在賬房外看著，那眼神看似漫不經心，實則早已經將削皮剔骨，讓不寒而栗。

想到今晨在正房中常寧那一子要和爭到底的樣子，林芝就莫名的有些發怵。

“反正你的及笄禮已經過了，那套九釵又太過于華重，也用不上在其他的地方了。”林芝端著一子溫良的模樣，并不想多與常寧爭論，“你四妹過一段時間就及笄了，倒不如給一面子。”

常寧笑了笑，頗有些無賴般的道：“誰說沒用我將他們帶回院中，放著賞心悅目不可以嗎”

“反正你這些年的賞賜也不分一些出來給你的妹妹，你也虧損不到哪去，不是嗎”林芝沒想到常寧會這樣說，忙上前幾步勸著。

常寧聽這樣說，臉上是掩不住嫌棄，語氣也沒了適才的慵懶，轉而卻是極致的冰冷：“虧不虧損，與你何干”

懶得再與林氏過多糾纏，轉而小寒將禮單子都給李賀遞過去，隨即道：“李管事，將禮單子上的件通通給我送去怡蓉水榭，有一件算一件，了丁點的東西，我都教拿走的人百倍還回來。”

李賀接過禮單子，臉頓時了下去，有些尷尬的問：“大小姐，這些說也有千件了，都放進院中”

“我擺著看。”常寧著長鞭的紋路，抬頭笑的明，“不可以嗎”

可以，太可以了。

李賀忍不住暗暗了汗，心道今日這個大小姐怎麼忽然就來要賬了，這些個賞賜啊可沒剩多了。

他忽然間不知道如何抉擇了，林姨娘現在管著府中的中饋，若真應了大小姐將這些東西都送過去，顯然蘊荷院是不應的，若是不送過去

李賀看了看常寧手中的長鞭，那倒霉的就是他了。

“常寧，你到底對我們蘊荷院有何不滿這侍郎府的中饋現在還在我手中呢你別當看不見”林芝又急又怕，貪了不常寧得賞賜，若真是一一清點，還怎麼在主君那哭訴了

常寧扶額，深覺這又是一段無意義的對話，便也懶得再去打理了。

“李管事，你只管送去我院中罷了，有誰想要在父親那頭多說些什麼，只管推給我就好了。”

常寧漫不經心的說完，轉就要離開，見林氏還要再追上來說些什麼，便抬手將鞭子甩了過去，直直的著林芝的胳膊印上一道痕。

“哎呦”

林芝疼的額頭直冒冷汗，剛要大罵，卻見常寧的眼神宛如刀刃，刀刀剜。

頓時不好再多說些什麼了，畢竟還記得常寧說過

“我在戰場，可殺過不的人。”

椅轱轆碾的聲音漸行漸遠，林芝心道自己這次定是栽了跟頭了，正暗愁如何是好的時候，常雅舒著華麗快步的朝走了過來。

及近，湊近了林芝耳邊說了些什麼，就見林芝的臉慢慢有所緩和，繼而變了狂喜。

“說的是真的”林芝問。

常雅舒一臉的得意，毫沒顧及一旁還有旁人：“自然。”

林芝簡直是心花怒放，看著常寧椅離去的背影，角勾起了一抹可怖的笑意。

常寧，我們且走且瞧著。

常寧自然是不知道林氏他們在想些什麼，現在最主要的應該是給東廂房重新弄起來，不然陸子慎總是窩在外間也不合適。

而想要重新砌蓋東廂房的話，銀子是必不可的。

好在李管事手腳比較利索，他們剛回到院中不過一個時辰，十數個紅木的大箱子就送到了怡蓉水榭，箱子之大、數量之多，教小寒和立夏都傻了眼，恍然間才覺得，原來小姐曾經有這麼多的賞賜。

這還是被林氏貪去了三了。

小寒和立夏看著滿院子的金銀珠寶有些傻了眼，對于自家小姐忽然間覺醒了將軍之力的態度也有些不甚理解。

其實只有常寧自己知道，負傷在家這幾個月來，頹廢、子無常、不愿多事，無非是自己的戰功并未被人理解，還斷了一雙，父親也不愿信導致的。

即便闖敵營救回來的是太子，可那也是前朝的太子，是太皇太后言婉之的心頭重傷，是滿朝文武都不愿提起的存在。

可把太子帶回來了。

既然帶回來了，他們就必須看著他長，看著他登上皇位，看著他坐在龍椅上喝令眾生。

而之所以現在可以被所有人折辱，是因為今朝的皇帝是代皇帝，自代皇帝離世后，宮闈便暫由太皇太后言婉之接手了，這對于一個深宮中的人來說，是無上的榮耀。

可打破了言婉之為帝的幻想，自然就對不甚喜，即便戰功赫赫。

于是就必須要從云間掉落凡塵，在神的腳下，看著言婉之將新帝輔佐一個傀儡，而后垂簾聽政，以另一種方式來完自己對權力的。

本來想，就這樣吧。

既然言婉之都要斷了的路，那還有什麼辦法去好好生活呢不如就窩著、著，反正誰也不能拿怎麼樣，他們都在等著言婉之的態度呢。

可陸子慎的到來和林氏母愈發過分的舉，讓覺得自己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不端起將軍的架子，那子慎會被欺負，就連生了病尋個府醫都很費勁；小寒和立夏會無故多做不的活計，只因為他們是院里的。

如果所有最親近的人，面臨的苦難都是由造的，那他就必須堅定起來做些什麼了

常寧的思緒飛的厲害，不知不覺已經坐在院中滯愣好久了。看著小寒和立夏很是麻利的將院里的箱子規整好，又看著他們挑揀出一些擺件安放在的屋里，頓時便教整個屋子的格調都升了起來。

迎著清爽的秋風笑了笑，明眸皓齒沒了之前的消沉。

總歸是要好起來的吧。

轉眼夜沉寂，陸子慎睡了許久遲遲未醒，常寧給他喂好了藥便回間就寢去了，秋季寒涼，若不早些上榻，定會疼得厲害。

小寒攙扶著上的榻，本來已經服侍四個月的人，如今卻教覺得多有不適，還教驀然想起了陸子慎簡單的方式來。

有些難堪，屏退了小寒后便抱著湯婆子睡了。

燈燭皆熄滅，外頭卻又響起了轟隆隆的雷聲，隨即就是點點雨滴化為瓢潑大雨，讓本就清爽的秋季夜晚變得極為寒冷。

迷糊間聽到了間的門吱呀一聲打開，又吱呀一聲關上。

而后有人走至的榻前，滾燙的大手扯過放在被衾外頭的手，將所有溫度緩緩傾注在冰冷的手臂上。

一聲委屈的呢喃響起：

“姐姐，我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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