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半夏起了個大早，哼著歌收拾東西，在屋子裏蹦蹦跳跳。

心很好。

早餐吃甘藍蓮子粥搭配馬齒莧涼拌熏鹿，抹鹽腌制的熏鹿口有點，所以要撕細，搭配蓮子野菜粥吃起來才很香。

今天要出門！要去完一次歷史的會面！人類文明毀滅之後，僅剩的倖存者們第一次重新相見。

如果人類未來還能延續下去，那今天必將是載史冊的日子——九月八日，人類文明重新發端的日期，如果未來世界仍有宗教，那今天就是《聖經》裏的創世紀第七日，是出埃及記里西帶領族人分開紅海之時，在數百年後的《新聖經》裏，會這樣記載：半夏一開電臺，麥克斯韋便用電磁波，使倖存者們一夜知曉，城市蘇醒，人類重獲新生。

「你從天而降的你，落到我的馬背上。」

半夏哼著歌，手裏拎著包，所有需要隨攜帶的裝備都依次平攤在地板上，擺了滿滿一客廳。

一個一個地清點。

有打火機，也有引火，引火是一鎂條和半鋸條，點火時用鋸條把金屬鎂刮在乾草或者紙面上，即可點燃取火，這樣的引火結構簡單，且不怕水。

「如玉的模樣，清水般的目，一淺笑讓我心發燙。」

這次半夏往背包里放了兩倍的乾糧，每一塊乾糧都用塑料布包好，如果以後這裏的人數增加，那食力也會增大。

好在南京市從來不缺吃的。

「你頭也不回的你，展開你一雙翅膀！」

「尋覓著方向，方向在前方。」

孩哼著歌一步步下樓，打開樓下703的門。

這一戶空空，所有的傢都被搬走了，隨著半夏打開門的「嘎吱」聲，一張茸茸的小尖臉從臥室里探出來。

「早上好啊黃大爺。」半夏跟它打招呼，「沒打攪你睡覺吧？」

黃大爺顯然對習以為常，它在臥室門口蜷起來，用前腳撓了撓，瞇起眼睛打了個哈欠。

這隻黃鼠狼在這裏住了好些年，半夏對它有印象的時候，黃大爺就是這裏的住客了，它住在703，後來703被半夏和老師徵用為配電室，也沒把它趕走，反倒經常給它帶吃的，這隻黃鼠狼的晚年生活過得相當愜意。

半夏反手把門合上，抬腳踏進客廳，小心翼翼地避開地板上的白PVC管子，這一戶的所有雜都被清理了出去，只有一個巨大的金屬架子和一座銹跡斑斑的銀機櫃靠牆而立，架子上擺了整整一牆的汽車電瓶。

一共四十個。

四十臺汽車電瓶，麻麻的黑電纜從電瓶上接出來，然後分流束進幾十白的PVC管道里，從客廳的落地窗出去，看上去蔚為壯觀。

當年老師帶著，把所有找到能用的汽車電瓶全部搜刮到了這裏，從此們的所有用電都依靠這四十臺汽車蓄電池，一臺電瓶的電是12伏，把四十臺電瓶串聯起來，就是一個五百伏的高電源，這個龐大的蓄電池組接架子旁的銀機櫃，那機櫃是一臺EPS，全稱急電力供應系統，是老師從附近的南京農業大學校醫院裏找到的，它本質上是個變頻，可以把500伏的電逆變220伏。

EPS再走線進樓梯間，220伏的流電沿著樓梯上行，進樓上的803，給半夏的日常生活供電。

電瓶組上一共接了三組線，兩組輸出，一組輸。

除了輸出EPS的一組線，另一組輸出線不經過EPS機櫃，而是直接從落地窗出去，沿著外牆下落，接高電網。

高電網其實就是一道籬笆，不到一人高，用絕緣的木頭做支架，每隔兩三米豎一碗口的木頭棒子，再用金屬線沿著木支架把中沁苑11棟整棟樓都圈起來。

金屬線是剝掉外皮的室外電話線，它是三銅線四鋼線擰的雙絞線，其中鋼保證強度，銅線保證導電，是做電網的絕好材料。

木頭支架上的電線從上往下數一共有六道，每兩道電線之間的距離十厘米，彼此絕緣，互不接，其中一三五接的是正極，二四六接的是負極——正常況下它們之間涇渭分明，相安無事，井水不犯河水，如果一旦有侵者到電網，將相鄰的正負線路接通，那麼五百伏的電就能劈死不速之客。

