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議？怎議？」沈舉人失了平素的淡定，漲紅的臉道：「難道族長也覺得三房與九房說的對？就這樣瓜分孫氏嫁妝？」

三房老太爺與九房太爺面上得，其他房頭的族親臉則不好看。即便為了沈家名聲，此事確實不宜鬧到公堂上，可也不能稀里糊塗。

族長太爺厲聲道：「族規第四條，侵佔族人錢財產業者當退還本主，違者……除族！」

三房老太爺忙道：「朝廷律法規定，『爭田地，憑契書』，本是真金白銀易，不過比市面上價格低些，怎就了侵佔族人產業？」

族長太爺黑著臉道：「律法是規定田產糾紛以『憑契書』為準，可還規定了以易之名侵奪他人產業者流！陳永善是何人，說的好聽是四房姻親，說的直白不過是給四房打理外務的管事，焉能有資格置孫氏私產？明知不妥當，還故意買賣者，不是侵奪產業是什麼？」

三房老太爺怒道：「混說！誰不曉得自孫氏臥病，四房與其私房產業盡數托給張家打理，張家婿手中又拿著契書，買賣產業，首問親鄰，府立契，納稅過戶，手續俱全，哪裡就不妥當？」

族長太爺也不看三房老太爺，只寒著臉對宗房大老爺道：「侵奪產業本就是犯國法族規之事，雖說此事不宜鬧到公堂，族議此事不是縱容，而是不好傷了族人和氣。若是老二迷途知返，返還產業還罷；若是利令智昏，不知悔改，那自是要送除族！」

宗房大老爺躬道：「理應如此，無規矩不方圓，要是族中縱容惡行，那百年沈家的清名也不用要了。」

父子一對一答，氣的三房老太爺與九房太爺跳腳。族長太爺做了五十多年族長，積威已深，近些年雖不怎麼面，可早年卻是行風雷手段。眼下這「大義滅親」的姿態都出來，兩人滿臉怒火，可也不敢再話趕話地頂。

且看他如何置，沈江可是族長太爺嫡子，難道他還真的要「送子」不？

沈舉人本已絕的臉上終於出幾分希，聲道：「大伯……」

族長太爺只掃了沈舉人一眼，便對眾人道：「孫氏嫁沈家二十餘年，孝順賢良，憐貧惜弱，多有善行，沒有半點錯，堪為沈門賢婦。得此等婦人為婦，是我沈家幸事。如今孫氏骨未寒，留下萬貫嫁財，就要被吃喝？若是沒有公道，日後誰人還敢將兒嫁沈家？沈家兒又如何有臉面出門？敢壞我沈家百年清譽者，既是沈家之大罪人！」

八房老太爺冷笑道：「就是，要是族中縱容此事，那沈家還有什麼面立足松江？侵奪孫氏產業，真是好厚麵皮？族親脈且不論，只恩將仇報這一條就讓人不恥！除了在京的二房，沈家八個房頭，哪個沒過孫氏的好？萬八千兩銀子，好大便宜，就讓人喪了良心不？」

五房太爺跟著道：「樹有枯枝，族人中難免有行事不端者。小宗五世而遷，沈家聚居松江，傳承不止五代，不過為族親可依。若是族親不親，黑了心肝，倒是比外人更可怕哩。我等老實之人，實不敢與這等族人論親！」

三房與九房先是惱，可聽到這裡已經底氣不足。

三房與九房為何吃相這樣難看，因三房掛著書香族的牌子，行的是商賈事，最是重利輕；九房則是諸房頭中，產業最薄者。正因如此，這兩房人才不顧面子，也早就打定主意與四房扯皮，才敢占這樣的便宜。

族長太爺說的是沈族名聲，八房老太爺說的是恩義，五房太爺說的是親緣。

即便沈氏族人是一個老祖宗，可外五房早已是無服親，有族人之名，實際上脈甚遠；就是四房，老一輩還罷，還是有服親，傳承到小一輩，都要出服了。族長太爺真要借題發揮，將三房、九房逐出沈氏一族，也並非不可能之事。

三房雖富裕，可沒有沈族做招牌，沒有出仕的族人做庇護，就是一塊。而九房本就因虧待沈理父子名聲有瑕，出族后難保有人為了討好沈理落井下石。

三房老太爺與九房太爺心都稱不上方正，難免用險噁心腸推斷他人，反而被五房老爺這一席話嚇到，有了顧忌。

沈瑞看著這一場大戲，心中已經踏實下來。怪不得族長太爺要「族議」，沈家八個房頭，六比二，這個「公道」族長太爺還真主持得了。孫氏嫁妝既能在族譜上記上一筆，還能使得孫氏故去后混個贈封，那就絕對不會便宜了眼前這些小人。

