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族》第十三章 靈前孝子(六)

見郭氏看自己的肚子,沈瑞很是不好意思地低頭。

郭氏既同孫氏好,早先也是常來四房的,自見過沈瑞。曉得他儘管大規矩不差,可沈瑞確實被四房老安人溺有些驕縱。現下見他大變,如此靦腆乖巧,郭氏不會想到沒「野鬼附」,只是越發覺得他可憐,小小孩,數日之間,被磋磨至此,本是小霸王似的子,如今怯生生的開始看人臉

郭氏一陣心酸,眼淚一下子涌了下來,忙低了頭拭了淚,聲道:「瑞哥兒昏睡了兩日米水未進,看來是壞了,嬸娘這就使人給瑞哥兒拿吃的。」說罷,回頭喚了那個素服婢子,吩咐了兩句。

那婢子應聲下去,沒一會兒轉回,手中已經提了食盒,後邊跟著那個孝服婢子,手中端著炕幾。

又有一婢子端了水盆過來,服侍著郭氏捲起袖子。郭氏親自投了巾,給沈瑞了臉與手。

沈瑞是孩子不假,裡頭卻是大老爺們心,被人當孩子似的臉,哪裡能自在,又不好避開,只能紅著臉任由郭氏擺布。這低頭模樣,落在旁人眼中就了小心怯怯,看的郭氏越發心疼,忍不住摟在懷裡,哽咽道:「我的兒,是嬸娘不好,嬸娘當早些來看你,當早些過來看你。」

沈瑞雖被抱個滿懷,可聽著這哀傷的話語,實生不出歪念遐思來,又不曉得當說什麼,唯有默默不語。

那提了食盒的婢子見狀,勸道:「娘子,哥兒還著哩。」

郭氏忙起拭淚,吩咐婢子擺好小幾,親自打開食盒,擺了幾盤小菜小點心出來,又盛了一碗稠粥。

沈瑞早了恨了,眼睛要黏在小飯桌上,只覺得米香菜香撲鼻而來,而不住子往前探了探。只是骨子裡到底是人,眾目睽睽之下,做不出搶食之舉,只熱切地著,咽下一口吐沫,雙手接過粥碗,一調羹一調羹地吃起來。

溫熱的米粥順著管下去,沈瑞幾乎要落淚,不自覺地加快了吃飯的節奏。

嗚呼,這倒霉的重生。

之前他喝了三日粥,可那粥稀的,清可見底,真是不頂用,只能解用,若沒有那幾枚蛋,真是要活活死。等到一碗粥吃完,他才反應過來這粥微苦,略回味一下,是人蔘的味道。

郭氏已經接過他的空碗,聲道:「瑞哥兒之前了狠了,不宜多吃,要不然恐傷了腸胃。瑞哥兒先用這些,等到飧食,嬸娘給你預備好吃的。」

沈瑞謝過,雖說胃裡依舊空落落的,可依舊將視線從飯桌上移開。

郭氏見他聽話,甚是欣,吩咐人將飯桌撤了,道:「瑞哥兒睡了一日一夜,可不好再躺著,仔細晚了走了困。要是得住,就起來在屋子裡轉轉,也省的積食。」

沈瑞點點頭,起下床。郭氏吩咐人取了一疊帽鞋,都是簇新的。料雖是素白細布的,裡面卻是薄棉的,看著不厚,可穿到上又又暖。等他穿完這些,外面又罩了麻布孝孝帽。

孫氏雖是當家娘子,可因家中有長輩在,不能停七七,最多只能停靈到「五七」。現下才是「頭七」次日,還有將一個月的喪期,郭氏並不著急帶沈瑞去靈前。

逝者已矣,還要顧念活著的。初冬時節,松江即便不像北邊天氣那樣天寒地凍,可靈堂冷,一個病弱的孩子,要是不好生調養,哪裡得住。郭氏的意思,出殯之前,每逢「燒七」的時候,沈瑞面就行了,省的讓那孽庶之子佔了孝子之位,倒是未必需要見天去靈前守著。