與許多人想像不同的是，高電網在正常接通狀態是不耗電的，因為這個電路的正負極是開路，只要沒有東西撞上來，那它在那兒擺一年也不耗什麼電。

下雨怎麼辦？

半夏問。

下雨它也不會導電麼？

不會的，老師的頭，只要電不高於一千伏，我們就不用考慮雨水問題。

負責給電瓶組充電的是太能板，太能電池板是老師帶著半夏從路燈上拆下來的——在人類消失之後，太能路燈仍然在工作，它們在天黑之後準時亮起，在這個死寂的無人城市孤零零地亮著，像是人類文明死去之後殘留的靈魂。

太能板全部掛在臺外壁上，不平鋪在房頂上是為了防鳥糞，一塊太能板十幾伏的電，剛好一塊太能板接一臺電瓶，相當簡單暴，但設計上的簡單就要付出實際作的代價，這麻似的電纜們接到手筋。

電纜接好之後屋子裏跟盤似的，為了方便整理，半夏和老師又把電纜全部分類收攏，束進白的PVC塑料管里，這樣可以防老鼠咬。

老鼠賊喜歡咬電線。

這是為什麼半夏和老師要把黃大爺留在703，有黃大爺在，老鼠不敢那麼猖獗。

每隔兩天半夏都要下來檢查電源，在電瓶組前駐足良久，又蹲下把架子底下的汽油發電機拖出來，拂去上面的灰塵。

「黃大爺呀黃大爺，你說如果其他人到這裏來了，讓他們住在你這裏還不好？」

半夏扭頭問。

黃大爺趴在地板上，紐扣似的小小黑眼睛盯著，兩條前肢矇著潤的鼻子，眼神無辜。

「好啦好啦不會趕你走的。」孩噗嗤一笑，「這裏也沒法住人，讓他們住到對面那戶去吧。」

黃大爺歪了歪頭，也不知道聽沒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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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楊打著呵欠從房間里出來，老媽趁機進房拖地。

只有等白楊出來了才能進去，以免看到什麼不該看到的東西。

老爹坐在桌子邊上刷頭條，電視開著，CCTV13頻道正在放新聞直播間，主播的聲音向來是這個屋子裏的背景音樂：

「據信，我國將於明年正式啟覓音計劃，這是我國第一個主對外尋覓地外宜居行星乃至外星文明的探測活，覓音計劃或將為系外行星探測活注新的活力……」

白楊一屁在椅子上坐下來，喝了一口水，指著電視里的畫面說：「要是我們也有那麼大的天線就好了，用它來搞無線電通聯不是爽到炸？」

老爹抬頭瞄了一眼，「那是FAST，電遠鏡。」

「那它可以發嗎？」

「它只能接收，不能發。」老爹說，「這口大鍋能聽到外星人說悄悄話，用它搞業餘無線電，簡直暴殄天，你昨天晚上熬夜是又玩電臺了吧？」

白楊扭頭看了一眼老媽，悄悄地點頭。

「況咋樣？」

「有一個，就是上次跟你提過的那個黑臺，我又通聯到了，其實不是黑臺。」白楊回答，「BG4MSR。」

「BG4MSR？」老爹皺眉。

「的呼號。」

老爹努力回憶了一下，然後搖搖頭，「沒聽過這個呼號，莫非是最近新考證的人……最近CRAC也沒舉辦考試吧？唉，我也不太清楚，智障譜我都給卸了。」

「智障譜我也卸了。」

「為什麼？」

「又打不開了。」白楊說，「不說這個了，爸你給我出個主意，BG4MSR約我眼球呢，今天下午六點，在苜蓿園大街到中山門路那個路口見面，這怎麼辦？」

現在回想起來，白楊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就這麼答應了，答應得是乾淨利落，可接下來一整晚他都輾轉反側難以安眠。

這大概就是純小男生的糾結吧？

白楊這麼想。

「哦？」老爹倒是很淡然，「也是南京人？」

白楊點點頭。

「那好，你就去唄，蛤蟆之間經常線下聚會的，你們可以流一下技。」老爹事不驚，「你知道我和你媽怎麼認識的嗎？」

「怎麼認識的？」白楊一愣，心說莫非是千里姻緣無線牽？靠無線電臺認識的？

「相親認識的。」

白楊：……

「我的意思是，你沒必要跟我一樣。」老爹解釋，「我當年是在部隊里，沒有條件，沒有辦法，只能相親，我要不是搞得沒辦法只能去相親，我能和你媽這樣……」

「我怎麼了？」老媽從臥室里鬼探頭，室氣溫陡降五度。

「……和你媽這樣完又優秀的人結婚嗎？」老爹說。

老媽冷哼了一聲，又回去了。

爺倆都鬆了口氣。

「楊！」老媽在臥室里喊，「我不反對你和誰見面，你要是想去那可以去，不過你今天得給我把發下來的數學卷子全部做完！劉老師在群里強調了，明天要講評！」

白楊嘆了口氣，在今天下午六點到來之前，他還有能把人碾死的書山題海要過去。