他看了一眼旁邊站著的沈瑾，沈瑾臉上，出幾分失，不知是失孫氏嫁產的消失，還是失族人侵產的醜陋臉，明明面容依舊稚，卻像是一下子長大了。

察覺到沈瑞視線，沈瑾轉過頭來，面上的失已經斂去，出幾分關切，低聲安道：「二弟別怕，有族長太爺在，有六族兄在！」

沈瑞不想說話，便點了點頭，轉過頭去，向沈理。沈理面上帶了幾分嘲諷，卻是安坐如山。

屋子裡一下子緘默下來。

沒有人先開口，只有沈舉人「呼哧」、「呼哧」地著氣，惡狠狠地向三房與九房諸人，面上再無半點溫文儒雅。

屋子裡的氣氛越發抑，還好這時外頭傳來靜，有小廝隔著門稟道：「老爺，兩位太爺來了。」

眾族長聞言，齊刷刷向沈理。

沈理也不起，只大喇喇道：「請兩位太爺進來。」

來的是沈理家下仆，才有這樣稱呼。

話音剛落，門口便過來兩人，正是走了沒多久的沈江與沈漣。兩人臉惴惴，各找各爹，一個向族長太爺，一個向三房老太爺。

族長太爺呵道：「跪下！」

沈漣還懵懂，沈江已經「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族長太爺也不多問，起舉著拐杖，狠狠地到沈江背上。沈江一個趔趄，歪倒在地，臉上出駭。族長太爺的拐杖已經雨點般的落下，沈江亦不躲避，只堆萎在地上，咬牙著。

眾族人看著心驚，宗房大老爺忙上前拉住族長太爺胳膊：「爹……二弟不是貪財的子，定是被人糊弄了，您先聽他說兩句！」

族長太爺怒道：「他是四十八，不是十八，難道還不知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沈江，滾回去將契書拿來，老實地還給四房，否則就滾出沈家！」

沈江抬起頭，臉刷白，額頭上是黃豆大的冷汗，祈求道：「爹，那幾產業孩兒是不該佔便宜低價買進，可那花的是屈氏的嫁妝銀子……」

不等他收完，族長太爺冷聲道：「你還有臉說，屈氏三十年前嫁沈家，箱銀子不過一千兩，我倒是不曉得竟能置辦上萬兩的產業。平素眼皮子淺，從公中沾個三瓜兩棗的，念在給你生兒育的份上，也無人與之計較。這回倒是攛掇你奪人產業，此等不賢婦人，不堪為婦，不堪為母，讓去家廟為兒祈福去吧。」

沈江抬起頭，道：「爹，三姐、四姐婚期都在年後……」

族長太爺冷笑道：「那又如何？難道就因你們要嫁，嫌著嫁妝，就去奪他人嫁妝？我的兒孫，做不得這樣醜事，沈氏一族也容不得這樣黑心肝的人。要麼還契書，給四房賠罪，要麼滾出沈家，去公堂上好好辯辯，以易為名為名侵佔他人產業到底該甚責罰！」

老爺子擲地有聲，並沒有給沈江其他選擇。

沈江抬起頭，看了族長太爺一眼，又看了沈舉人一眼，哆嗦著，小聲道：「爹……那過戶割的一萬兩銀子……」

三房與八房諸人被族長太爺這「訓子」場面個唬住，皆屏氣凝聲。族長是真發威了，除族後頭還連著送，這便宜誰還敢占？他們心中早已悔了，無非也跟沈江似的，擔心割出去的真金白銀。

族長太爺冷哼道：「冤有頭，債有主，既然被陳永善詐去，自然向他追討！」

沈江已經苦著臉，卻不敢再啰嗦。

三房老太爺與九房老爺對視一眼，臉都有些灰敗。銀錢是同陳永善割的不假，可他既有心欺詐，自然早已遠走高飛。這都兩、三個月過去，去哪裡找人。可族長太爺雖沒有提及三房與九房得到的八產業，可已經將話擺出來。選擇那些產業，就要先除族，再經；否則就要老實將那些契書還出來。

沈江的三的買賣金額是一萬兩，九房雖是四產業，可因九房沒銀錢，所以這四不過別院與偏僻鋪面，花費了不過幾千兩，卻是九房抵押了幾產業才湊齊的；三房接手的是兩大田莊與兩旺鋪，花費了三萬餘兩。這銀子，難道就打水漂？

可若是不有二話，族長連親兒子都舍了，對於他們這些族人焉能留？

三房老太爺做了一輩子買賣營生，只有佔便宜的，哪裡吃得了這個虧，紅著眼睛咬牙道：「孫氏的產業不是張家人打理哩？陳永善是陳家人不假，可卻是憑著張家婿的份才出面料理這些。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找不到陳永善，還有張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