沈瑞剛換好服,就聽到屋外傳來腳步聲。沒等見人,便聽到門外聲音:「我的寶貝孫孫可是醒了!」

隨著說話聲,門簾挑開,幾個養娘婢簇擁著一個老婦人進來。那老婦人花甲之齡,富態,穿著的素綢襖,頭上帶了銀簪子,個子不高,滿,步履匆忙。

郭氏聽到靜,早已起,對著那老婦人福下去,口中道:「伯娘來了。」

那老婦人恍若未見,直接對著沈瑞走過來,一把將沈瑞摟在懷裡,口中道:「我的心肝兒,可是要心疼死老。」

眼前這老婦人,沈瑞醒來后還是初見,可因本主的記憶,並不陌生,這是本主的祖母四房張老安人。本主自落地,就養在張老安人邊。在外人看來,祖孫兩個甚好。

據沈舉人昨日說法,自孫氏故去,張老安人傷心過渡,子就不爽利,又打理孫氏後事,才沒能親自照看孫子。可是瞧著這老婦人的氣神,滿面紅,實不像是有恙的模樣。

看著郭氏還在屈膝福,沈瑞向郭氏。

張老安人見孫子沒反應,低著頭順著他的視線,彷彿才看到郭氏似的,道:「鴻兒媳婦快起來,瑞哥兒這兩日多虧你照看,可是辛苦你哩,老當好生謝你。」

郭氏起道:「不過是侄媳婦當作的,嫂子這樣的善心人,積了多福德,要是我們眼睜睜地看著瑞哥兒苦,那還是人麼?」

張老安人神微僵,索著沈瑞後背道:「說起來都是老不是……若不是老為沒了好媳婦難過,子不爽利,一時顧不到,也不會讓下人們怠慢了瑞哥兒。」

不管沈瑞被慢待的真實原因是什麼,張老安人這番話,就算是「代」。

自古以來,世人推崇孝道。《二十四孝》上還有《郭巨埋兒》的故事,即便外人有為孫氏不平者,可老安人發話將孫子的事攬到自己「顧不到」上,別人想要挑沈舉人的不是,就顯得多事。

換個子圓的,不得奉承兩句,將這件事圓過去。畢竟這是四房家事,沈瑞病了一場后無礙,以後還要依附祖母生活。郭氏並不是圓子,略帶疑地看了張老安人一眼,道:「伯娘是老封君,上了年歲力不及也是有的,只是嫂子邊的人哩?嫂子雖走了,瑞哥兒卻是們的小主人,正當們忠心服侍才是。」

張老安人聞言,輕哼一聲,道:「還不是你嫂子心善,不知作甚想,瞞著家裡給們消了奴籍,早早地放了出去。都是白眼狼,誰還想著沈家是舊主,這裡還有小主人……」

「都放出去?」郭氏聞言皺眉:「可嫂子走前幾日,們還在?」

張老安人冷哼一聲道:「難道老還與你扯謊?誰你嫂子心善,不是早在幾個月前就開始往外放人了?旁人不知曉,鴻兒媳婦還不知曉?」

郭氏不卑不道:「嫂子病了大半年,外頭的織廠鋪面由伯娘持,侄媳婦還以為宅也是伯娘累。」

沈瑞在旁,只覺得這兩人打機鋒。看來張老安人手媳婦嫁妝產業,在族人中不是。聽這話的意思產業那邊的人事,也曾發生過變

張老安人的臉很難看,冷冷地看著郭氏道:「之前那些掌柜賬房還罷,都是簽的短契,解了契就是自由,侄媳婦願意留著就用。宅里這些奴婢下人,干係可大,不乏歹心背主之人。等孫氏出殯后,總要有一番計較,侄媳婦可要小心,別蝕把米才好。」

郭氏淡淡道:「伯娘放心,侄媳婦真看到們,定會勸回來服侍瑞哥兒,也省的瑞哥兒邊沒有妥當人。」

沈瑞在旁,卻是有些著急。因的狠了,剛才醒來全部心思都放在吃飯上,聽到兩人說話,才想起王媽媽與柳芽。

瞧老安人方才做派,無半點悔意。沈舉人在族人面前將鄭氏推出來,可有沈瑾在,又能將鄭氏怎樣。追究得狠了,為了推責任,說不定就要讓王媽媽與柳芽做替死鬼,沈瑞怎能讓如意。只是在張老安人面前,沈瑞不好直言此事,便側兩步,拉了拉郭氏袖子,小聲道:「嬸娘,侄兒想去拜祭娘親。」

張老安人見沈瑞與郭氏親近,強笑著胳膊去拉沈瑞道:「你嬸娘照看你兩日辛苦哩,不好再勞煩,老帶你過去。」

沈瑞側一閃,避在郭氏後,「怯生生」地看著張老安人。實在不願與這老安人上演祖孫深的戲碼,還是繼續走「小可憐」路線的好。否則族中長輩們「眼見為真」,只當自己與張老安人「祖孫深」,不再管自己可怎麼好。

張老安人神,郭氏已經牽了沈瑞的手,道:「好孩子,嬸娘這就帶你去看你娘。」說完,方對張老安人道:「伯娘既子不好,正當歇著,侄媳婦這帶瑞哥兒去靈堂。」

張老安面帶憂慮道:「瑞哥兒子還弱,哪裡得起折騰?萬一有個好歹?誰能擔當得了?」

郭氏神發冷,牽著沈瑞的手,沉聲道:「嫂子走了幾日,瑞哥兒為兒子,早當上香。侄媳婦既族老們吩咐,照看瑞哥兒,有不當侄媳一力承擔便是。」

沈瑞只覺得心裡發寒,這般詛咒親孫,這是祖母,還是仇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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